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晋末琐事>第92章 

  寻阳城休憩了一段时间,桓玄终于对刘裕下了战书,邀约在峥嵘洲决一死战。消息传回建康城,朝野一片惶惶之声,大部分臣子在如此频繁的更换天下主人的事情上,为求自保,只能缄口不言。

  本来刘裕想依靠谢重,来为自己出谋划策,没有想到,谢重自从扶陶姜灵柩回到建康城后,将他恩师的后事将将安排停当后便一病不起,听说病势沉重到几度昏厥不醒。如此看来,这位谋士也指望不上了。

  不过满朝文武,最先自告奋勇的莫过于刘敬宣,他先后三次上疏为父亲刘牢之沉冤,言辞恳切凄婉,并对于桓氏逆贼的声讨,字字恨意深沉,最后更是上一血书,誓要在战场上讨回刘氏的尊严。

  刘裕看着旧日的少主终于有所顿悟,也很乐于助刘牢之平反,只是没有铲除桓玄,这件事还无法真正的提上日程,这一朝堂的老老少少,都闭目塞听,等待着江山最终的主人,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俯首帖耳。

  桓玄逃回自己封地附近养病蓄锐,恐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无论是腹地颇广的荆州兵,还是身经百战的北府军,都存在这各自的弱点和长处,战争前预计输赢,是要参考各种利弊的。

  不过唯一令他担心的就是边疆的顾恺之将军,此人所领的兵,戍边多年,是真刀真枪磨炼过的,又跟着桓玄一起推翻了司马氏的王朝,桓玄会不会搬这个救兵,便是这场胜负的唯一变数。

  就在刘裕踌躇之际,内使官送来了一封来自谢府的书信,送信者称是奉他家主公谢重之托所送来的,信中乃是陶姜临终前的一封绝笔信,也算是一条锦囊妙计,是要刘裕在桓玄发来决战峥嵘洲之际,再行拆开,依计而行便可高枕无忧。

  刘裕对此信颇为震惊,因为他从没想过,陶姜虽已身死,却早就料到桓玄会约自己在峥嵘洲决一死战,难道这一切都是陶姜早年间就安排好了的。

  展信一读,刘裕便露出了满意的笑意,他收起信笺,付之一炬,便吩咐重赏来者,还命下人去拿些雪参鹿茸灵芝等给刘裕补身,让他早日好起来,好做这权倾天下的大司马。

  又即刻传唤文臣武将,做好决战准备,粮草务必在三日后启程,由刘敬宣押送,而自己要亲帅大军,在五日后,直取峥嵘洲。

  谢重本以为自己会很坚强,却在发现陶姜早已在他身下咽气时,彻底被击垮了。他全部的仇怨,化为了乌有。因为此时他才发现,他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还不如珍惜自己拥有的,随着老师的仙逝,他终于一无所有了。

  如果不是贪恋老师的温存,也许陶姜还会活的更久些,虽然他身子一直不好,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穿梭了数次,却保持着一口气,就是想亲眼看看桓氏是怎样灭族的,可是却因为他的自私,没有达成老师最后的心愿。

  他只是气不过,陶姜嘴里一直念叨着的,心中一直惦念着的,所有美好都集于一身的楚相龙。就连他迷晕他,与他欢好好时,他的老师嘴里依然呢喃着这个名字。这是他今生都无法翻越的高山,无法到达的彼岸,无法代替的信仰。

  他从始至终都停留在当初,第一次见到老师时,那种孩童想要独占一个人的霸道与执迷,所有的追求与妄想都在那时敲定了方向。而自己苦心孤诣去经营的,莫过于寻找老师,并与之共度后半生,可是,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

  乃至于此时此刻,他病入膏肓之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甚至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留下了什么,能挽回什么。

  全部都是回忆,是和陶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点点滴滴,是他所有欢心与忧愁,快乐与悲哀,开心与愤怒,交织成一张网,将他牢牢的锁住,逃不出去,又不想停留,变成了没日没夜的折磨与痛苦。

  在精神的打击下,病魔也逐日攀升,丧失了心智的谢重,预计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他这可悲可笑的半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像是枯树般凋零着,喘息着,无挂无碍,直至死去。

  谢重有时候也会想到谢珝,当年那厮失去王恭的时候,是怎样度过来的,那种锥心刺骨,他是怎样承受的。不过他们俩人不同的是,王恭是被人所害,谢珝有大仇要报,故而有精神在支撑着他。而自己则是等同于亲手杀死了老师。

  也许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病死在孤灯冷榻上也好,就可以去地府问问老师,还逃不逃的出自己的手掌心了。时到今日,谢重才想起,《心经》上的那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究竟是何深意。

  如今得到的一切都只是诸法空相,失去的也是彻彻底底,到头来,只剩下生老病死苦,连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再亲热的场景,也都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和独角戏,悲从苦中来,活与不活,都没有什么所谓了。

  刘裕到了峥嵘洲,没有见到想象中,荆州的百万大军,却看到的是稀稀疏疏的兵营,怕是只有桓氏的铁甲军还算整齐,其余的士兵,一副无心恋战的态势,也并没有见到顾氏大旗下的兵士。

  心下欢喜之余,也有点担心桓玄是故意引自己上当,才故布疑阵的。虽然有陶姜先生的定心丸在前,有桓氏涣散的军马在后,仍然是要小心谨慎才好,毕竟他刘裕的风格就是步步为营。

  通过日夜打探,对峥嵘洲地形观察了几番后,果然如陶姜先生言,此处地势乃东高西低的态势,若是待到东风来临之时,便可以乘势火攻,再由南北三面包抄,定能一举破桓氏贼军。

  不仅如此,陶姜先生连桓氏请不来顾恺之将军,并且只会率领亲卫,总兵马数不会超过三万,这些细节都料定了,看来,在桓玄身边,也安插着一位陶先生的内应。

  不过这位内应也可谓是神通广大,能够将陶姜先生的安排顺利执行下去,定然是在桓玄心中有着万钧的重量。刘裕左思右想,便猜到了此人是谁,既然当初生日宴都可以让这位桓相国办的那样隆重铺张,那么出兵之事也定然会全权听从,看来这谢珝是来祝他刘氏翻身的。

  既然一切安排的亭亭当当,就要看老天何时给他这个可乘之机,当年孔明在三江口借东风,他刘裕也要重蹈覆辙,借来一夜东风,烧尽桓氏的基业,烧光桓氏的野心。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既然桓玄已经走到三者全无的状态,那么也该由自己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了,何况北府兵的兄弟们,都在抛家舍命的追随着自己,一切确实也该有个结果了。

  黄沙千斤埋骨辞,长风万里破军兕。

  天道有时注定了一些人的结局,若是有人曾经在万事开始之前就预知到了,那么逆天改命,想要躲过一些灾祸,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又会回到抉择点,重新面对不同的灾难,因为万物循环往复,冥冥中皆有注定。

  只是世间英雄往往不会顺应天道,而是偏要逆天改命,而至于身后的因果报应,他们便不再关心了。

  等待东风的人,不知为何,都是如此简单,就会被相助。刘裕也终于等到了这刮起东风的一天,于是,他没有遗失天机,即刻命何无忌、刘毅帅军南北夹击桓玄的逃亡方向,又命刘道规在正面放火,并大肆掩杀,而他自己则是绕道江陵堵塞住桓玄回退的道路。

  刘裕的大军刚刚有所动静,令他更加顺心顺意的事情来了。本来指望依靠着桓玄这棵大树好乘凉的殷仲文,终于忍不了桓玄事事听从谢珝的安排,消极怠战节节后退,还让出了建康城,在这殊死一战前,竟然遣退了大部分兵马,让他们以各种原由把守边塞要地。

  而自己身边只留下亲兵,如此空虚的后方,又怎能保证胜利,明明是在将自己的命拱手送与他人。他殷仲文怎么能出师未捷就身先死,他还有多少荣华富贵没有享受,高官厚禄在等候。

  于是他趁乱强行命人将安帝与安帝皇后保护起来,走险要小路,将二人护送回建康城。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一切如此顺利,看似巧合,却都在一个人的眼里,只不过,这个看透了大是大非和生死的人,不屑于理睬这奸佞之徒,便由他去了。

  于是当刘裕动身江陵城之时,得到了两封密报。其中一封是谢重弥留之际并没有半句言辞留下,便追随他的先师与世长辞了。另一封则是,殷仲文将帝后送回建康城之事。

  谢重师徒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助他夺取了天下的三分之一,而这殷仲文又叛逃桓玄,送来了这又三分之一,接下来,只剩自己灭掉桓氏逆贼,将这最后的三分之一装入自己的囊中。

  观完此二封密报,刘裕站在山头,望着刚刚烧红的一片夜空,仰天长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完结了,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