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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议

  对于计讯死前的那段时光,计蕴这辈子都忘不掉,先是邻里之间不断有人提起计讯得罪摄政王一事,接着就是摄政王在战场之上如何杀人如麻的传言每日都在耳边。

  满朝文武都惧怕这位摄政王,凡是得罪他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类似的事情说的有模有样,不只计蕴时常听到,被免职在家的计讯也经常听到一墙之隔的邻居议论此事。

  于是,计讯愈加惶恐害怕,每日提心吊胆,终至行为怪异。娥娘那么柔弱好性子的一个人,那段时间也常与街坊口角,最后紧闭房门,免得计讯再听到刺激他的言语。

  这些事的发生好似都在情理之中,但计蕴现在却琢磨出点不对味的地方,他记性素来很好,至今还记得,那日他下学的路上,遇到有两人在谈论此事。

  一个说冲撞摄政王的计讯必死无疑,摄政王已经下了命令,要严惩计讯渎职之罪。

  一个附和道:“先前摄政王入洛城时被人挡了车架,当时就给了那人一个狠的,要不然你以为他的那些传闻都是从哪来的?还能是别人凭空捏造不成?”

  那时年纪尚小的计蕴听了这些话,心中惴惴不安,回了家就去找父亲。计讯那时已有些疯癫的症状,整日呆在书房,娥娘不许计蕴多靠近书房,计蕴是自己偷偷去书房看望父亲的。

  计讯一见到计蕴就惊慌失措极了,口中不断说着求摄政王饶命之类的话,最后又道:“要杀就杀我一人好了,别动我的家人。”

  计蕴泪流满面,上前抱住计讯不断安抚,心中却埋下了是摄政王逼迫自己父亲的种子。

  直至他随着苏墨住进王庄,和王庄的仆从交流多了,在刻意打探下,才知道当初是误会摄政王,所谓给拦路人一个狠的,并非是摄政王,而是为初次进城的摄政王引路的羽林军。

  而当初计讯惊慌失措之下掉了手中的青箱,王爷也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反而安抚了两句,只不过计讯的上官见他办事不力,狠狠责罚了计讯,让他回家自己反省去。

  既然如此,那当初的流言为何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能让计讯说出保全家人的话。

  随着年纪的增长,眼界的开拓,计蕴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他第一想法就是当时与摄政王相争的左相一党故意散播流言。

  计蕴眉头紧锁,他再也坐不住,对母亲道:“我去原先的邻居家拜访一下,晚饭不用等我了。”

  娥娘见他神色匆匆,只叮嘱几句就让他去了,她还是怕计蕴计较之前与邻里之间的矛盾,担心他如今功成名就就去找那些人的麻烦。

  等计蕴神思恍惚地回来之后,娥娘连忙问他:“是哪家挑唆你记恨王爷的?看你模样是问出什么了?”

  计蕴不想这些事牵扯到娥娘,于是答道:“不是,是我想起之前帮助过咱们的人,为免有人说我忘恩,所以才亲自上门拜访一二。”

  娥娘又问道:“那你说的挑唆?”

  “就是当时的流言极广,若没有那些流言的挑唆,我也不会记恨在心。”

  “唉,若他们知道你父亲身患疾病,想来也不会在他耳边传出那些流言的。”娥娘叹道。

  计蕴默默不语,他走访之前的邻居,细问当年之事,才从他们口中得知,当初经常有陌生面孔在街头巷口议论此事,他们经过时常常能听上一耳朵,于是众人才议论开来的。

  这使计蕴的想法更加坚定,那些陌生面孔就是挑唆之人,他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将此事告诉王爷,即便时过境迁,但也该让王爷明白,有人曾对他不利。

  翌日,宴云河听闻计蕴拜访之时甚为惊讶,他不曾料到计蕴会专门来拜访他。

  毕竟因为当年之事,计蕴好似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也就是个恭敬而已。

  计蕴见了宴云河之后,先是拜谢了宴云河这些年的照顾,又奉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宴云河看他确实不似初见时愤世嫉俗的模样,甚是欣慰道:“这次考得很好,证明你这些年确实有在好好读书,今后也不可松懈,当更加勤勉才是,要知道,功名利禄这些都可能离你而去,唯有记在脑中的知识,是能跟着你一辈子的。”

  计蕴亦想起摄政王那时让他好好读书的话,现在方知他的苦心,面红耳赤之余,也将自己对于当年事情的一些猜测告诉了宴云河。

  宴云河不曾想中间还有这么一出,听完之后,心中一时愤怒,一时无力。杀人于无形的流言,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律法能够解决这种事情,就算在后世,这种没有证据的流言也很难定罪。

  “孤会让洛城令整肃民风,你父亲的事一直使孤非常遗憾,孤知道说再多也无用,这件事牵连了你们家,再多的补偿也难及一条人命,以后你们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孤。孤实在愧对难安,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

  宴云河说着竟对着眼前的少年行了一礼,为朝堂倾轧牵连无辜而愧疚,虽然他也是一个受害者,但计讯又何尝不无辜?

  计蕴惊慌失措,闪身避开宴云河的礼,他忙道:“王爷折煞我也,此事怨不得王爷,我们母子二人这些年幸得王爷帮扶,对王爷唯有感激,不曾有丝毫怨怼。此事要怪就要怪那传播流言的始作俑者,王爷也是被加害之人,岂有为加害者道歉的道理?”

  事情到今天才算真正的说开,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心结就此解开,计蕴只觉心中一片轻松,他一直想要真诚对宴云河道谢。

  但却因先前的偏激怨恨觉得无颜面对王爷,所以不敢接近宴云河。

  “如今我即将入朝为官,定会查明当年之事,以告慰亡父的在天之灵,所以,请王爷莫要因此事愧疚,错的是那有心污您清名的人。”

  “你有此心,孤要支持,只不过若是查不到什么,也不要心灰意冷,凡事尽力就可,你的人生还很长远,莫要陷入牛角尖之中。”宴云河想到原著之中计蕴的性格,不由关切道。

  计蕴不曾想王爷竟如此了解他的脾性,将缺点暴露人前使得他面上发烫,连忙一一应下。

  殿试结束之后,宴云河终于有机会将海军一事向众位大臣提了出来。

  孟柯一早就知道宴云河有此心,所以此刻再听也并未多言,只一味沉默不语,看左右二相的脸色。

  问题还是那些问题,宴云河将对孟柯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最后他指着舆图道:“大郑如今就像一块肥肉,其余三面地形就能阻了大部分敌人,且那边都是弹丸小国,唯有这面海域还是空空荡荡,若敌人从海上而来,大郑可有招架之力?”

  户部尚书邹近同为难道:“远忧近虑无可厚非,但这份支出太大了,王爷之前也提过要减百姓的税,哪来的钱去养这些海军?”

  路之言道:“邹大人所言极是,王爷只说海上敌人强大,但据下官所知,咱们大郑的船只在海中无人能敌,不知王爷的结论从何得出?”

  路之言就差没把宴云河是在危言耸听这件事直接揭露出来,那海外的强敌,总不至于两三年内就超越大郑,从海面上冒出来吧?凡事总有征兆,摄政王所说的结果,现在可是没有看出一点苗头的。

  宴云河淡淡道:“人家的船都能远航去发现新大陆了,大郑可有这样的船?可有能出海这么远的船员?大郑的船横行无忌的时代早就过去了,闭目塞听,一味沉浸在大郑世界最强的幻想中无异于坐井观天。你没出去看过,怎知别人是真的比不上你,还是别人都不如你只在你的想象之中?”

  路之言面皮抖动一下,只道:“既然别人强于我们,那王爷也拿出些证据,才好证明别人有真本事。不然您何必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宴云河指指挂出来的舆图,示意众人去看,“海外的舆图朝廷都几十年不曾更新过了,你们觉得,这份清晰的舆图是从何而来?正是孤这些年收集到的资料完善而成,只这份舆图还不足以表明,咱们的海上能力落后别人许多吗?”

  路之言亦道:“这份舆图的真实性尚待考证,难道王爷也曾出海亲眼去看过海外是什么模样?不能因王爷的一面之词,就耗费国库去养海军吧,大家怎么看?”

  楚海德睁着眼睛看,他知道摄政王还有一事尚未提及,那就是成立军事学院此事。

  而这件事是要交给他儿子负责的,所以,他现在尚在左右摇摆,未下定决心支不支持摄政王此举。

  工部尚书祁阳舒早就知道摄政王一直在关注海外,且对其非常提防,当初他去王庄请见摄政王时,摄政王就因一本书上记载的海外的武器而费神研究,最后的成果,大家也都见识过了,就是如今大郑的最强神兵,青铜大炮。

  所以他是站在摄政王这边的,且这些年和摄政王合作,他亦知道摄政王不是无的放矢之辈,他既然要求建立海防,必然有他的道理所在。

  邹近同一开始就表达了反对的意见,这时礼部尚书付成邈亦道:“并州虽已平定,但那一场战争所耗不菲,穷兵黩武非一朝之幸,大道在和,还请王爷三思。”

  去除持中立态度的尚书,此时赞成与反对的双方竟恰成势均力敌的局面,对于建设海军这件事,一时竟难以抉择。

  就在这时,一道尚且稚嫩的声音响起,“朕可以开内库养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