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嫁了个权倾朝野的病秧子>第79章 恩将仇报

  说着, 元吟一把抽出旁边士兵腰间的长剑,直冲顾青辞的胸口刺了过来。

  顾青辞焉能想到,一时心善从路边救下来的柔弱女子居然是雁北的小郡主,万万没能想到她居然恩将仇报, 执剑杀人。

  在剑刃即将刺到顾青辞时,哑姐忽然一把将人推开,元吟再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噗嗤”一声, 长剑插入哑姐喉咙, 鲜血登时从她口鼻中喷了出来。

  “姐姐!”

  顾青辞看得目眦尽裂,一把将人接在怀里,伸手紧紧捂住伤口,声音发颤, 一遍遍唤着“姐姐”。

  “姐姐,你坚持一下, 我带你去京溪找我兄长,他一定会救活你的, 姐姐, 你坚持一下, 姐姐!”

  可是没有用的,鲜血还是从哑姐的口中涌了出来,可怜她哑了这么多年,到了最后连顾青辞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一双眼睛睁得很大,抬起手来抚摸着顾青辞的脸。微微张着嘴,好似要说什么, 可却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可顾青辞同她朝夕相处,几乎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低泣道:“好的,姐姐,我知道了,我会认祖归宗的,姐姐,你不要死,好不好?姐姐!”

  元吟只是想杀顾青辞,万万没想到哑姐居然会替他挡刀,当即吓得手里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不是的,我没想杀她,是她自己扑过来的……”

  元祁带着兵马赶来时,就见顾青辞抱着他那位哑姐哭得泣不成声。

  “怎么回事?朕不是说了,务必要捉活的?”

  “回皇上,是小郡主……”

  “吟吟?”元祁蹙眉,一眼就瞥见了惊慌失措的元吟,“你怎么在这儿?”

  “皇帝哥哥,求你救救我的父兄!”元吟走过去跪下,扯住元祁的衣袖哽咽道:“皇帝哥哥,求求你救救我的父兄罢,沈执谋反了,他是,他居然是……”

  “吟吟!”元祁冷声打断她的话,“有什么话稍后再说,来人,将小郡主带下去!”

  之后翻身下马,缓步走至顾青辞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声道:“顾青辞,你还有何话说?”

  “臣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郡主杀了我姐姐,我要她偿命!”顾

  青辞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抓着地上的长剑就冲了过去。

  元祁一把攥紧他的手腕,手底下微微用力,顾青辞手里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大胆,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刺杀郡主,顾青辞,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顾青辞咬牙切齿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替我姐姐报仇!”

  “你长兄谢陵抢走了朕的人,那么朕就用你将人换回来。”元祁冷笑,将人一记手刀打晕过去带走。

  待顾青辞再度醒来时,正躺在床上,缓了好久才想起来姐姐被人杀了,眼眶里一下子就蓄满了眼泪。

  元祁推门而入,微微愣了一下,嗤笑道:“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我要杀了你替我姐姐报仇!”顾青辞拔下发簪,猛地冲了过去。可他终究不是沈执,也刺瞎不了元祁的眼睛。

  被其一手攥住手腕圈在了怀里。元祁深嗅顾青辞身上的气味,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儿,悄然笑道:“想报仇?那你就求朕,你要是能让朕开心,朕就饶了你。”

  “我死都不会求你!有本事就杀了我!”顾青辞满脸羞愤,恼怒道:“你若杀不了我,来日必叫你血债血偿!”

  “顾青辞,你姐姐是朕杀的么?”元祁反问道。

  顾青辞早已忘却了前尘往事,也记不得同元祁幼年时的相遇,更不记得自己险些死在他的手里。

  只是闻声更加恼怒,死死咬紧牙关。

  元祁怕他咬舌自尽,单手捏正他的下巴,耳语道:“朕劝你莫要寻死,即便你姐姐不在了,可顾家总有别的旁系罢?你若一死,朕就让整个顾家给你陪葬。”

  “你无耻下作!你到底想把我怎样!?”顾青辞挣脱不开,气得眼眶通红,怒道:“文武百官知晓皇上的人品么?天下百姓是否知晓皇上行事这般下作?你罔顾人伦,下作!”

  元祁也不生气,将人往床上一推,倾身压了过去,单手钳正顾青辞的下巴,剩下的左眼中闪烁着泠泠寒光,即便失去了一只眼睛,仍旧俊美无比,端得上是一副清风明月的好皮囊。

  可骨子里流淌着卑劣疯狂的血,薄唇轻启,冷漠地吐出一句:“朕想要你。”

  “永不可能!我

  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碰!”顾青辞气得浑身都在发颤,下意识往床里面缩,身上套的竹青色长衫松松垮垮的,似乎轻轻一扯就碎掉了,微微昂着脸,修长的颈子白皙如玉,人又生得温润俊秀,若是捧在手心里把玩,不知是何等销魂蚀骨的滋味。

  元祁平生从未临宠过男子,寻常也不纵情欲,对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素来淡漠,即便宠幸妃嫔,也只是毫无感情地触碰,身体欢愉便可。

  但眼下,胸膛处的热血奔流不息,一颗心跳动得厉害,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席卷而来,浪潮似的拍打着头皮上的神经。

  元祁几乎将他的下巴捏碎了,脑中反反复复浮现出沈执泪眼婆娑地跪在谢陵的脚底,二人万般颠鸾倒凤,抵死缠绵。

  他的人被谢陵碰了,这笔账要怎么讨还?

  “嘘,别出声,你若乖顺些能少吃很多苦头。顾卿,朕温柔一些,可好?”元祁凑过去要吻他,顾青辞狠狠把头偏转过一旁,死死咬紧牙关,绞紧双腿蜷缩成一团。

  元祁才要动手扯他衣领,忽从顾青辞口中涌出血来,他大惊失色,慌忙将顾青辞嘴巴捏开,匆忙之下,将四根手指塞进去,防止他继续咬舌。

  顾青辞这一口咬得真狠,几乎能听见骨头咔嚓咔嚓碎掉的声音,元祁脸色一白,登时冷汗珠顺,眸子一戾,作势要一掌打下去。

  可手才举起来,忽然想起顾青辞不是沈执,这一掌要是打下去了,就顾青辞的小身板,怕是小命都要去了半条。

  元祁略一迟疑,只听咔嚓一声,右手小指生生被咬断了,顾青辞仍旧不肯松口,鲜血顺着下巴滴落下来。

  元祁深呼口气,沉声道:“顾青辞,你是第一个敢咬朕的人。你可知就凭你这番举动,朕将你抄家灭门都是轻的?”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们元氏中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顾青辞将元祁推开,冷冷道:“若我死在这里,我长兄谢陵一定不会放过你!”

  好像很多人都觉得谢陵无所不能,明明只是个臣子,可似乎比君王还厉害。

  元祁甚难理解,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自信,沈执是这样,顾青辞也是这样,好像有谢陵护着,他们就能平安无事了一样。

  谢陵倒是一直偏宠沈执呢,还不是对沈执的遭遇无能为力。

  哪怕是神明都有无力回天的时候,更何况是区区一个谢陵?

  元祁甚至有些嘲弄地笑道:“你以为谢陵能护得住你?只怕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们谢家祖祖辈辈都是忠良,如今出了位乱臣贼子,谢家终究还是毁在了你哥哥手里。”

  “我不准你诋毁他!”顾青辞咬牙切齿道:“我不准你诋毁我哥哥!既然朝廷护不住谢家人,谢家又何必为了一个处处致我们于死地的君王殚精竭虑!你不配诋毁我哥哥,你没有资格!”

  元祁眸色一深,抬手掐住他的脖颈,看着顾青辞痛苦地面色胀红,忽然又想起沈执来,手里渐渐卸下力道,笑问他:“你方才说,你恨死元氏一族了?”

  “是!”

  “那你可知沈执也是元氏一族的人?”

  顾青辞满脸震惊,怒道:“你胡说八道!阿执才不是皇室中人,他不是!”

  “他就是皇室中人,而且是朕的亲弟弟。”元祁怜悯地伸手抚摸着顾青辞的面颊,语气略带嘲讽,“原来你哥哥没有告诉你啊,朕从未碰过沈执,一直以来都是你那位霁风朗月的长兄,一直都是谢陵在作践糟蹋沈执,你不知么?”

  “你胡说!不可能的!阿执怎么可能是皇子?不可能的!”顾青辞摇头,满脸惊慌失措,他很难想象,堂堂一位皇子居然要跪伏在一位朝臣脚下,更难想象,如果十七殿下说的都是真的,那沈执曾经不是被别的什么人虐杀,而是被自己的亲兄弟,亲手足残虐。

  沈执当时得有多么地痛苦,居然被世界上最亲近的兄弟冷血对待?

  他当时有多么地绝望,被全天下的人指责时,又有多么难过。所有人都骂他贪慕虚荣,攀龙附凤。

  可谁能想到,他本身就是龙子皇孙,本该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一生锦衣玉食,风光霁月,可却跌落尘埃,受人作践。

  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背弃养育他成人的兄长,不知廉耻地入宫做了皇帝身边的禁脔。

  原来阿执也是干干净净的,阿执从来没有被皇上碰过,从未有过。

  人间真的不值得,留不住那么美

  好的阿执。

  元祁见顾青辞痛得攥紧衣襟,哭得比昨日死了姐姐还惨,微微有些愣住,很快勾唇笑道:“你这么心疼沈执,你哥哥知道吗?”

  “畜牲!”

  顾青辞忽然窜了起来,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扬手狠狠抽了元祁一耳光,这巴掌太过沉闷了,整个屋顶都被震蹋了似的,元祁耳朵嗡嗡作响,遮掩右眼的半块面具都被打飞出去。

  曾经被沈执刺瞎的那只眼睛,已经逐渐褪去光泽,变成暗无边际的灰色,元祁瞳孔紧缩起来,倒映出顾青辞羞愤的脸。

  “你竟然敢打朕!”元祁一把攥紧顾青辞的手腕,满脸阴鸷地冷声道:“从未有人敢打过朕!你真是一次次刷新了朕的忍耐极限!”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顾青辞昂着的脸布满泪痕,谢家的子弟无论何时脊梁骨都是直的,他死死咬紧牙齿,才将痛楚忍住,“该死的人是你!”

  “顾青辞,你以为只有朕糟蹋沈执了么?一个男人成天到晚守在家,满心满眼等着另一个男人的恩宠,这才是世间上最难以启齿地糟蹋!”元祁冷眼旁观,咄咄相逼,“你的好哥哥,在人前霁风朗月的谢陵,是他糟蹋了朕的弟弟!”

  “你胡说!若非你处心积虑把沈执送到我哥哥身边,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你才是罪魁祸首!”

  “若是按你这么说,当初可是你的祖父,谢良谢大人指着沈执的脸,说他面相阴,以后怕是个祸害。”元祁逼近顾青辞的耳畔,冷笑着道:“你祖父欺沈执在先,谢陵负沈执在后,你又对沈执这般念念不忘。到底是谁先开始欺负沈执的,嗯?”

  顾青辞痛断肝肠,感觉此生都没有这么痛过,眼泪簌簌往下掉,像是被人剖心了一般,疼得四肢百骸寸寸断尽。

  他唯一动过心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少年,在他眼里明亮干净,意气风发的少年,原来有这么不堪入目的过往。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当中,一人一下将沈执往深渊里推。他一个人站在深渊的边缘,到底有多害怕多绝望。

  怎么就没有人能救救他!

  他才十七岁啊,怎么落了满身伤痕。

  “阿执,阿执!你回来,阿执!”顾青辞伏在床上,哭得泣不

  成声,一声声呼唤沈执的名字,恨不得替他伤,替他痛。

  元祁弯腰将面具捡起来,重新将右眼遮掩住,瞥了眼右手惨状,抬眸望了望窗外无边夜色,又是一夜风雪,东宫里仅剩不多的红花树,今年怕是要死绝了。

  想起当年从宫人手里救下尚在襁褓中的沈执,元祁当时极欣喜,极高兴,将人紧紧护在怀里,踏着一夜风雨,一步步地往东宫去。

  那孩子小小软软的,含着自己的手指睡得正熟,时不时吐吐粉嫩的小舌头,实在可爱得紧。

  元祁当时也是真情实感地救下他,冒着被父皇发现废了太子位的危险,将人小心谨慎地养在东宫里。

  可是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将他与那个孩子越推越远。

  他曾经满怀欣喜,极热忱无私,想要给这个可怜的弟弟一个好的未来。只有他当上了皇帝,日后才有资格改写这孩子的命运。

  可所有的事情和情感就是不受控制。不得不承认,元祁亲手救了一条生命,又亲手毁掉了。

  正玄十七年的秋天,先皇驾崩。

  元祁正值少年,一夜间处置了所有的弟弟,若是加上沈执,他此生拥有十七位皇弟。

  除了元瑾,沈执,小十七之外,其余人死的死,废的废。

  元祁登基之后改国号为长安,寓意东陵在他手里能够长治久安,繁荣昌盛,原本是要从长安元年开始记年,当时找了个得道术士算过。

  那术士言,君王此生定要爱而不得,越想留在身边的,越是难以留住。

  元祁认为,这术士暗指沈执,遂询问其法,后直接从长安六年开始记年,六同留,他希望能把沈执留住。

  可笑的是,他只留住了沈执六年。一直到长安八年,元祁亲手把最想留住的孩子,推到了谢陵怀里。

  从此开始了沈执长达十年的痛苦人生。

  元祁单手掩面,不知道自己突然对顾青辞发泄什么。总觉得好像哪里都不对。

  他希望能用顾青辞,把沈执从谢陵身边换回来。

  即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元瑾面前保证,这回一定狠狠惩治沈执,可真临近京溪,元祁却只想好好看看沈执的脸。

  他想看看当年那个软软小小的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模样

  了。那孩子的五官是否同自己相似,一言一行是否有自己的影子。

  甚至想把沈执抓过来,狠狠抱抱他,告诉他:“皇兄不生气了,你回来吧。”

  元祁想抓一把糖塞沈执手里,告诉他,皇兄也抱过你。

  可是沈执不愿,死都不愿。

  “……你丧尽天良,你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辱他,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贬他为奴,怎么忍心让他大雪天赤脚走到官道口!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看他受苦!”

  顾青辞一声声沙哑的质问声像一记重锤敲在元祁心头,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朕怎么忍心?”

  元祁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狠下心肠,把人丢到大理寺半个月,还不管不问的。

  遥记得发配沈执出京受刑时,元祁还特意去了大理寺一趟,当时沈执抱膝坐在墙角,赤裸着的双足血肉模糊,地上积了一小滩血。

  沈执披头散发,一身薄衫满是血迹,怕是受了不少苦。元祁把沈墨轩送来的衣服递了过去,笑着道:“你看,舅母心里还是牵挂着你的,还做了衣服送来,快换上吧,今晚风雪大。”

  沈执当时面上无悲无喜,只是抱紧了衣服,抬脸问他:“谢陵是不是要回来了?”

  “是啊,你开心么?朕把他急诏回京了,你们又能再见了。”元祁当时笑得有些惨淡,似乎隐隐察觉到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可仍旧告诉沈执,“这回你必须将功补过,弥补你此前做下的错事。”

  元祁还告诉沈执:“流放出京是要在脸上刺字的,朕下令替你免掉了。朕也难以保证谢陵会不会顾念旧情,遂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重新回到谢陵身边。二是,将你流放,等朕觉得你知错了,或者谢陵死了,再诏你回来。”

  当时沈执长睫湿漉漉的,颤着声问:“流放到哪儿呢?离京城远吗?”

  “甘州,那里有座雪上,经年积雪不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祁连山。”

  “祁连山?哪个祁?”

  “元祁的祁,也是朕的名讳。”

  “那我不去了,我不去甘州,我不去祁连山,我怕冷,我不去那里。”沈执摇头拒绝,坚持道:“随便哪里都行,就是不去祁连山。”

  后来元祁到底顺了他的意思,将之流放的圣旨上写的是“定州”。

  如今回想起来,沈执当时已经不愿意再跟皇室有任何牵扯了吧,甚至还觉得谢陵一定不会出手相救,遂等着被流放千里。

  以爱为名,将之流放千里。

  被曾经最信任的人流放,不知沈执当时是什么感受。

  当时正值年关,即将十七岁的沈执面对流放显得坦然自若,从容淡定。冷静的不像个十多岁的少年。

  甚至还说:“此次皇兄若将我流放,我永不回京。”

  当时元祁笑道:“生死由不得你。”

  顾青辞捶着床板道:“是你毁了阿执,是你把他毁掉了!是你亲手毁了阿执!”

  这点元祁不可否认,的确是他亲手把沈执毁掉了。他其实曾经想过,等谢陵和宁王府灭绝时,收沈执为义弟,甚至连名字都拟订了好几个。

  不管沈执生或死,皇室玉牒上应该有他的名字。

  阿则这个名字不好,是当初元祁哄骗沈执的,其实根本不是皇后给他取的。

  皇后当时给元瑾想小字,礼部送来很多玉牌,皆是一些极好的字眼,其中有个“则”字,礼部的解释是“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皇后却道:“这是本宫盼了多年的孩子,本宫既不期望他能同太子一般雍容,聪慧,行事果敢,也不期望他日后对东陵有多少建树,为天下百姓谋了多少福祉。只盼望他一生求仁得仁。”

  语罢,当场将那个写有“则”字的玉牌推开,元祁却将之从礼部侍郎的手里留了下来,拿去送给了沈执。

  别人不要了的东西,沈执却当个宝贝似的。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沈执此番兴兵造反,早已同初衷背道而驰。

  “可也是朕当年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了他的生命。”元祁一字一顿,回眸冷眼望着顾青辞,“若非朕,当年你祖父的一句话,沈执当场就没命了!这是你们谢家亏欠他的!你又要如何偿还?”

  顾青辞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儿才低声道:“这个人间不值得,没有人配得上阿执!”

  “朕养大的沈执,被你哥哥如此轻贱糟蹋,此为一仇。朕疼宠的元瑾,被你哥哥伤成那样,至今在宫里重伤难行,丢了半条命,此为二仇!”元祁缓步逼近顾青辞,冷笑着问:“你说,朕要怎么替朕的两个弟弟报仇雪恨?”

  “你别碰我!滚开!”

  “朕也不打你,也不杀你,但你总得让朕碰一碰罢?”元祁扯下束腰,随手往旁边一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顾青辞,“你自己脱,还是朕替你脱?”

  顾青辞不堪受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伏在床上动弹不得。

  元祁的眸色一深,抬手试探着他的鼻息,瞳孔骤缩,对着外头大喊:“来人!快请大夫来,快!”

  “顾青辞,顾青辞?你醒醒,你不能死!”元祁慌神了,若是顾青辞死了,他要怎么把沈执从谢陵手里换回来,赶紧将人抱在怀里,替他输送真气,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唤,“谢初黎,谢初黎,你醒醒,你哥哥来接你回家了,谢初黎,朕不准你死,谢初黎!”

  顾青辞恍恍惚惚,一夜间想起了很多事情,梦里一直追着谢陵跑,哭着喊他哥哥,可谢陵始终没有回头,牵着另外一个孩子抬腿就走。

  再度醒来时,眼脑子昏昏沉沉,连今夕是何年都快分不清了。元祁派人一直在这守着,听闻他醒了便过来探望。

  顾青辞不吃不喝,连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看见他时,眼里多了点东西。

  这种东西元祁不止一次在沈执眼里看过,叫做仇恨的东西终于在顾青辞的眼里生根发芽了。

  “朕可以不碰你,可你若是敢死,那么你此生都见不到沈执了。”元祁随手拉了个椅子坐下,右手裹着厚厚一层白布,隐隐能透出几分血色,他抬了抬眸,语气淡淡的,“沈执到底是朕的弟弟,无论如何,朕留他一命。可谢陵就无关紧要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是么?”

  “可这场战争不是我哥哥引起的,这个罪名不该由我谢家来承担!”顾青辞怒道。

  “但总归有人承担,顾青辞,你心里很清楚,这场战乱给东陵带来了多大的灾祸,天下有多少老百姓流离失所。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最小的才十三四岁,你说出了这么大的祸事,谢陵不扛,难道让沈执扛么?”元祁嗤笑

  一声,语气嘲弄道:“爱人和亲人之间,本就无法抉择。无论你选谁都是错。”

  顾青辞攥了攥拳,沉痛地合上了眸。

  “没有任何人天生凉薄,都是被世道不公逼出来的。朕何尝天生就是如此心狠手辣,还不是命运多舛,天道无常?”

  “你少为自己找借口!丧尽天良是你,薄情寡义还是你!”

  元祁笑了笑:“朕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你不信也罢。”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很久之后,元祁又道:“沈执挺喜欢你的,你若是肯归顺朕,那么朕就将沈执赐给你,谢家仍旧万古长青,你意下如何?”

  顾青辞猛然睁开眼睛,勃然大怒起来:“阿执不是你手里的筹码!他有思想,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决定他的人生?有什么资格把他当个玩物一样送来送去?你凭什么!”

  元祁的底线在顾青辞这里一次次惨遭践踏,他甚至有些纳闷,连沈执和谢陵都不敢在他面前如此胆大妄为,偏偏平日里最为胆怯的顾青辞敢。

  这个天下恐怕也只有顾青辞敢踢他咬他扇他耳光了。

  “凭朕是皇帝,说出的话是圣旨!这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你说朕凭什么!”

  元祁忽然起身,一把揪住顾青辞的衣领,将人往床下拽。

  顾青辞被拽得踉踉跄跄,赤着脚下楼。

  元祁将他带进一间客房,之后命侍卫在外守着。

  屋里空荡荡的,元吟抱膝坐在床上,神志不清地同头撞着墙面。

  “现在朕就让你知道,朕到底凭什么!”

  元祁随手将顾青辞推到椅子上,上前几步掐住元吟的脖颈,很轻松地将人拖了下来。

  元吟痛苦地挣扎,大声呼救,可房门紧闭,外面的侍卫仿佛死人一般。

  “这是你的杀姐仇人,现在就在你眼前了,来,杀了她,替你姐姐报仇!”元祁将一柄匕首递了上前,笑容满面道:“你看看她这张脸,像不像你喜欢的沈执?你能下得去手么?”

  顾青辞浑身都在发颤,唇角发白,死死咬紧牙齿,忽然接过匕首,作势要杀了元吟。

  元祁扯着元吟的头发,强迫她昂起脸来,这么一张跟沈执相似的面容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来,杀了她,你姐

  姐养育你成人,有多么地不容易。你替她报仇雪恨,竟然还犹豫了。你在犹豫什么?”元祁步步紧逼,凑近顾青辞耳语道:“你看吧,朕早就说过,亲人和爱人之间本就无法抉择,你连同沈执拥有相似面容的吟吟都下不去手,倘若知晓沈执就是吟吟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你以后对沈执还下得去手么?”

  顾青辞精神恍惚,攥着匕首的双手发颤。

  元祁仔仔细细打量他的神色,最擅长挖掘敌人心底的恐惧,并且将之无限放大。

  “朕不妨告诉你,若不是为了沈执,朕当年不会那么对你。原本你就该锦衣玉食,一生顺风顺水,可因为有沈执的存在,你失去的不仅仅是父母,兄长,还有你的家世背景,地位,名声,甚至是你的命盘。通通被沈执抢走了,你恨不恨?”

  “不对!你说的不对!这些不是沈执的错,错不在他!他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顾青辞的灵台猛然清明了,抬手去刺元祁。

  元祁万万没想到顾青辞居然不受言语蛊惑,当即将元吟推了出去。

  这一匕首直接插进了元吟的心脏,鲜血登时溅了顾青辞满脸。

  “哥哥……”元吟抬起那张同沈执相似的脸,微微张着唇,“哥哥,救我。”

  “你听,她也在喊哥哥呢。”元祁随手将元吟的尸体丢开,顺手夺过匕首,笑道:“所有人都在找哥哥,顾青辞,你的哥哥怎么还不来找你?”

  “杀了我吧!”顾青辞痛苦地双手抱着头,几乎有些绝望了,“杀了我!”

  元祁的目的达到了,心满意足了。唇角得意地向上勾起,忽然弯腰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外面的侍卫不敢抬眸,纷纷跪地。

  “小郡主突然暴毙,朕心甚痛,找副棺椁来,将其尸首带回京城!”

  听见后面应是,元祁大步流星地将人抱回房里。

  顾青辞才一沾床,整个人往床里面缩去,精神恍惚,看起来受了很大的惊吓。

  也是,像他这种温柔沉静的少年,平时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是杀人了。

  元祁甚有耐心,从沈执身上得到的经验,现如今又落实到顾青辞身上。他绞了湿帕子,温柔地替顾青辞把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末了,才伸

  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没关系,你是替姐姐报仇而已,没人指责你,谁敢指责你,朕要了谁的命!”

  “可……可她是小郡主,她是你的堂妹,你怎么能,怎么能……”

  “堂妹而已,朕有很多堂妹呢。朕曾经拥有过十七个皇弟,还有三位皇妹,但凡与朕作对的,尸骨都化作了一杯黄土!”

  顾青辞浑身颤了一下,低头抱紧膝盖。

  元祁笑了笑,吩咐侍卫送饭进来:“来,吃点东西,朕可不能让谢陵觉得朕在虐待他的弟弟。来,多少吃一点,朕看着你吃。”

  顾青辞心里厌恨至极,可不得不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为了有命再见沈执一面,他颤着双手接过了碗。埋头把饭菜往嘴里扒。

  “慢点吃,别跟沈执似的,吃个饭都能噎着。”元祁见他乖顺下来了,渐渐放松了几分警惕心,提起沈执,思绪又飘到了很多年前,“沈执没有你这么听话懂事,他小时候性格很古怪,常常一个人蹲在院角,哪怕是捅蚂蚁窝,他都能捅一天,很令人头疼。”

  顾青辞没吭声,面无表情地大口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

  “宫规森严,坏了规矩就是要挨罚,哪怕是朕也一样。不知他是否想以此引起朕的注意,他每天都犯宫规,朕也不厌其烦地罚他。罚的最多的就是罚跪和饿饭。”

  元祁说到这个还有些忍俊不禁起来,“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为了引起朕的注意,他甚至愿意跪在雪地里,一跪就是半日。沈执当初满心满眼全是朕,朕一直都知道的。”

  可终究还是他亲手把那个满心满眼全是他的少年毁掉了。

  元祁捏着绞痛的眉心:“有时候朕看见他跟你亲近就在想,如果当初朕把沈执和阿瑾放在一起养,也许沈执不会这么偏执,阿瑾也不会这么娇纵。”

  顾青辞吃饭的动作一顿,抬眸望了他一眼。

  元祁上下唇一碰,无声地吐出一句:“朕后悔了。”

  可历史无法重来,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无法更改。没有亲身经历,怎么能感同身受。

  那个曾经天真善良的阿执,终究回不来了。

  “青辞,朕时常在想,沈执喜欢同你亲近,并非是你能力有多出众,或者模样生得有多好。而是觉得你干净明亮。你应该不知道吧,谢陵年少时是京城最明亮的少年。”

  谢陵年少时是京城最明亮的少年,惨遭沈执背叛被贬去蜀地苦守三年,落了满身病骨,功成名就回京那日,沈执被贬,跪行出京,二人在官道口狭路相逢。

  顾青辞初次入京时,便听闻了民间传言。

  像是话本子一样,在民间广为流传。无论多少个版本,沈执永远跟“背叛”二字粘在一起,永远摆脱不了被贬,跪行出京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字眼。

  沈执即便是笑,眼角的泪痣也红得烈烈如焚,还记得顾青辞与他初见,最先看清的就是那颗泪痣。

  似乎很多人都觉得沈执此人没皮没脸,骨头甚轻,可在顾青辞心里,阿执永远都是最好的少年。

  “身处黑暗,向往光明。”

  元祁终是对沈执此人作出了一个评价,不褒不贬,简简单单又一语中的。

  说完之后又风轻云淡地勾唇笑了一声,以皇兄的角度评价了另外一句:“他太傻了。”

  顾青辞不可置否,对沈执的遭遇感到有心无力。若是可以,他愿意早点遇见沈执,并非贪慕那些肉欲,只是想把沈执圈在怀里,告诉他:“你很好,不是你的错,错不在你。”

  可是终究没有这个机会了。

  元祁怕顾青辞再寻死觅活,晚上留了下来。可是好小的一张床,堂堂君王如何能纡尊降贵地睡地上。

  伸手将顾青辞往床里面推了推,元祁道:“你别挤着朕了。”

  顾青辞极其厌烦与之触碰,直接翻过身去,面对着墙面躺下。

  屋里黑漆漆的,静得连身边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

  元祁有数次想伸手将人圈在怀里,可终究没敢越雷池一步。

  说起来也可笑的很,元祁平生性格狠辣,求何不得?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嫔妃不是望穿秋水地等着他的宠幸?

  每每临幸,哪个嫔妃不是在他身下婉转求欢,娇声啼哭?

  可偏偏顾青辞不为所动,对帝王的喜欢不屑一顾,仿佛丢垃圾一样随手丢开。就连平时稍微碰一碰都觉得恶心无比。

  元祁不觉得自己脏,但他觉得顾青辞很干净。

  他甚至有点明白为何沈执会对谢陵如此念念不忘,光明就在眼前了,任谁都想伸手去抓。

  可他终究又不是沈执,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才是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