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晋末琐事>第68章 

  桓玄等了三日又三日也没等来封尚,却接到一封殷仲文的加急信件:封尚赶往建康的路上被孙恩残部偷袭,虽然全力抵抗,却最终与孙恩双双跌入悬崖,且坠崖之前,封尚已身中数刀。后又派人打捞二人,未果。刘敬宣虽身负重伤,没有性命之忧。

  看到此信,桓玄悬着的一颗心,好似坠落冰窖,他一时无法呼吸,手中的战报,也掉落在地上。

  刘牢之赶快捡起信件,看过之后,也心急如焚,在堂上踱来踱去。半晌,他才道:“立刻攻城,杀了司马道子父子,我要赶回东海,把孙恩捞出来鞭尸!”

  桓玄三魂像丢了七魄,只是呆立在原地,不动也不出言。急的刘牢之站在地上哇哇大叫,他仍然毫无反应。

  此时陶姜先生进来,看到了战报,也是一惊,只好先安抚刘牢之莫要着急,安排将士即刻做好准备,明日攻城。

  又见桓玄无法从失去挚友的震惊中走出来,道:“逝者已矣,公子要以大事为重。”

  随后便退了出去,并命人去叫谢珝前来。

  桓玄盯着那封战报,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什么叫坠入悬崖,什么叫坠崖之前已经身负数刀。孙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路上,为何对峙之时,刘敬宣也在场?

  太多的疑惑,搅得他脑中无法安静,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不能思考。可是封尚真的已经遇害了么?他的挚友,就这样葬身大海了么?没有见到封尚的尸体之前,他断然不会相信。

  谢珝来的很快,在进入大殿的同时,童儿的身影居然先一步,朝着放置着书信的桌案,冲了过来。

  见桓玄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没有表情,手扶着额头,眼光发直,连自己进门都没有任何反应,谢珝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桓玄看见身前之人的衣角,才知道是谁来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拉住那人的手腕,带到了身前,将脸埋进了谢珝的胸前。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坐,一个立,抱的紧紧的。

  谢珝听闻了战报的内容,知道桓玄心中定是无法接受,便立刻前来看看他的状况,只是没有想过,他竟然比想象之中,还无法面对。见此状,只能抬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用最简单的方式安慰身前人。

  平日里从来没有过半分急色童儿,此时却显出了异常之态,只是除了谢珝外,任何人都没有发觉。他一遍遍的看了那战报,又皱着眉头想了会儿。

  终于道:“此事仍有蹊跷,封公子落入悬崖,却未见尸身,也许还有活路。并且,殷仲文当时若也在现场,便不会让他落得如此下场。信中提到刘敬宣深受重伤,说明在现场的人有他一个。若是想知道究竟是何结果,只有亲自问刘氏了。”

  谢珝闻言觉得很有道理了,便轻轻晃了晃桓玄的肩膀,示意他童儿所说言之有理。

  童儿又道:“此时哀恸,还为时过早,也许封尚正等着他们去相救呢!”

  桓玄听到此处,才略略有些反应。突然而来的噩耗,冲击了他所有的感官,让他一下子无法认真思考,确实如童儿所说,此事并不是没有转机,也许封尚只是受了伤,没有性命之忧。

  他从谢珝的胸前起身,揉了揉脸,道:“如今,大战在即,除了倚重封善大哥,却也靠不住别人了,我这就修书。”

  童儿道:“不必了,请桓公给我一直人马,我要亲自前往。”

  桓玄一愣,道:“你身单力薄的,去了有何相助,不如…”

  话未说完,就见谢珝向他点点头,便没有把后面留人的话说出口。他想了想道:“如今路上不太平,我让兄长送你前去罢。”

  童儿道:“如此就劳烦桓将军了。”

  想了想好像还有什么话该说,便又道:“多谢公子成全。”

  桓玄听了这声谢,才感觉到,童儿是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看来封尚在他心中,确实不可小觑。因为相识这些年,从未听过这小东西谢过半分,哪怕是再多的赏赐,也只是微微施礼,今日看来是动了真意了。

  桓玄立刻命人叫桓伟前来,安排去义兴之事,又叫来顾恺之,商量明日攻城。

  司马元显自以为神机妙算,拿着支妙音,便可抵挡住桓玄的攻势,没有想到只安静了五日的桓氏大军,一早便毫无缘由的喊打喊杀起来,惊的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提着支妙音又来到城头,这次他也不想废话了,便让妙音娘子亲自与桓玄对话。

  支妙音看着下面一张张熟悉的脸,却没有等待之人,便喊道:“封尚呢?让他来见我!”

  城下几人都不想提起此事,只有刘牢之不必忌讳,道:“你说的封公子,已经先你一步,故去。轮到你下去陪他了!”

  桓玄听了这话,心中有些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

  刘牢之又道:“司马小儿,快快弃城投降,不然我定要斩了你的头颅。”

  司马元显听闻最关心支妙音的人已经死了,便道:“刘将军,莫要动怒,一切都是误会,你听我把话说完。”

  随即又解释道:“所有的阴谋都是这女尼策划的,他游说我父亲,以令郎为质,却假意放了令郎,实则是想挑起,你与朝廷的矛盾,而她实际是桓玄的人,你千万不要被他们蒙蔽了!”

  见刘牢之脸上生出疑惑,他又喊道:“如今只要刘将军,放下武器,朝廷绝不会为难将军,还会封赏将军,请您三思啊!”

  刘牢之听了司马元显的话,没有明白内情,更加疑惑起来,只是心中渐渐升起对桓玄的怀疑。

  桓玄听了司马元显的话,不能相信,却也觉得当着支妙音的面,司马元显没有必要说谎,只是这支妙音若是真的如此做,果然是为了自己么?

  正在这时,支妙音却又道:“谢珝,我问你,封尚真的不在了么?”

  众人都有些惊诧,这支妙音,不问旁人,为何会问一个哑巴。

  谢珝望向城楼上的支妙音,点了点头。

  支妙音的脸终于一瞬间垮了下来,她的泪水,瞬间便涌了出来,随即,痛哭之声,在城头久久回荡。

  城上城下几个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支妙音何时,已动情的如此之深,这嚎啕之声,不禁让在场的每个人动容。

  哭了良久,支妙音终于收住了哭声,又对着谢珝道:“他终究还是选了你。”

  正在众人一头雾水,毫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时,支妙音已经挣脱了司马元显的辖制,从城头一跃,跳了下去。

  殉情,确实只需要一个瞬间,困惑也好,不甘也罢,求不得的,至死也难以得到,何况是摇摆不定的人心。

  建康城的最后一面,两人几乎是吵的天翻地覆,不可开交。

  封尚本是前来接她出逃,避过这祸事的,可是没有想到,事情的关键刘敬宣却囚禁在她的庵中。就算是封尚再心思单纯,也知道此事定于支妙音有关,便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好把事情和盘托出。

  自从桓玄收了荆江二州,又分了一半徐州,司马道子就不能再允许这个人继续膨胀下去,又听闻支妙音与封尚过从甚密,便要她去荆州假意赴宴,实则是试探。

  没有想到,同时,刘牢之也前去拜寿。料定了司马道子必然会因此,果断出手,不留后路,她便打定主意,来个一石二鸟之计,让封尚放弃所有,只与她做个逍遥的神仙眷侣。

  只是她这条计策,是要斩断封尚的其他情愫,那便是谢珝一日不死,她便一日不能安心。若是她支妙音真心所爱之人,心中还惦记别人,那么绝不可以原谅。

  于是她游说道子,以刘敬宣为人质,囚禁在自己府中,再不断向刘牢之施压,不踏平新安,便再难见儿子。另一边,就只要等着封尚前来救人便是了。

  只是没有想到,封尚并不是来救刘敬宣的,而是来救自己的,诧异之余,她心中生出些悔意,可是事到如今,如果不能狠下心来,就功亏一篑了。

  倘若自己和刘敬宣同时消失,怕是他们还未出建康城,就会全部被绞杀在街市之上。所以若是封尚不想自己有闪失,便只能看着谢珝等人死在刘牢之的马蹄下。

  于是她要封尚选,现在带走刘敬宣,解新安之围,救谢珝。还是把刘敬宣留下,抛弃所有,跟自己在一起。

  封尚当时的表情她至此刻都不曾忘怀,那种愤怒,那种绝望,那种难以置信。

  两人如何大吵大闹,将话说的毫无余地,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最终封尚毫不犹豫带走了刘敬宣。

  原来,在他的心中,还是谢珝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

  如今,想要争取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那么自己还苟活于世,有什么意思呢!若是他走的慢些,想必在黄泉路上,还可以追的上罢,不如问问他,如今,还是否愿意和自己在这地府之下,做一对鬼鸳鸯。

  城墙之下,仿佛开了一朵世上最为鲜艳的花。

  在三军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陶姜先生给顾恺之将军递出了眼色,于是在顾将军响亮的攻城号令下,新亭的大门被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