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屿等到太阳落山才愿意出去走一走。因为这样省得他涂防晒了。

  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海面上红红的,像是浸了血。柏屿这几天天天看海,睁眼是海闭眼是海,已经有些审美疲劳了,他决定去镇上的集市逛一逛。

  小镇物价便宜,平日里锦官城超市卖十几块一斤的青芒,这里只需要花一半不到的价钱就能买到一整颗。

  拎着十块钱买来的大西瓜,柏屿哭笑不得:“我们为什么要在逛街的时候带这么重的东西?”

  顾岛背了个简易的登山包,他将西瓜塞进包里。

  “如果你带个孩子,你就不这么想了。”他说。

  柏屿两手一空,顿时觉得轻松。但是他又觉得不能让顾岛一个人承受这份重量,于是逛街的时候都用手托着替他分担一些。

  本来好好的,可是一看见感兴趣的店铺,他的手一松,顾岛就会很窒息。

  久而久之,顾岛就不让他替自己分担了。

  “好不容易度个假,要不要给你外公带点东西回去?马上过年了,你刚好可以去给他拜个年。”柏屿说。

  顾岛搁下沉重的登山包,松了一口气,站在空调面前扇自己的衣服:“你看中什么了吗?”他也不是没想过,但他逛了一圈,没看见什么想买的东西。

  “我觉得这幅画不错。刚好上次你外公说他缺副画挂在床头,没找到合适的,又不想挂自己的。这幅风景画看上去挺宁静的,挂在床边能安神,不知道他老人家能不能看得上。”柏屿说。

  顾岛抬头看画。画的总体色调是暖色的,一种干净的暖色,比一般油画色泽要淡一些,虽然对静物的勾勒缺些笔墨,但总体上说意境很美,的确很安神。

  不得不说柏屿的品味很好。这也是为什么他外公喜欢柏屿比喜欢他这个亲外孙还要多一些。

  但是困难来了。正当柏屿要买画时,他和卖主的语言不通。更困难的是,这幅画也被其他顾客看中了。

  老板似乎不敢相信他挂了一年无人问津的作品竟然一天之内得到了两位顾客的青睐,于是暗暗地给画加了砝码。

  另外一位顾客是位金头发的老太太,她开口,大致意思是愿意竞价。

  柏屿内心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傻啊,愿意竞价最后占便宜的还不是卖家?

  但是他为了国际友好关系,没开口。

  卖家虽然不懂英语,但是奇迹般地听懂了这位太太的意思,脸上洋溢的笑容此刻更加洋溢了。

  他按捺住心中的窃喜,故意先说了个很有说服力的数字:“4000”。

  4000如果换算成人民币,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柏屿觉得好笑,心想这卖家深喑中国兵法啊,所谓“舍不住孩子套不着狼”,说的不就是他吗?

  老太太用计算器按了一个保守的数字:“4100。”

  柏屿没什么兴趣跟她竞价,懒懒地报了个“5000”,他眼睛一直在瞟其他的画,希望能发现沧海遗珠。

  谁知老太太微微一笑,对卖家说:“我弃权,他拍到了这幅画。”

  卖家的笑容180度转弯,凝滞在嘴边。刚开始就结束?他碰上仙人跳了?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柏屿。本来他以为没什么胜算的,他都已经开始找其他画了,谁知人老太太一开始就想把画让给他,还间歇性地让卖家开出一个极低的价格。

  以这么低的价格买画柏屿还是第一次。他有些不好意思,扭头看了一眼顾岛,顾岛抿了抿嘴唇,朝他笑了笑。

  谁知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顾岛身边,掏/出老花镜戴上,十分恭敬地用英文对顾岛说:“我对你的身材过目不忘。很高兴能再见你一面。”

  柏屿:“……”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老太太一开始就不是冲着画来的!

  扛着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的画,背着十几斤重的西瓜穿越在拥挤的人群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了避免把画弄脏,柏屿决定先和顾岛打道回府,等放下东西再出来赶小镇的夜场。

  岂料他刚走出店铺没多久,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他整个人从台阶上滑下来。

  “柏屿!”顾岛喊。

  -

  不知昏迷了多久,柏屿兜兜转转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装饰有繁芜复杂的金色暗纹。

  外面天大亮,鲜绿的热带植物在太阳的照耀下仿佛都能沁出水来。柏屿瞥过脸,下意识想遮住刺眼的光,奶油绿的窗帘忽然被拉上,顾岛坐起来,严肃而紧张地问:“小叔,你醒了?”

  柏屿想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问一句“我在哪儿”,但是他已经知道这是哪儿了,所以实在没必要明知故问。他深呼一口气,还是能感受到胃部泛滥的疼痛。

  明明韩辰已经告诉他病情有所好转,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复发的?

  再看顾岛现在紧张的表情,能让他这么冷淡一人紧张起来,应该能间接性得出病情不算轻的结论。

  自己不会快要挂了吧?

  柏屿捂着胃想要坐直身体,顾岛忙不迭上前扶他:“医生说你最好再休息休息。”

  “我还没翘辫子呢。”柏屿没好气地抚了抚自己鸡毛似的头发,“我的病是不是又复发了?”

  他现在就希望顾岛能够对他说实话。

  顾岛闻言,愧疚地低下头不吱声。

  “不会说话了?”柏屿疑惑地看着他,“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医生说……”顾岛一直垂眸,不敢直视柏屿,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这几天晚上太激烈……加上没怎么休息好……就……可能戳到胃了……让我停一个月再观察……”

  柏屿:“……”

  ojbk。懂了。字字珠玑。

  妈的。柏屿抚脸。丢脸都丢到国际去了!

  顾岛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半分局促:“我以后不会了……对不起小叔……”

  他越用这种语气说话柏屿越觉得自己丢脸。

  他说:“认错倒认得勤。”一到晚上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没一次是能忍住的。

  他想到了什么,问顾岛:“那幅画呢?没被我摔了吧?”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挑到的画,要是摔了他能直接背过气去。

  “没摔坏。”顾岛说,“就是外面的裱框坏了,得回国重新换一个。”

  “哦。那个没事。等回去喊个人裱一裱就行。”柏屿放下心来,只觉得困,于是躺回床上。

  顾岛替他牵了牵被子。将温热的大手伸进被子里,轻轻地覆住柏屿的胃。

  “你别摸的跟我怀了似的。”柏屿觉得好笑。

  “那你就要养两个孩子了,责任重大。”顾岛趴着冲他笑。铅灰色的瞳仁里流光溢彩。

  柏屿下意识地用手摸他的脸。从颧骨到脸颊,最后再到嘴唇。顾岛的唇色很淡,但是柏屿清楚知道这张嘴要是吻起人来,很致命。

  顾岛安静地任他摸,末了忍不住张开嘴衔住他的食指。没有用牙齿,单纯地用嘴唇衔住。

  柏屿见他乖乖的,很勾人的样子,故意凶巴巴地说:“你还咬我?”

  顾岛松开他,笑了笑:“不咬了。”

  有时候顾岛太奶了。他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剧抛脸,奶香泛滥的时候就让人忘记他冷淡绿茶的样子。

  柏屿说:“你不是最近在看《途殊》的剧本吗?缺人对戏吗?我可以啊。”

  顾岛失笑:“在你面前我演不出来。”

  “演员的素养。”柏屿提醒他。

  “好吧。”顾岛知道柏屿是嫌躺在床上太无聊了,才找事情做的。

  柏屿翻了翻剧本,说:“就这个吧。”

  他选择的是狐妖钟离九不小心获得自由,为了报复莘宿将他杀死的片段。前世的剧情由于虐,很考验人的演技。

  顾岛让自己融入钟离九的角色。

  莫名被禁锢十年,他恨不得立刻将道士莘宿碎尸万段。正当他放肆屠戮的时候,莘宿带伤现身。十年未见,他依旧白衣飘然,但眼中的沧桑和疲累毫不遮掩地向钟离九暗示——他已经不行了,现在的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钟离九扬起一抹玩味而阴险的微笑,伸出利爪,慢慢舔舐:“小道士,你算到有朝一日会再次见到我吗?”

  莘宿眉头微蹙,摆起阵法:“你还是那个小狐狸,而我已经不是小道士了。”

  钟离九一掌毁阵,锋利的锐爪捏住莘宿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吊起来。他在莘宿耳边轻声道:“狐狸再小,也能要你的命。”

  莘宿剧烈咳嗽,原本憔悴的脸庞变得更加苍白:“那你……就试试。”

  钟离九将他砸在墙上。撞墙的一刹那莘宿反抵剑梢作为缓冲,整个人还是因为冲击跌落在地面,闷哼一声。

  钟离九一步一步走上前,看着他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莘宿似乎想让自己站起来,但是他伤势太重,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眼睁睁地见钟离九伸出一只脚,踩在他的脸上。

  从未受过此等屈辱的莘宿想割脉自刎。钟离九看破他的想法,狐火毁掉了他的剑:“想求死?我有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你想听听看吗?”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的莘宿怒目圆睁,双颊染上红痕:“你敢。”

  钟离九不为所动,指甲挑开他的衣服。

  莘宿开始挣扎,他瞪着钟离九,眼泪似乎都要出来:“小狐狸,给我一个痛快。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就杀了你。”

  钟离九置若罔闻,一口咬上他的锁骨。莘宿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密集的汗。

  “味道不赖。”狐妖抹了嘴角,看上去更加邪魅。

  莘宿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他肩膀外露,上面有钟离九留下的咬痕,更多的,是狰狞的疮疤。

  “伤是怎么来的?”钟离九问。他将莘宿的衣服往下扯了扯,伤痕累累的景致基本暴露在他的眼帘。

  “就冲你这伤,不用我亲自动手,你也只能吊着半条命了。”钟离九唏嘘不已,嘴唇在莘宿的伤口处流连,“看样子是恶事做多了上天给了反噬。我要是了结你,是不是等于惩恶扬善了?”

  莘宿紧咬双唇,疼得发抖,但是他一声不吭,任由钟离九在他身上胡来。

  “说句话。”钟离九道。

  “杀了我。”莘宿强行回过神,红着眼眶说,“我已经没脸在这世上活着了。”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钟离九眼神闪过一丝狠戾,但是瞬间又被一股冷笑所取代,“但是在这之前,我希望能听见你求我。堂堂宁阳尊者求人的样子,应该有不少人想看吧?”

  “钟离九。”莘宿咬着牙说。

  “我在这儿。”钟离九慵懒地掏了掏耳朵。

  “求你……杀了我。”莘宿一字一句说。他的手指深深陷进钟离九的皮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好痛……太痛了。

  他这句话话音未落,钟离九便伸出利爪,割断了他的脖子。

  血贱三尺。莘宿的眼神涣散,最终香消玉陨。

  抱着莘宿的尸体,钟离九不知为何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空缺了一块。

  他将莘宿葬进崖山,亲手抛的坟。崖山是狐冢,坟山数以万计,唯独莘宿墓上有碑。墓碑简陋,只有四字,潦草如鬼画符——“吾心安处”。

  柏屿翻阅完剧本,觉得年纪大了,吃不消这么虐的,就想跳到转世之后的情节。

  顾岛却收起他的手机,道:“乖,你该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正经的剧场】

  莘宿:你还是那个小狐狸,而我已经不是小道士了。

  钟离九:狐狸再小,也能要了你的命。

  莘宿:你小在哪里,说清楚点再杀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