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灵知道挣也无用, 便由他圈着, 埋头吃起来。

  等一碟蟹肉吃完, 昭炎方眯着眼问:“说吧, 今天巴巴过来给本君送汤, 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长灵小声道:“我的浴膏用完了。”

  昭炎挑眉:“什么?”

  长灵道:“我的浴膏用完了。”

  “哦。”昭炎笑吟吟道:“那让阴烛给你多拿些就是了, 旁的也就算了, 这东西本君还能短了你的不成。”

  长灵转过头望着他, 道:“不行, 我对其他的过敏,需要自己配才行。”

  昭炎“啧”了声:“这么娇贵呢,那你说怎么办?”

  长灵道:“我问过医官了,那些灵草宫里没有。可以让我的侍卫到外面山上现采,他知道采哪些。你、你若是不放心, 可以派人跟着。”

  昭炎笑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本君准了。”

  长灵没料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倒愣了下。

  昭炎道:“怎么?不满意?非要本君收拾你一顿才安心?”

  长灵脸色一变, 立刻从他腿上滑溜了下来。

  等长灵离开, 隐在暗处的“夜枭”躬身询问:“君上,可要属下派个人暗中跟着?”

  昭炎嘴角笑意慢慢消失, 眼底又浮现出熟悉的戾色,他竭力压制了下去, 道:“不必。”

  “夜枭”迟疑:“可据暗卫禀报,那头黑狐近日一直在惠风殿附近打转,多半是有消息要往内传递……”

  昭炎淡漠的道:“本君知道, 由他去。”

  那“夜枭”一愣,只能恭声应是。心里委实不明白,小狐狸此举显然目的不纯,君上为何听之任之,好像根本没有插手管一管的意思。莫非是要拉长线钓大鱼,等小狐狸有所动作时再一举发难?

  **

  夜里,棠月果然出现。

  “这几日惠风殿附近布满高阶暗探,属下一直找不到机会进来,险些和对方正面交手。幸而少主想到了这个法子。”

  棠月化为人形,把采好的灵草交给石头,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便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道:“这是膳房新烤的番薯,还是热乎的,少主趁热吃些。”

  长灵依旧分出一半,撕下一块油纸包好了藏进抽屉里,自己只拿着剩下的一半吃了起来。

  棠月看得皱眉:“少主自己都吃不好,倒还惦记着他一个奴才。”

  长灵道:“他灵力比我更低微,每日跑来跑去,对食物需求量更大。”现在膳房虽然没有再克扣过他的食物,但每顿都是严格按照一人的餐量严格供给,石头依旧只能领到窝头稀粥。长灵每次都会把自己那份分出一半给石头,结果就是两个人都吃不饱,幸好有灵果和君夫人的糕点做补充,才不至于饿肚子。

  棠月只能道:“那属下下次过来争取多带点吃的。”

  长灵咬了口热乎乎的番薯,问:“你那边查的怎么样?”

  棠月点头,道:“属下这两日到宫外转了几圈,探到了不少关于十六部的消息。如今的十六部,基本可以分为四派。大柱国仇烨统领的青狼部为一派,在十六部中地位最高,资历最老,麾下小部有四个。其次就是夜狼部,地位与资历仅次于青狼,首领名叫张鹤,是昔日老狼帝仇风的结拜兄弟,也是昭炎当年血洗天狼十六部时仅存的几位老首领之一,剑齿、风狼两部都与夜狼沾亲带故,几乎唯张鹤马首是瞻。第三派是白狼、雪狼、剑狼、虎狼四部,这四部首领都是昭炎血洗十六部是新提拔的新将领,对新君绝对忠诚。”

  长灵手里的番薯已经吃掉大半,听到这里,奇怪的问:“还有一派是谁?在天狼十六部内还有第四股势力吗?”

  棠月道:“有。”

  “剩下的以褚狼部为首的三部,属于君夫人一派。”

  长灵心头一跳。

  棠月道:“起初属下也很意外,直到属下听说了那个流言。”

  长灵询望他。

  棠月委婉道:“褚狼部首领褚云枫,似乎和君夫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长灵:“……”

  长灵从未听说过此事,愕然片刻,立刻表露兴趣,命棠月说下去。

  棠月观他反应,不由笑道:“属下也是探出点风声,还未掌握切实证据,毕竟此事太过……不可思议。不过听说因为这些传闻,新君继位后对待褚狼部的态度一直很微妙,年前还将褚云枫打发到边境巡视公务去了。”棠月说着,忽瞥见长灵腕上一片颜色明显的淤青,不由脸色一变,关切道:“少主受伤了?”

  长灵若无其事的把手藏进斗篷里,道:“无事,刚刚不下心磕了下。”又问起青丘消息。

  棠月还是困惑,只是磕一下,怎么会磕出那样带状的淤青,但长灵显然不愿意深说,他也不好追问,便道:“现在祝蒙苦于断尾之痛,认定是祝龙指使其侍卫长所为,十分怨恨祝龙,连带着对狐后琼萝都没有好脸色。依照少主嘱咐,仓总管正撺掇他向博徽讨要王宫戍卫军统领一职,分掉祝龙手里的兵权。”

  长灵点头:“你传信阿公,让他多费心。”

  昭炎随时可能回来,棠月不敢多待,禀报完近日所获新的情报,就依旧化作狐形,从窗户里蹿了出去。

  黑狐因为毛色的缘故,在夜间行动有其他狐类无可比拟的优势。

  离开寝殿,棠月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将石头叫到角落里狠狠训斥了一顿,尤其是淤青的事。石头一头雾水,不明白小少主何时受的那个伤。棠月于是更加恨铁不成钢,将石头狠狠训斥了第二顿,才放心离开。

  殿内,长灵关上窗,认真梳理起方才从棠月那里听到的情报,尤其是两个最关键的信息:一、昭炎虽以铁血手段一统了天狼十六部,可十六部内部派系林立,人心并不齐,换言之,并不都完全死心塌地的忠于新君。二、就是君夫人那里。棠月既然能查到君夫人与十六部勾结的事,昭炎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何听之任之,是认为褚狼部不足为虑,还是另有其他考量?

  正想着,殿外忽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继而殿门从外打开,昭炎身披氅衣、带着一身寒意走了进来。

  昭炎宽袖一拂,殿门自动合上,玄铁战靴靴面上沾着的几片霜并明显的泥泞都跟着震动了下。而后锁定猎物似的,将视线牢牢锁在了立在窗边的长灵身上。

  长灵没料到他突然过来,立在原地呆了呆,在对方冷峻而隐含探究目光打量下,第一件事,飞快将身上斗篷脱了下来,丢到一边。然而又飞快从圆几上端起一盏琥珀色汤水,捧到昭炎面前,怯怯道:“这是你的灵芝水。”

  这串动作堪称反应敏捷,一气呵成。

  昭炎微挑眉,打量着小东西身上仅余的一件素色绸袍,旋即想到是因为昨日他在勤政殿下的那道令,嘴角便不觉轻轻一挑。

  “过来。”

  昭炎并未接,行至殿中站定,展开臂,无声下着命令。

  长灵只能先把手中玉盏放下,依言过去,一靠近,立刻被对方身上裹挟的寒气激得打了个颤,昭炎里面罩着甲,显然是从军中归来。长灵忍住指尖颤栗,先替他解了氅衣挂到衣架上,又依次解被罩在里面的腰带、护腕、甲胄与外袍。

  昭炎扫了眼那盏灵芝水,饶有兴致问:“你熬的呀?”

  长灵乖乖点头。

  “这么贤惠呢。”他顺势扣住小东西正在他腰间摸索的一只手腕,慢慢握至鼻端嗅着,嘴角含了丝古怪的笑,道:“今日这般乖,心里又打什么鬼主意呢,说出来一起听听。”

  长灵没理会这话,小声道:“你弄疼我了。”

  昭炎轻一挑眉,才看到被他握在掌中的那截雪腕上,印着片颜色明显的淤青。想到什么,他一笑,倒真松了手。

  长灵立刻站的离他远些,继续给他解腰带。

  昭炎目光依旧流连着,牢牢锁在长灵身上,像蛰伏在暗处,耐心等待猎物入觳的高级猎人。

  见小东西只今夜所穿绸衣格外轻薄,通身上下透着股混杂着灵草香气的温软气息,故意拿玄铁靴尖沿着绸袍边缘往内探了探,道:“谁准你不等本君,自己沐浴的?”

  长灵躲着他那只又冷又脏的脚,手一摸到暗扣,就迅速解下那条黑玉腰带,跑到衣架前面,一面将东西挂了上去,一面警惕的盯着他。

  昭炎眼睛一眯,不紧不慢的自行脱了甲胄与外袍,往衣架上随意一丢,道:“找阴烛去取沐浴用品,到浴池等本君。”

  大约没料到他突然提出这个要求,长灵倏地睁大乌眸,挣扎道:“我、我已经沐浴过了。”

  昭炎冷冷一晒,未理这话,转身越过屏风,往书阁方向去了。

  长灵看出他心情不大好,便知道今夜恐怕又不得安宁了,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阴烛。

  **

  浴池同书阁一样,亦紧连着寝殿,位于寝殿后方,长灵平时沐浴都是在自己房间,并不去那里。

  今日是第一次过来。

  长灵抱着阴烛给的一箩筐东西进到里面,立刻被融融的水汽与暖意所包围,睁眼一望,才发现整座大殿布置极奢华,中央是一方白玉砌成的大汤池,其上蒸雾缭绕,面积之大,同时容数十人沐浴只怕都没有问题,更神奇的是,那白玉踩上去竟是温暖的,十分舒服。

  浴池外围则陈列着酒果与同样布置豪华的卧榻供休息,地面亦清一色铺着某种灵鸟绒羽织成的氍毹。

  昭炎已在汤池中,乌发披散,赤裸着上半身,此刻正靠在池壁上,慢慢饮着浮在水面托盘里的酒。因为他的存在,整个汤池上方的雾气里都充盈着一股强大灵息。修真界素来慕强,许多只在夜晚行动的精灵纷纷覆到大殿窗上,试图汲取些许强者灵力,增长修为。

  长灵在青丘灵境见识过昭炎御兽而过,诸灵臣服避散的景象,没料到天狼王宫里的灵物竟如此大胆,难道是因为麒麟兽不在的缘故?昭炎始终不紧不慢的饮着酒,似乎也没有驱赶这些灵物的意思。

  “它们自幼时便陪伴本君。”

  昭炎忽然淡淡道了句。

  长灵顿时有种被人窥破心中所想的感觉,不知如何回应这句,便选择不吭声。

  “愣在那儿干什么?”

  “该如何伺候,还要本君给你亲自示范么。”

  他微微侧过脸,嘴角露出一个刻薄的弧度,冷冷讥道,恢复惯有的阴冷刻薄态度。

  长灵不喜欢这样门窗封闭的环境,尤其是浴池这种私密的地点,咬了咬唇,怕激怒对方,只能先走过去,在浴池边缘的白玉地砖上跪坐下去,捋起袖子,取出澡膏,用手挖了一大块,找准目标,准备往对方裸露在外的一片麦色肌肤上涂抹。

  “先搓背。”

  昭炎后背像长了眼睛,又端起另一盏酒,冷冷命令。

  长灵只能丢了那块澡膏,拿出毛巾,在浴池里弄湿了,叠成块状,贴到昭炎背脊上。这种伺候人的事长灵自然从未做过,只能努力回忆着以前住在宸风殿阿公给自己搓背的情景,从颈开始,到肩背,一路搓揉下去。即使隔着层毛巾,长灵依旧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偾张有力发达得惊人的肌肉线条以及期间蕴含的强大灵力与力量。此人年纪轻轻修为已达天罗九阶,简直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只怕放眼整个仙州都难找到第二个能与之媲美者。长灵心志再强大,也难免产生些许羊入虎口的懊丧情绪,想起入宫以来在此人手里吃过的苦头,不由紧紧咬了下牙。

  “你挠痒痒呢。”

  腰侧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长灵正走神,躲闪不及,手一松,毛巾就掉进了池里。

  阴烛一共就给了这一块毛巾,长灵急得连忙去捞,昭炎却故意使坏,撩动水将毛巾卷到汤池中央去。

  长灵愤怒瞪他。

  昭炎挑起嘴角,悠然道:“自己下去捞。”

  “或者,你求本君,让本君帮你捞。好不好?”

  本以为这话会更加激怒小东西,谁知道小东西却是垂下眸,一声不吭的开始脱鞋袜,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线,所有情绪都被两扇浓密的眼睫遮挡住了。

  长灵特意绕过昭炎,从一侧下了浴池,直奔池中央而去。隔了段时间,毛巾已经大约是沉到了池底,表面已看不见,长灵只能根据记忆的位置,伸手往水下摸索着找。

  昭炎则擎着酒盏,并不饮,好整以暇的看着小东西在汤池中央忙活。绸衣吸饱了水,紧贴在主人身上,将小东西通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勾勒的恰到好处,尤其是不盈一握的腰肢。小东西弯腰时的动作明显还不自然,需用手扶着,嘴角线条也本能的抿得更紧,原因可想而知,昭炎目光流连一圈,便落到了长灵腕上晃动的那片淤青上。

  因沾了汤池水的缘故,淤青化开了些,颜色更明显了,某种烙印似的锁在小东西一段雪白腕上,散发着只有施烙者才明白的隐秘的旖旎气息。

  长灵忍着腰部不适,捞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滑溜的毛巾一角,心中一喜,忙将整条毛巾都从池底捞出,想循着原路淌水上岸。

  结果刚走一步,腰侧便被远处突然飞来的一样不明物体打中,那里是敏感穴位,长灵猝不及防,脚下一软,直接扑倒在了水里。刚捡到手里的毛巾再次被水卷走。

  长灵看清那是一枚青色灵果,便知是何人在作怪,狼狈从水中爬出来,转头,愤怒盯着靠在远处正在悠然饮酒看好戏的昭炎。

  毛巾就飘浮在不远处,长灵咬牙扭过头,淌着水要去捞,结果刚触到毛巾一角,腰侧又毫无预兆挨了下,这次比方才的位置与力道都更刁钻,长灵再次扑倒在水中。

  这下,长灵乌发与绸袍全部湿透了,两只狐耳亦湿哒哒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