金氏的宴席,一向以极尽奢华为主,不过今日只是私宴,江澄也交代过他目前先低调一点,因此金凌也没有命人准备歌舞助兴,只叫人多备好酒好菜,想和舅舅开怀畅饮。

  蓝曦臣家规严厉,食不言,不饮酒,但静静听着他们甥舅两聊天,也甚是开怀。

  金晲因只是旁系子弟,身份不高,因此只能坐在三位宗主的下座。但他见多识广,又谈吐幽默,金凌很快就被他那些稀有的游历见闻给吸引住了,就连江澄也对他微微侧目。

  “吉篾的蛇,长得就跟就跟魔物似的,一个躯干,有的三个头,有的七个头,最多的有九个头,那里的人都把它们当做神明的使者。”

  “那西域大漠,广阔至极,中有一神山,相传为玉皇宝库,又听说昔年汉军与匈奴交战,至那山头,突然天崩地裂,那山就跟食人一样,将两支军队悉数吞噬。此后只要上了那山,就可以听到两军在地下对垒之声。我本以为是无稽之谈,可是到了那里,果真听到兵戈相交的震响,可是却连一丝一毫人或鬼的灵力都感觉不到,真是奇怪……”

  “此次我最为遗憾的,就是没能在南疆找到蛛母花。”

  “猪母花,那是什么?”金凌听到这个名字,拍着桌案大笑起来,“哈哈哈,那是不是还有小猪仔花。”

  “不是那个猪!”金晲也跟着笑起来,“若真有小猪仔花,我早就去寻来了,然后炸得又香又脆,乘在白玉盘上给你端上来!”

  金凌笑个不住,江澄见他高兴,也舍不得说他,随口问道:“那蛛母花又是何物?听都没听说过。”

  “据说是南疆有的一种奇花,形似兰花,花蕾中寄居着一种小蜘蛛,据说那种小蜘蛛,虽然还没有指甲盖大,却可统驭天下蜘蛛,拿来入药,更可治百病。”

  “哇……好恶心。”金凌一听,想象了一地的蜘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统驭蜘蛛不过是传言,若真有那么厉害,只怕早已有人打它的主意了,轮不到我……但他的药效,确是史书上明明白白记载着的。”金晲的眼里有无限的向往,“若是能得到一株好好研究研究,我愿拿所有家产来换!”

  “别说了,都没胃口了。”金凌连忙饮了一杯酒压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金晲说道:“晲大哥,你说你这次带了好多草药回来,有没有月宁草?”

  一听到月宁草,蓝曦臣便心中一紧,望向江澄。江澄喝了两杯酒,脸色微红,冷不防听见金凌提起了月宁草,也是一下就锁起了眉头。

  听见金凌问他,金晲连忙回到:“实不相瞒,这两年因我有私用,这月宁草,我倒是收了好一些。”

  “咦?那能给我一些吗?”金凌一听他有,赶紧问到。江澄的神色已是相当阴沉,想阻止金凌说下去,但金凌不以为然的朝舅舅眨了眨眼,接着对金晲道,“以前我母亲头疼,只能用月宁草治好,现在我也有些疼了,你要是有,卖一些给我吧。”

  “这……”金晲似乎相当为难,“若是其他草药还好,但这月宁草对我有大用,实在难以割爱啊……”

  “你要月宁草做什么?”江澄警觉起来,眼神犹如寒冰直视金晲。金晲连忙苦笑着解释:“江宗主,不是我小气不肯给宗主啊,其他药,宗主要多少,我就给多少。但这月宁草……我正打算调一味新药,非要月宁草做药引,我东拼西凑,今年才屯够了,实在……”

  “什么新药?”金凌问道。

  “我想调一种药,”金晲笑道,“我游遍九州,发现我们这些修仙人家,若是附近有尸气鬼气等不洁之物一般都能很快察觉,就算被其所伤,也能很快用药或法宝救治。但是若是普通的老百姓,特别是那些,生活在苦寒之地,附近没有修仙者的普通人家,往往身边有危险,却不自知,中了邪,也没有办法治疗。我遇见过很多次,明明那妖物鬼气就在前头,可是那些老百姓却看不见,直接往里撞的情况。所以我想啊,能不能调一种药,叫人提前服下,那些污浊之物就不敢靠近。别说对普通人有效,对我们这些修仙之人,不也是大大有益?”

  “哦?”金凌似乎很有兴趣,“那做出来了吗?”

  金晲苦笑着摇头:“说来实在惭愧,这两年我试了各种药房,都不见成效。前年一次偶然,用了月宁草做引,发现似乎可行,才赶紧四处收集,可是这种月宁草,实在难得,好不容易今年凑了一些,实在不能割爱啊……”

  “这样……”金凌相当遗憾,虽然他现在身为宗主,但也不想强迫金晲。他带着歉意看了一眼自己的舅舅,江澄却怒气冲冲回瞪着他。金晲又赔笑说,若是金凌头疼,愿给金凌配一副药试试。蓝曦臣见江澄面色已有些不快了,连忙放下筷子,把话题岔开,气氛才又活络起来。

  因为江澄执意要回莲花坞,宴席也没有持续到太晚。散席之后,江澄却突然将金凌拉走,蓝曦臣看到他们两停在离众人极远的一棵枫树下,两人都面有怒气,似有些争执。叹了口气,蓝曦臣想了想,回身走向宴会厅。

  果不其然,金晲还在那里,他的腿部有疾,所以此前金凌和蓝曦臣都叫他无需相送。看到蓝曦臣折返,金晲似很惊讶:“泽芜君可是忘了东西?”

  “金公子,蓝某……有一不情之请。”

  金晲看蓝曦臣这么郑重,反而吓了一跳:“泽芜君不要客气,请尽管说。”

  “如果我帮你找到蛛母花,可否将你手上的月宁草转让给我?”

  “这……”金晲错愕的看着蓝曦臣。但那诚挚的表情和坚定的视线,都告诉他蓝曦臣不是在开玩笑,“泽芜君有所不知,这蛛母花真的十分难得,我在南疆花了一年,都未能找到。而且有记载,每朵蛛母花,皆有一只名为鬼面蜘蛛的大妖看守,十分危险。我刚刚提起,也只是为了说些奇闻给宗主解闷,泽芜君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吧。”

  “无妨,但求一试,”蓝曦臣笑着说,“只是不知道金公子觉得这交易值不值?”

  “若泽芜君能采来一朵蛛母花,别说月宁草,就是金某倾家荡产也愿意换。”金晲立刻回到,深深给蓝曦臣行了一礼。“但此事实在危险,请泽芜君莫要勉强。”

  “放心。请给我一点时间。此事请勿要让其他人知道,多谢金公子。”

  “我有一朋友,现在依然在南疆帮我查蛛母花的事情,泽芜君可带着我的信物过去找他。他定知无不言。”说罢,金晲便拿出一块玉佩,交给蓝曦臣,又把关于蛛母花的特征,更加详细的描述给蓝曦臣。

  得到了金晲的承诺,蓝曦臣便告辞了。

  席上他早已看出,金凌索要的月宁草,是给江澄用的。他知道月宁草难得,一年只长一季,恐怕江澄所有的月宁草都被曹怀真烧毁了。自己给他的那一点,只怕撑不到第二年。多去找一些来给江澄,便能让他少受点病痛。

  他想起桐柏山那一夜见到发病的江澄,明明虚弱得快要倒下,却还是在他面前站得笔直。若是可以,他不希望江澄这样勉强自己。先陪江澄回江家查一下伽芙蓉的事,然后再找借口离开,去南疆寻那蛛母花。他本就来去自由,江澄应该也不会怀疑。不过……还是应该,先回一趟蓝家,查一下蛛母花的记载……

  蓝曦臣很快便安排好了自己的计划,准备佯装无事一般走回去找江澄,却猛的愣住。

  一个紫色的身影,抱胸靠在殿前赤红的廊柱上,正冷冷的看着他。

  “江宗主……”

  蓝曦臣有些心虚,不知道他和金晲的对话被江澄听去了多少,但江澄的眼睛里仿佛黑云压城,沉得吓人,只怕,就算没有全听见,也肯定猜到了八九分。

  “呵……”江澄一开口,声音果然如冰霜般冷厉,“我都不知道,泽芜君如此乐善好施,当真感天动地,叫人赞叹不已。”

  听见江澄字字带刺,蓝曦臣蹙起了漂亮的眉毛。

  “我并非……”

  “并非什么?”江澄毫不客气的打断蓝曦臣的话,“蓝曦臣,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哪种人吗?”

  蓝曦臣沉默着,静静的看着被怒火灼烧的江澄。

  “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你们这种有英雄病的家伙,很感人嘛,随随便便为了别人出生入死,怎么?是不是等着我对你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说谢谢?”

  “江宗主,不是这样的。”江澄的出现多少让蓝曦臣不知所措,“我并不是想要让你感谢我。”

  江澄冷笑:“哦?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想要展示你泽芜君的伟大无私,想要修仙界都盛赞你的义举?还是想要……”

  “不是的!”蓝曦臣突然上前,握住了江澄的手腕,“我只是想为了你找……”

  “为我?”江澄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激动起来, “你和我很熟吗?你了解我多少?你知道我需要什么吗?口口声声就是‘为了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我这么讨泽芜君喜欢?!”

  蓝曦臣一噎,愣愣的看着江澄。夜风微凉,但他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蓝曦臣,”江澄咬牙切齿的说,“我不管你心里是想怎么样,还是有什么人拜托你来做什么。我不需要,也不想欠你这个人情。你想逞英雄做好人,麻烦你找别人,别来烦我。”

  说罢,他用力甩开了蓝曦臣的手,头也不回离开。

  留下蓝曦臣呆若木鸡的看着他的背影,被甩出去的手缓缓的握成拳头,狠狠的砸在一旁的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