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丝绸华袍,韩清洺略不习惯。
见他俊容儒雅,一身淡绯衣袍如寒梅映雪,张生不禁面露惊艳,却很快收敛表情,痞笑着绕他转来转去,突的一捏他下巴,痞笑道,“果真天生丽质。”
一旁的李星尔本也面露赞叹,闻言却是皱眉道了句,“轻佻!”
“嘿嘿嘿嘿。”张生邪笑道,“韩小弟这相貌,便是何郎潘安也不如,喂,要不要出去时带方面巾,免得学那卫玠被看杀。”最后还无比邪肆的一眨眼。
韩清洺羞的满脸通红,“张兄!别调侃我了。”
“哈哈哈~”张生尤不松口,道,“见了你,我便知那些公子哥为何要去倌馆风流了。”“张生!”李星尔最听不了这些,闻言立即喝止,韩清洺也无奈道,“张兄……”
张生摸摸鼻子,道,“开个玩笑。”脸上却犹带促狭。
“哼!张兄还是注意些,此言不是侮辱了明澈?”
张生趁两人不注意,又在韩清洺脸上摸了一把,“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怎得叫侮辱了明澈?”
言罢火烧屁股般逃出,还冲气急的李星尔做鬼脸。
李星尔气的跳脚,“歪理!胡言!”转而对韩清洺道,“你也许他这般胡闹?”
门外,张生面上的促狭渐渐消失,回想韩清洺俊逸雅致的面容,面色复杂。
韩清洺安抚他,“罢了,他也只是说说,毕竟不是真正的纨绔,不然李兄早与他割席了不是吗?”
“哼!”李星尔气道,“他这毛病,怎也不改改?”
韩清洺心道,你这是没见过真正的纨绔。若是遇到于非正岂不要气死。“我们还是快些吧,不是说这诗宴急得很么?”
“对,走吧。”李星尔气的秀面通红,“不跟这促狭鬼计较!”
出了门,一辆牛车早停在那里,身后,成衣店掌柜恭敬迎两人离开。李星尔挥挥手让掌柜回去,和韩清洺一起上了车。
此时马尚是稀罕物,除贵族勋贵外,只军中有,等闲官员最多只能乘牛车,普通平民更是连牛车都不能成,只能驱驴。韩清洺这还是第一次乘牛车,稳当的车身让他新奇不已。也怪不得贵族多用牛车,牛可比马稳多了。
“真想让绯荷水荷她们也来试试。”韩清洺可惜道。
张生道,“这可有些难,若非你有生员功名,我们还不敢让你上这车。”原本在先贤们的努力下,等级制度弱化不少,可近几朝不知为何,偏偏又强硬起来,如今还特设监察司,专监管越级之事。
韩清洺心觉可惜,不由有了主意。
他定要做一官,到时家人都能脱平民藉,水荷绯荷也能试试这平稳宽阔,舒适的牛车。他就像所有爱护妹妹的哥哥一样,渴望能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妹妹眼前。
毕竟水荷绯荷那么乖巧可爱,她们值得最好的!
向来淡泊的韩清洺不知不觉中也有了几分锐意,这是他第一次对权柄有欲望。
路上,张李二人谈起此次诗宴,韩清洺才知,这所谓大机缘的食盐乃大皇子所设,今上虽正值壮年,大皇子却将成年,朝中不少人上谏立储,皇帝对此不置评价,皇子渐渐按耐不住,如今已开始发展羽翼。
皇帝对此心知肚明,但不加干涉,此来大皇子更有了某种错觉,动作愈加勤快。
张生李星尔细细谈起当今局势,看似无意,却是在特意为韩清洺讲解。
他们向来关怀这个贫穷却有才的小朋友。
韩清洺比以前的韩清洺更敏锐,也许是曾为女性的细腻让他第一时间体会到二人的好心,认真倾听,听到大皇子最近的风光,突摇头道,“大皇子危矣。”。
李星尔与张生对视,“何谈此言?”他们二人都以为大皇子正如日中天,是攀附的大好时机。
“今上身体康健,励精图治,正值壮年,大皇子却急于继位,岂不太急躁?自古帝王最重这一把金椅,床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皇子如此明目张胆发展势力,怕是早落了今上之眼。”
“这……”李星尔皱眉,“不至于吧?毕竟大皇子还小。”
韩清洺道,“不小了,若真尚幼,又怎能发展自己的势力?”满打满算,皇子也有十四,业已知事,年纪轻轻便对权势欲望垂涎,表现的如此露骨,今上正值壮年,又如何能忍?如今不做控制,无非想看看这儿子能做什么,对他有所估量罢了。
原本的他并无此类想法,可原主却是天才,天然对政治有敏感度,间接对韩清洺产生,加之现代的韩清洺也是个阅“书”百万的网瘾少女,前后一联系,竟能将事情推测个七七八八。
李星尔大为讶异,“竟是如此?我们还以为……”皇上有意培养大皇子……
张生的脸瞬间黑了,“若如此,我们好不容易为你争来的机会……”岂不等同鸡肋?亏他费了那般多口舌与银钱!
李星尔与他皆为士族,并不担心,可韩清洺只是平民,为在大皇子面前争一争印象,他们可是求了不少人才求到这入宴的机会,那人更是最后一天才给了答复,让他们带韩清洺前去,否则二人也不会如此急促,连让韩清洺准备的时间也无。
韩清洺笑道,“不过这也只是推测,你们别担心,虎毒不食子,想来今上不会太过打压大皇子。”
张李二人点头沉思。
仅仅一诗宴,却如绷紧之线,众人皆若赤足履之,稍有不慎,不仅会得罪皇子,更会落了当今那位之眼……
却是大乱之前的暗涛汹涌。
若非韩清洺点出,怕是二人尚未察觉。
不过两人也并非书呆,稍一点拨,便明了局势,韩清洺不欲多说,心知二人定已有决断。
一路无语,唯有车轮压路声,竟颇有几分安宁。
韩清洺日日背烤架往皇城出摊,辛苦已极,难得有这片刻安宁,竟依在车厢上沉沉睡去。
李星尔想叫醒他,却被张生制止。
自车旁柜子中取出披风,轻轻披在韩清洺身上,他道,“明澈近日想来也是辛苦的紧,他眼下都出了青。”
“咦?”李星尔讶异道,“是吗?我竟未曾注意。”
张生摇头,“你向来粗枝大叶。”离开韩清洺的手却略作犹疑,终究还是忍不住,趁此时自己背着李星尔,轻轻抚过韩清洺清瘦的面。
转身,张生道,“让他休息吧。”
牛车行的缓,不过两刻钟,才到了,诗宴,此时宴已开场,外面还有牛车马车陆续而来,两人叫醒韩清洺,整整衣袍,向下走去。
韩清洺揉揉面皮,促使自己清醒,强做镇定向外走去,其实尚不舍柔软的床榻和平缓的牛车。城中大路平坦,牛车又稳健,走起来不紧不慢,坐进去当真舒服的紧,他还没睡够呢!
诗宴办在皇都富豪王府,王府最著名的,便是这满园芬芳,春桃夏荷秋桂东梅,各种鲜花栽了满园,四时无有不馨香扑鼻者,虽是商贾,却无端多了风雅,不少达官贵人办宴要借这王府一用,也为王府送了不少人脉。
一入王府,满眼姹紫嫣红涌入,自府外便闻到的芳香愈加浓烈,韩清洺也有几分神清气爽,与李星尔、张生二人一同在小厮带领下步入园中,那园中芬芳更甚,满园的牡丹火一般灼灼,夹杂着丁香与杜鹃,园中一片大湖,湖上早摆好了宴席,矮桌周围清水涟涟,此时无花,但水下未清理干净的荷枝却能让人联想到此地夏日盛景。
韩清洺不禁赞叹,“不愧是有名的花府。”
李星尔神色淡淡,“不过在花植上破费功夫罢了,这园子也无甚稀奇。我曾去往李太常寺卿家一观,那处园林才叫清雅。”
“是吗。”韩清洺腼腆道。
张生道,“若说园林,还是张巡抚家华丽大气,颇有海外之风,明澈,早日中举,等你成了达官,定能将这天下观遍。”
韩清洺笑笑,不言。
韩清洺是托关系才进了这诗宴,因此位于末侧,李星尔张生则位于首侧。
四周多是如他般贫寒的才子,大多拜了名帖或被人举荐而入,渴望在诗宴上一飞冲天,因此虽大多身穿新衣,却难如韩清洺这一身般华贵,如此看来,竟有几分鹤立鸡群。
于是韩清洺收获了不少带有敌意的目光,有名有才有地位者皆去了前方,是受了名册前来的,坐在末尾却身着华服的,想当然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无非家中有些银钱却不学无术。
因此韩清洺被孤立了。
韩清洺不需多思便明白那些人的目光,却无可辩解。
这也是理所当然。
封建等级下的阶级分层从未消失,有高位者对下位者鄙薄,也有下位者对上位者心存不满。可这是古代,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况且这只是一桌可有可无的酒宴,便当来开眼界吧。
若其他有雄心壮志的穿越者,很可能趁大同王朝风云迭起揭竿,推翻封建制度建立新制度,抑或直接□□,建立新王朝,或改革,或建立新制度,但韩清洺不同,或许是曾经二十年的女性生活淡化了他的权利欲望,比起掀起风雨,他更倾向于平淡的生活。
能家庭美满,和乐平安的平淡生活。
淡淡品酒,韩清洺却不知,此次宴会会对他日后仕途产生多大影响。
不多时,宾客到的差不多,宴席正式开始,碧衣绯裙的侍女蹁跹而来,手托木盘,上置菜品甜点,动作娴熟优雅的将东西放在桌上,低头退下。
韩清洺桌上也摆了一份圆子汤、一碟青色凉菜,一份小包子。
碟子镶金描翠,端得华贵,里面的食物也精致的很,汤水清澈乳白,素食青□□滴,一看便与家中那些粗糙饭食不同。
韩清洺有些可惜。
若能带些回家便好了……绯荷水荷还未见过这等精致的食物。
似是他面上可惜之色有些明显,一青衣书生道,“这位公子想来在家中定是见过更精致的食物吧?这里的菜色也不知能不能入公子眼。”虽极力压抑,他言语中仍有掩不住的酸意。
这书生离他不近,因此声音稍高,话一出,竟吸引宴上大半人注意,不少人朝此处望来,包括宴首那位黑金衣袍的贵人。
宴席骤然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