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啊。
纸鸢是个好东西。
他们这么些年,一直忙忙碌碌,对这些小玩意,记忆是有的,却都只是偶尔经过时瞥见一角。
这后宫先前进来的人,也没有心思玩儿这小玩意,也就是这一批新人……有些不同,但这鲜活感。
他十四岁那年春日,也同李让一同在城外看过那些小姐们放纸鸢,他那时好似说过什么……可他有些记不起他当时说了什么。
送一只纸鸢给他吧。
皇帝又开始学习如此做纸鸢。
纸鸢其实不难,他又本就会画……画……
他提起画笔,忽然的想起李让那呆呆蠢蠢的模样……李让的确很傻,但他并非真的傻。
他还是‘天一’的时候,他是天字阁的主心骨,他无数次的带领天字阁的死卫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任务。
更是无数次在意外横生之时,及时决策,帮过他的次数数不胜数。
他其实从来都不蠢的。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开始追随自己,李让的视线,他太过熟悉……所以他其实从很早很早开始,就知道李让一直在偷偷看着他。
这不同于其他死卫的看守。
他的目光总是执着而专注……他偶尔都会因为这视线过于的明显,而有些刻意的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
久而久之,他开始习惯这样的视线,即便是偶尔与他视线相对,他本就习惯了所以也没有太在意,反倒了会让李让吓一跳。
这样的李让,好似有着什么秘密。
他好多次在他跟前欲言又止。
他好多次,在深夜之时,悄然靠近他的床头,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在漆黑的夜里,看着他。
他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可他从李让的视线之中感觉不到任何让他不快的情绪,所以他并不紧张,也能在他视线之中入睡。
他太过习惯李让在身侧,他的靠近,他的视线,都那么自然的和他的生活交融,融入他所有有自觉和没有自觉的瞬间。
他就那么……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就一点点的融在了他的生活之中。
他不管是否当值都会出现,所以他极少极少情况在回不在向曜诀的身侧。
可只要他不在,向曜诀便会觉得哪里空空的,好似缺了点什么。
甚至夜不能寐。
他早先并没有把这个和李让不在联系到一起,可一次不察觉,两次也不察觉,十次,二十次,他总是会察觉到的。
看到那凡事都喜欢冲头阵,事事都将他所想所愿摆在第一位的李让,他心里竟然有些生气。
到底是气什么,他一直都没有仔细想过。
直到他们几年前最艰难的一场战役赢来胜利的那一夜,高兴的李让,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向来十分节制十分谨慎的李让,被向曜诀灌了几大碗酒,还没有吃多少东西呢,人就醉了。
李让从不让自己喝成这样的,他自己都没想过他会那么容易醉。
他喝多了,手软脚软的黏在皇帝身边,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八爷。
八爷,八爷。
迷迷糊糊之中,却还能听出声音里的委屈和痛苦。
“像什么样子,快起来。”
“我不。”
“起来。”
“……你……”他伸手捏了捏皇帝的脸,眼里含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今夜真是太高兴了,高兴八爷他吃了这样多的苦,终于看到了曙光,再用不了多久,他便可以得偿所愿了。
他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危险了……
他真的很为他高兴,真的真的……
他的八爷,真是好看的紧。他的眉……他的眼……
李让看在眼底,忍不住伸出手,用手指抚上了皇帝的眉头……指腹之下那温热的触感,狠狠在李让心头一刺。
那个人。
一直都离他十分遥远,是他不再特殊的情况,就不可以伸出触碰的男人。
可如今手指之下温热的触感,又将那萦绕在指尖的空洞给填满,温暖。
实实在在的刻在了他的手心。
他好似被蛊惑住……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去描绘那人的眉眼……
他还想……还想靠的更近一些,他靠近了男人,口中喃喃着……
喜欢,喜欢……
喜欢您。
“天一(李让)哥喝多了吧!你扒拉主上作甚?”
听到旁人的声音,向曜诀好似被惊醒,他猛地把吊在他身上的李让给狠狠推翻出去。
李让没有任何防备的,被他推了一个跟头。
他目光一时有些散涣,无法聚焦,他忍不住攥紧了发凉的五指,接着他被一旁的人扶起……
是八爷吗?
他伸手抱住了那人,口中还在喃喃……
喜欢喜欢……
“喜欢什么呀喜欢,你快勒死我了!!”好心来扶人却被勒住了脖子的某无辜小天急忙拍了拍李让背。
李让却一直摇头:“我不……我不要……”
向曜诀看着心头有些发闷,什么喜欢……原来不是对他说的吗?
那他刚刚是在想谁,又是想对谁说?
待到酒席散去,他把醉倒的李让给拖回了自己营账一通逼问,直把李让吓得双眼泛红,才松了口说了真心话。
没有旁人。
喜欢的是他,只有他。
这个答案是应该的……不,他真是胆大包天,还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
皇帝也有些记不住自己当时究竟是高兴多一些,还是生气多一些。
他找到了由头,他换掉了他的工作,借着恩赐他的借口让他跟在了自己身侧伺候。
即便是李让再怎么明示暗示,他也想要继续为他分忧,想要和兄弟们一起出去做任务。
他也都不予理会。
李让每次都十分失落,向曜诀也不想去解释。
他那么傻,总有一天会为帮上他,把那条小命儿也给搭上去。可看他那么失落,他还是心软了。
挑挑选选的,偶尔也会给他一些任务。
每每都放在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直到他登基,也一直都是这样。
这些或许算不上什么,比起李让……比起他为自己所做所付出的,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当他知道哪些举动,哪些注视原来都是带有这样的感情时,他忍不住的生出了优越感。
他越是要自持着,不愿在他面前失态,失言,他便越是想要听他向喝醉那夜一般的吐露。
他沉迷于玩弄这听话的小家伙。
可他心里却又忍不住嘲笑他,看,这便是相信爱情的愚蠢模样。
这么的可爱,又这么的可怜。
他总是跟着他,如果他与旁人多亲近些,就能感觉到某人那刺人的视线。可他依旧是憋着,他若此时招他出来,便能看见他眼底隐藏得并不那么完美的忍痛。
他那傻乎乎的李让,不过是为了这滑稽的爱,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想想以前他的模样,而现在。
他伸伸手,他便会受宠若惊的贴上来。
思及此处,向曜诀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越是仔细的去品味,他越是能从以往的点点滴滴感受到,那个人曾经原来是那样的爱他。
他又何尝不是。
如果不是,又怎么会独独对他一人的视线格外敏感。
如果不是,又怎么会想法设法的把他留在身侧。
可他知道的晚了,察觉的晚了,他也不过是个俗人。
怎样都好,他只想李让回到他的身边。
待到他纸鸢学成,貔貅雕好,时间已经到了年中,天气暖和了起来,近来的刺杀也多了起来。
这样也好。
他正好太想李让,需要一个能去看他的机会。
所以皇帝便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在明知有人下毒的情况还吃了个饱饱,然后便把早就安排好的太医请来,再让被他临时授任的天三来假冒中毒的他,他这次谁也没带,天一还得留在宫中才不会出事。
给他们一个闹腾的机会,他要去见李让去了。
*
这一次,他直接偷偷找到了慕庄去。
他偷偷潜入进了慕庄,花了好一番的功夫,没有找到李让所住的房子,但是看到他正在后花园和朝阳一起搭藤架。
朝阳搭完架子之后便因为要练功离开了,李让就一个人留下了做剩下的。
最后想把工具回收,他看着那看似还蛮重的材料,有些犯难。
如果自己搬了,他们知道或是要生气了。
多来回两趟吧。
他心里这么想着,便一手抱一手提,决定先把一部分搬回去。
他刚刚弯腰,一个影子忽然从他身后靠近,先他一步弯腰将那些东西拎了起来。
李让以为是慕琊。
“其实没有很重的,我脚真的好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到来人的样貌一时傻住了。
向曜诀将东西全部提报起来,然后侧头对着李让浅浅笑了笑:“要放到哪里?”
李让傻乎乎的指了一处,随后又觉得不对,主动带路。
带到一半才想到什么,问:“你怎么会……”
“……”向曜诀把东西丢……咳咳,放进了小仓房,然后回头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李让。
从头到尾,仔仔细细……
光是看哪里够,他其实很想抱抱他,亲亲他,可他实在害怕再从他眼中看到疏离,从他口中听到拒绝。
“我好想你。”本来是想了好多话要跟他说的,本来还为他写了好几首诗,可他看见李让了,便突然就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