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赌坊之前他们还要先见一个人,完成一个约定。
——丁香姨,这个女人还应该待在那家客栈里。
她也确实在那里,静静地躺在床上。
因为她一辈子也下不来了。
“你们拿了牌子就为了见她?”枯竹道。
陆小凤道:“因为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来见她。”
对于陆小凤的这种做法,岁寒三友冷眼旁观着。
丁香姨被安置在一个小院子里,房间宽敞明亮,桌子上摆着美丽的鲜花——她看上去过得还不错,身上是柔软的丝绸,一如那天晚上她来见他们的样子。
也有不同。
最起码那个时候她还能跑能跳,还可以给他们添茶水。
现在她只能躺在床上了。
谁会愿意一辈子都这样窝囊的被人照顾呢?
可她的腿和手臂都已经被人拿走了,如果她想要活着,她就只能接受。
或许这就是为了惩罚她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走了不该走的路。
然而这样的惩罚还不如叫她去死更仁慈一些。
见了陆小凤和周怀瑾,她终于露出一个惊喜的微笑。
“你们来了。”她道。
如果她还能走路,她一定会迎上去;如果她还有手臂,她一定愿意抱一抱这两个可爱的人。
他们平平安安的归来只会证明一件事,一件她最期盼的事。
周怀瑾点点头道:“我们来了。”
她的眼睛更亮了,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她看看他们的手,又看看他们的胸膛。
她在找一样东西。
如果一个人为了它也付出了这么多,那么他只会和她一样急迫。
可是周怀瑾却扭过头去。
她怔住了,迷茫的咬了下唇,自嘲一笑:“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愿意见到镜子里那个怪物。”
“可是一想到你们,我就觉得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
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这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如果我们不回来呢?”周怀瑾又看向她。
丁香姨道:“可是你们来了。”
如果你注定要让谁失望,倒不如一开始就不给他希望。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
丁香姨沉默了,眼泪在这个女人眼圈里打转。
她似乎已经明白了,她今天注定要从这两个人口中听到令她感到不详的消息。
可是这样的消息她又一定要听。
她的脸色纸一样苍白,像是随时会被风割成两半。
周怀瑾看了陆小凤一眼。
他觉得自己绝对说不好这件事,
陆小凤叹了口气。
现在他也不知道把真相告诉给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
残阳如血,透过白白的纸窗在地面投射出混沌的影子。
门开了,外面的空气流进来,将那沉甸甸的香味卷出去。
空气里始终有一种压抑的味道。
周怀瑾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陆小凤从他身后走过来,捏了捏他的手指,然后揽过他的肩,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你去叫人来吧。”
周怀瑾沉默的靠了一会儿,离开了这座开满花的院子。
丁香姨死了,这个女人在听完这个荒唐大胆的阴谋后,又哭又笑。
谁能想到这一切不过是玉罗刹为了铲除异己、打击敌人所布下的局呢?
又谁能想到西北双玉会是一个人?
甚至连罗刹牌都是假的,蓝胡子也是假的,唯有这几个女人的傻是真的。
丁香姨将脸埋在床帐上好好的痛哭了一场。
她要求周怀瑾帮她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
周怀瑾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笑笑:“你们去了拉哈苏是不是?”
“那里很好。”她叹了一口气
周怀瑾点点头。
“所以我想拜托你们最后一件事。”
“你说。”周怀瑾很艰涩的开口。
他没办法不答应她,就像当初陆小凤也无法拒绝她一样。
“我想回家了。”
她脸上完全是赤诚的、游子的表情。
于是周怀瑾又点点头。
丁香姨了却了一桩心事,慢慢的靠在床榻上。
“我没想到你们还愿意答应我。”她道。
陆小凤道:“我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事,我没有骗你。
“但是我骗你们了。”她微笑道:“我叫你们去找了一个□□。
陆小凤道:“你那么恨她,为什么还要我们去找她?”
她扯开一抹笑,不知道是在笑她自己还是在笑别的什么人。
她道:“有时候女人常常做一些口是心非的事,你也不能全怪她们。”
周怀瑾道:“那要怪他么?”
如果女人非做什么事不可又不肯开口,多半都是为了一个男人。
丁香姨看向窗外,突然道:“你们是偷偷回来的是不是?”
她本也没要他们回答,继续道:“所以他才没来得及找我。”
周怀瑾道:“这个他是飞天玉虎?”
丁香姨笑了:“你们有一点说错了。”
“哪一点?”陆小凤情不自禁的追问。
“玉罗刹绝不会是飞天玉虎。”
“为什么?”陆小凤道。
“因为他就是方玉飞。”丁香姨靠在枕头上畅快一笑:“他又骗了我,男人总是这样爱撒谎。”
“你就不怕我们也在骗你?”周怀瑾道。
丁香姨笑着摇摇头,眼泪滑到她白软的脸蛋上,她虽然在笑,却比哭出来还要心碎。
“你们岂非知道只有当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的时候,她才会被骗到吗?”
周怀瑾和陆小凤都沉默了。
丁香姨低声道:“请把簪子给我吧。”
孤松在喝酒。
不知为何,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看着周怀瑾叫来店小二,叫他找人去棺材铺,便哼笑一声。
周怀瑾看向他。
他把杯子一放:“你喝酒吗?”
周怀瑾道:“喝。”
孤松打量他一下,笑道:“我还以为只有陆小凤一个酒鬼。”
周怀瑾道:“你难道不是?”
孤松一饮而尽:“只是偶尔才会放纵自己。”
周怀瑾坐到他对面,突然道:“玉罗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孤松手一抖,看着他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比较好奇你们为什么会跟着他做事。”周怀瑾道。
孤松轻轻擦干净手上的酒,然后道:“因为我们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欲望。
周怀瑾道:“我懂了。”
孤松却笑了,笑不达眼底,并且意味深长道;“你还不懂。”
周怀瑾道:“我以为你们并不喜欢我。”
甚至还觉得他有点碍事。
孤松道:“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什么样的人需要可惜?
周怀瑾没有问,孤松也就沉默了。
桌上倒给周怀瑾的那杯酒他一直没有喝,孤松也不在意。
他喝完最后一滴酒,站起来:“那我就在银钩赌坊等你们。”
周怀瑾目送着他离去。
“你说玉罗刹真的死了吗?”周怀瑾在陆小凤解披风的时候突然道。
陆小凤将披风搭在椅子上,笑:“他是我遇见的最可怕的人。”
“你不想与他为敌。”周怀瑾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
“因为未知的敌人是最可怕的。”
“不,”周怀瑾摇摇头:“是你。”
“我?”
“你有软肋了。”
蜡烛被吹熄,黑暗中陆小凤在笑。
周怀瑾能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能听到接近自己的脚步声。
他有着一种奇妙的预感,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一条胳膊先笼罩了过来,拇指擦过他的眼睑,然后又捻过他的唇。
周怀瑾突然张开口咬住了他。
黑暗中他们在无声的对视。
“你喝酒了?”
周怀瑾摇摇头。
“那我喝酒了。”
说完,这个人耍赖一样压了下来,顺便勾上了床幔。
江南的船一向又小又轻便,在水上荡呀荡的,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呀的声。
竹篙深一下浅一下的侵入水中,再抽出来的时候总会带起一两簇细小的水花。
有时候重心偏移,船还会翘起来,好在掌舵手是很熟练的,即时安抚住了它。
这时天空又突然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打在身上,滑滑的。
于是船停了下来,荡在水中央,静静地、静静地。
——周怀瑾再也不想坐船了。
太累人了。
马车是很颠簸的,周怀瑾坐在车里昏昏欲睡。
他们已经能看见那盏在夜里闪闪发亮的灯笼了。
灯笼上积了很多灰,乌突突的。
唯有那柄银钩子闪闪发亮,反要比灯笼还要惹眼的多。
这样一柄钩子本来应该是绑在鱼竿上,垂下去的——
什么样力气大的鱼都挣不脱这样好的钩子!
这样的夜里,它又能钓上来什么呢?
这样的夜里只能等来敌人或者朋友。
长长的巷子,暗沉沉的。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缓缓的走过来。
走得近了,门口的守卫才辨认出那既不是两条影子也不是两只鬼。
那是两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一个披着大红色的披风,像是要去谁家做新郎一样。
只是看他的年纪,怕是已经不知在哪里做了新郎呢!
另一个批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光滑的缎料,苍白的脸,这样的脸色他们是很熟悉的,每一个沉浸在酒与脂粉中的男人都会有那样一张不久于人世的白纸一样的脸。
但是又有些不同,他的脸并不那样的干枯,是很丰润的透着一点红,他只是太白了,白到连月亮都要嫉妒的在他脸上抹上一点颜色。
他们走到门口,很轻易地就被放了进去。
赌场就是这样,哪怕你是一个乞丐,那里也会有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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