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整座凌霄阁都静的不像样,唯有寝宫的一盏灯火照明,隐隐可见对面人。

  萧寒缓缓坐起身,侧脸在烛火的阴影下显得十分深沉。

  “相互为难?”他嗤笑一声,向对面人走去,步伐停在一尺外,垂眸看着对方。

  眼神居高临下,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

  凤冠因之前的冲突有些歪斜,他轻轻捋起对方掉落在颊边的头发,手指徘徊在周边,看上去十分温柔。

  “为难倒是没有……”他突然凑近,在许羿耳边轻声道:“有你这般佳人相伴,朕能有什么为难的。”

  随后不待对方反应,他上前一步揽过面前人的腰,二人距离瞬间拉近,他眼底带着一丝调笑。

  “一只笼中鸟,你拿什么为难朕?”话音一转,他笑意不达眼底地说。

  许羿微微皱眉,尽管知道这人不是顾淮,但顶着对方的脸说这些混话,他还是很想打人。

  他微笑着礼貌道:“陛下,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随后他抬手扒下对方揽在腰间的手,淡定地和眼前人对视,语气平铺直叙。

  “若是威胁不到,陛下也不会这么气急败坏,不是吗?”

  他微微勾起嘴角,“我是笼中鸟,那陛下又是什么?”

  话音未落,萧寒已经沉下脸,不待许羿反应,另一只手就箍上对方脖子。

  手背青筋渐露,喉间越来越紧,对面人的脸色逐渐发红,萧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直到最后把一口气榨干,才松开对方。

  “咳咳咳——咳咳——”铺天盖地的咳嗽声传来。

  放开手的一刹那,新鲜空气一涌而入,窒息感逐渐散去,许羿抑制不住地弓下腰。

  萧寒负手立于他身前,神色漠然地看向他,眼神冰冷。

  半晌,他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语气森然,“你倒真不怕死。”

  让一个人受尽苦楚又吊着一口气,这种感觉萧寒再了解不过,他对力道的把控刚刚好,濒死之际,任何人都会下意识挣扎,但对方竟无丝毫反应。

  待缓过眩晕感后,许羿才直起身喘着气说:“你又不是真想杀我。”

  生死关头走一遭,他依旧没有收敛的意思,“白日的不杀之恩,在下还没来得及感谢。”

  萧寒眯起眼,锐利的目光盯进他眼底,“你别以为朕真的动不了你。”

  “臣当然知道,”许羿摇了摇头,“不过还是那句话,陛下,何必呢?”

  “你我如今都一样,不过都是太后的棋子。”

  “既然都不甘心,那为何不能联手?”

  萧寒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并未答话,他绕至寝宫正中央的红木桌旁,坐下身。

  “你能帮朕什么?”他把玩着指间玉扳指,话语声漫不经心。

  随后他就见对方抬起手,嫁衣展开,金丝凤翼一览无余,头饰被摘下,又被随手扔到桌前。

  萧寒叩桌子的手顿了顿。

  “陛下为何送来这衣服?”许羿不答反问。

  “先帝七尺高台,大宾迎娶,是真心宠爱文贵妃,若陛下只想借此羞辱臣,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萧寒支着头抬眼,看过去的目光中带上些许饶有兴致。

  “如今文家掌权,朝堂人等面和心不合,臣不知陛下所想,但齐王岁数将至,你若想从这豺狼虎视中脱身,能做的唯有拖时间稳住文家。”

  “朝堂上能与文相抗衡,是当今以御史大夫为首的清流一派。”

  进宫前许羿最担心的是萧寒像外界说得一样昏庸无能,不听劝谏,但现在看来好在并不是这样。

  他登基后的两年经历在系统这完全空白,但想都不用想,太后一定会想尽办法往他身边安插棋子,使其行动处处受限。

  “明面上我是太后那边的人,臣可以想办法从中斡旋,也可以给陛下足够的时间扶持自己的势力。”

  眼前人站得笔直,说话不卑不亢,立若修竹,萧寒渐渐垂下眼眸,神色间捉摸不透。

  片刻后,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

  许羿许之钦……

  有点儿意思。

  他低声念叨了遍这个名字,事实上早在太后把对方画像安排出来时,他就暗自调查了这个人。

  萧寒从小长在宫里,对中都的各家公子哥多少都有些了解,唯独这个许之钦,宫廷里的宴会从未出现过。

  不止如此,对方在坊间露面的时候也很少,若不是那张脸,众人恐怕都不知道英国公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故此他查到的东西并不多,这人究竟是何底细也不清楚,只知道对方在许家并不受重视。

  本以为这人是想借此机会,乘上太后那张扶摇直上的船,可现在看……

  心下这么想着,他面上却丝毫不显,“朕为何要相信你?”

  “陛下,”许羿叹了口气,“臣若真是太后派来的人,今日根本没必要说这些。”

  他所言极是,如今的萧寒根本没什么可图谋的,即便有,他在对方面前这么暴露,也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可即是如此,萧寒也还是不相信他。

  从小长大的环境和经历,让他很难去信任一个人,他不想要任何人帮忙,即便身边群狼环伺。

  他不在乎这条命,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也只是复仇。

  不知想到什么,萧寒眸色越来越幽深,里面好像暗藏几把大火,伺机而动等着摧毁一切。

  心绪百转间,许羿已经脱下那套繁缛嫁衣,他把衣服叠整齐地放在木柜顶,回头看向他。

  “陛下,您今日来此,不过是做样子给太后看,有臣陪您一起演,何乐而不为呢?”

  他朝萧寒走去,掌灯面对面坐下,“是要随时会有隐患的金丝雀,还是出谋划策的谋臣智士,陛下自己选。”

  “谋臣智士?”萧寒好似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低头轻笑一声,“你倒真会给自己扣高帽子。”

  许羿没在意,只是在他对面挑眉,“是不是高帽子,你以后自然知道。”

  以现代人的眼光放眼整个朝廷,他自认自己有的是办法对付,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位任务对象。

  虽说没有自暴自弃,但也非常不好搞。

  “至于在下自己,当然也有私心。”他知道如今的萧寒并不相信他,故此只能以利益为由把二人捆绑在一起。

  “一是我不愿沦为他人棋子,二是在国公府受气这么多年,这也是个翻身的好时机。”

  一番谈话后,两人间气氛逐渐缓和,萧寒过了好久都没再说话,也不知同意了没。

  半晌,他又回到之前的那副混账模样,打了个哈欠。

  “什么时辰了?”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许羿愣了愣,他尚未习惯这个世界的计时方式,但单看窗外景象,也知道这会儿的天快亮了。

  萧寒自顾自起身,边褪外衣边往榻边走,“朕乏了。”

  许羿顿在原地未动,不远处的人便直接转过身,“还愣着干什么?”

  他一脸复杂地朝其走过去,紫檀木榻边周围遍布薄幔,绣着鸳鸯的大红锦被摊开,之前二人在榻上争斗,被罩还撕开了一部分。

  萧寒仅穿一件中衣,躺在榻外朝内侧拍了拍,“上来。”

  见他依旧不动,萧寒挑起眉,“莫不是要朕请你?”

  聪明人间的很多话都不必说开,意识到对方松动,许羿没再犹豫躺进里侧。

  烛火熄灭,寝殿又陷入一片黑暗,许羿上来后就没再发出声音,萧寒也再未搞出幺蛾子,静静地躺在边缘,两人中间隔了两尺多。

  一夜无眠。

  翌日,宫女太监们备好梳洗用具,早早等在殿外。

  萧寒到底还是小憩了一会儿,被门外动静吵醒,他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后还愣了一下。

  没过多久,许羿也醒了,二人猝不及防对上目光,又同时把头扭开。

  玉清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问他需不需要进来服侍,为了装得更像一些,许羿谢绝并说自己要服侍萧寒更衣。

  外头的下人们耳朵竖起,闻言齐齐一愣。

  殿内,萧寒皱眉看着眼前一直系不好腰带的人,从他手上接过,“朕自己来。”

  不只如此,这人挽髻的手法也很生疏,萧寒看向铜镜里的对方,墨发披散,仅穿一件红色单衣,手指在他发间穿来穿去,垂着的眼皮底下透着些许不耐烦。

  看得他也不耐烦起来。

  “不会束发?”

  许羿心下叹了口气,放弃眼前的事,“国公府没人教过我。”

  萧寒挑眉道:“这种事日复一日,光是看也能学会。”

  就在许羿不知该怎么搪塞时,萧寒回头看向他,随即站起身。

  他扬起下巴朝向身前,示意对方坐下。

  “朕只教你一次,你给朕记住了。”

  他利落地给眼前人梳了个发髻,随后又对着铜镜整理了下自己的,微微倾身靠近。

  “装也要装得像一点,你说是不是,爱妃?”

  他的话语声很轻,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语气却莫名地让人浑身发冷。

  下一刻,他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簪子,不知意味地笑了一声后,径直划向自己手臂。

  鲜血径直下流,他面色不变地走到榻前,使锦被上的红色更深一分。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许羿愣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他就已起身戴上冕旒,扬长而去。

  “奴婢参见陛下。”

  出门后的萧寒换了副表情,罕见的没阴沉着脸,目光落在这些下人身上,似是心情不错,赐了她们些许嘉赏。

  众人纷纷偏头,都在对方眼底看到惊讶。

  昨日的选秀之事她们听说不少,据说皇上只见了宫中的这位主子一面,就赐封号“贵妃”,昨夜更是留宿在凌霄阁中。

  难不成……

  “难不成他真看上了那个许之钦?”

  相隔不远的康宁宫中,太后坐于上首沏茶,杯盖一开一合,似是有些无聊。

  底下跪着的正是凌霄阁的总管宫女玉清,她低头恭敬道:“奴婢亲眼所见,被褥间见血,皇上今早离开时的心情也甚好。”

  太后放下茶,揉起眉心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看向身旁的刘公公,“昨日本宫派人往兄长府上送信,如何了?”

  “回禀娘娘,文丞相让您暂且等候时机。”

  “等候等候,本宫都快等了五年了。”太后叹了口气,神色间看不出喜怒。

  她不发话,底下人也不敢说什么,她没再提起此事,召来下人为她料理起指甲上的蔻丹。

  纤纤玉指在日光底泛起莹莹亮光,太后满意地打量起自己的手,朝底下跪着的一地人等说。

  “这后宫常年空虚,本宫也甚是无聊,现在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帮人,让他们来陪本宫说说话。”

  “尤其是许之钦,”她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本宫倒想看看,我那名义上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