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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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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君熠看向宴云河,他觉得自家皇叔今天尤其严肃,让他心里惴惴的,不禁回想这段时间自己是否有哪里做的不妥当。

  “陛下,你认为「天下」二字作何解?”

  宴君熠老实答道:“四海之内,普天之下,皆为天下。”

  他这个回答很广泛,宴云河要的也不是多么细致的答案,于是接着问道:“那陛下能否画出你心中「天下」的样子。”

  宴君熠就提起笔开始作画,他画的不是别个,正是大郑的舆图,不得不说,他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这个年纪就将大郑的疆域图画的清清楚楚,甚至连山脉、河流以及一些重要的城池都在其上。

  宴云河不动声色地看着,看他画完之后,握着笔又沉思片刻,在上面画出田地,和在田地中劳作的小人。又在城池之间添上道路,画上行驶其上的车辆。

  许是觉得时间过去太久了,宴君熠没有再添加什么细节,就对宴云河道:“皇叔,朕画好了。”

  宴云河站在宴君熠桌前俯身看去,看到上面劳作的人,宴云河有些惊喜,“陛下怎么想到在这张图上画「人」的?”

  宴君熠答道:“这些人都是百姓,没有他们,就没有这些城池、道路、田地,所以,有了他们才有天下。”

  宴云河欣慰极了,百姓在小皇帝心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就代表,这些年他的教育是有效的。

  “回答的很好,陛下总是能带给皇叔惊喜。”他在桌案另一侧摊开了一张舆图,正是这些年他根据收集来的海图绘制的,“但有一点陛下陷入了误区,天下并不只是大郑的天下。”

  “咦?”宴君熠还没来得及为皇叔的夸奖开心,就看见了这么一张不一样的舆图,他睁大了眼睛,有些疑惑这是周边哪个小国的舆图。

  宴云河道:“陛下,你能从这张舆图上找到大郑吗?”

  “大郑在这张舆图里面?”宴君熠的视线连忙在舆图上梭巡,他常常旁听大臣们议事,经常看到大郑舆图,对大郑的疆域非常熟悉,仔细看了一遍,就找到了大郑所在。

  大郑周边都是一些弹丸小国,宴君熠即便知道有夷人的存在,也不认为他们的国家能比得上大郑,所以当他在舆图上找到大郑之后,他才满眼的不可思议。

  “怎么会?大郑之外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国家?”宴君熠不由向自己心目中无所不知的皇叔投去求解的目光。

  宴云河道:“是的,在这张舆图之中,大郑如此辽阔的土地也不过占据了区区一角,所以,陛下当知这天下之大,世界之广。今天咱们就来讲讲大郑以外的国家,看看在那里都发生过什么事。”

  要问宴云河从那些夷人手中得到最多的消息是什么,那无疑是有关宗教信仰的了。

  毕竟能将事情表述清楚的,大部分都是有些知识才学的传教士,他们为了宣扬自己的信仰,自然会在别人问起时说一些曾经发生的事,而宗教信仰往往影响着那些国家的政权更替。

  在他的讲述之中,一个有些荒诞的世界在宴君熠眼前徐徐展开,那个世界的人竟然会为了别人信哪个神仙而开战,一个国家的王即位竟然还要征得什么教的同意。

  这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佛教道教哪个敢对大郑的皇帝指指点点?即便是如今主流的儒家思想,也是以忠君爱民为不可动摇的根本。

  宴云河大致讲了一下现如今海外的历史,看宴君熠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于是问道:“陛下从这些事中看出了什么?”

  “匪夷所思。”宴君熠脱口而出,想了想又道:“虽然朕无法想象这样的国家是什么样的,但朕不想要大郑变成这样,皇叔所说的传教士,咱们要不要阻止他们进入大郑?”

  宴云河道:“陛下是觉得他们的思想会对大郑的百姓造成冲击吗?”

  宴君熠小脸紧巴巴的,他很苦恼地道:“朕和百姓接触的少,或许这个问题,得等朕见的百姓足够多之后,才能给皇叔答案。但就目前朕接触到的人来看,朝廷诸位大臣应是会对其嗤之以鼻。”

  小皇帝的实事求是让宴云河笑了一下,“陛下,你知道我今天为何要跟你讲这些吗?”

  宴君熠道:“是为了给朕开拓眼界?之前朕确实是只看到了大郑,忘记除大郑之外,这世上还有很多其他国家。朕以为的天下还是太小了,即便朕站得足够高了,看的还是不够远。”

  “陛下能常常自省,正视自身的不足,这是一个优点。”宴云河看着宴君熠严肃的小脸,这个孩子足够优秀,“我今天之所以说起这个,除了陛下说的那个原因外,也是提醒陛下要警觉。”

  宴君熠有些惊讶,“皇叔是说,他们会对大郑造成威胁?可他们远在海外,如何能威胁到我们呢?”

  “陛下以为传教士是如何出现在大郑国土上的?他们能来到这里,杀人劫掠的强盗自然也能来。”宴云河神情平静,“大海从来都不是一道无可跨越的防线。”

  宴君熠若有所思,“皇叔说得对,大郑也有船出海,海域是可以自由来去的。”

  时至春末夏初之时,殿试终于结束了,这次科考极重实务,在宴云河的影响下,朝中的大臣也不知不觉务实许多,出的考题自然也有所偏向。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对于计蕴来说,这是无比真实的写照。当他被点为探花之后,先前百般刁难的计氏一族。

  如今各个想要攀附上来,母亲娥娘更是人人称颂,言她苦尽甘来,独自将儿子教导成探花,实乃为母典范。

  未到加冠的少年郎,竟成一榜探花,说出去无人不啧啧称奇。计蕴的大名比三十岁的状元郎还要远扬,不少人都在打听他究竟是何来历,又是师从何人。

  苏墨看着眼前年轻的弟子,老怀大慰道:“不错,没有枉费这许多年的苦读。但亦不可骄傲自满,需知学无止境,你还年轻,莫要辜负韶华,万万不可松懈。”

  计蕴心中敬慕老师,对苏墨的话自是认真对待,“弟子谨记先生教诲,这些年全赖先生教导,弟子叩谢先生大恩。”

  他说着就对苏墨行了个大礼,苏墨待他叩了一个头之后,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唏嘘道:“好了,咱们师徒之间,莫要在乎这些虚礼了。当初若不是王爷将你推荐于我,也没有现今的师徒缘分,找个时间,也去谢谢王爷吧。”

  计蕴恭敬应是,神情不见丝毫勉强之态,想来去向摄政王表达感激之意,也是心甘情愿的。

  苏墨知他与摄政王之间有矛盾,但当初计讯之死确实不能怪罪到摄政王头上。然而对于做儿子的计蕴来说,他恨不恨摄政王都有其合理之处。

  想当初,计蕴刚到他身边求学之时,虽极力做出沉稳的姿态,但苏墨还是看出其偏激之处,为此没少指点计蕴如何摆正心态,几年下来,他眼看着计蕴一步步长大,变得平和,成为一个翩翩少年郎。

  如今他前途似锦,若没有摄政王当初的推荐与帮助,也没有计蕴今天的成就。

  苏墨知道,这些年他们虽一直居住在王庄内,但计蕴和摄政王却极少交流,他不知计蕴对摄政王是何种心态,只希望能让计蕴放下过去的心结,主动对摄政王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苏墨是这样想的,计蕴的母亲娥娘同样如此认为。

  “你有今天,不能忘了王爷的恩情,王爷对咱们母子可谓是仁至义尽,就连我现在做工的纺织厂,也是因王爷支持才建成的,咱们这些年吃喝不愁、衣食无忧,都是仰赖王爷。”

  纺织厂没建成之前,娥娘一直靠做绣品维持生计,只不过这个太费眼睛了,后来纺织厂招女工,娥娘觉得那边离王庄近,看望计蕴也方便,于是就去了纺织厂。

  她本来就是读过书的,因为当初摄政王出面的及时,也保住了一部分家产。

  只不过她不愿坐吃山空,这才一直在做工,因此这些年并未多受磋磨。

  在一众纺织女工之中,娥娘很快脱颖而出,现今已是纺织厂的一名管事,她被人信重,靠自己的本事立足,现在精气神都与几年前不同。

  计蕴是看着母亲一点点变成今天的模样的,当初他差点就失去了母亲,每每想到都心惊胆颤,现在看母亲精神健旺,只有欢喜的份,对母亲的话也是无有不应。

  “先生已经说过此事了,我明日就去王府拜谢王爷多年的恩情,母亲放心吧,儿子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计蕴对母亲保证道。

  娥娘这才放下心来,她见计蕴神情并不作伪,知道他没有说假话糊弄自己,于是感慨道:“幸好你没有钻牛角尖,娘一直担心你放不下此事。”

  计蕴沉默一瞬,叹道:“儿子越是读书,越是不知道该如何恨王爷。这些年下来,儿子心中早没有恨了,王爷的一言一行,我全都看在眼里,起初还觉得他在装模作样,可百姓爱戴他是真的,他全然为了百姓着想也是真的。”

  娥娘拍了拍计蕴的背,她道:“娘早就跟你说过,你父亲的死不能怨王爷,只那时你实在年幼,偏偏认定是王爷害了他,娘当时就怕你冲动之下做出冒犯王爷的事,所以才时时去看你,又请苏先生多引导你。”

  经娥娘一说,计蕴突然想起一事,“不是我偏要认定的,是有人挑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