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生死来回,向曜诀体会到了好多好多。
外头的雨下了一夜,他也在床头坐了一夜。他向来是分轻重的人,可这一次,他干了蠢事,还牵连到了他的属下。
李让离开的模样,不管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都会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浮现。
他们的动作那么的自然。
慕琊对他伸出了手,为他披上那看着就会暖和的斗篷……
不过这般普通不过的动作,却让他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李让……他未曾对他好过。
天快亮的时候,屋内的炭火渐熄,冰冷侵袭,身体尚未好多少,支撑不住的男人一头栽到了床上。
这次男人又睡了好多天,睡到了二月的中旬……
醒来时,外面天气十分不错,天一坐在他床头给自己换药,大夫说了人该醒了,果不其然,没有两天就醒了。
天一见他醒来也不太惊讶,他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又继续给自己换药。
向曜诀微微坐起身,看着他换药。
两人都没有说话,这么静默的坐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换好药离开,他们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他们安排了马车回了宫。
犹豫他伤势未愈不能骑马,也不能像来时那样昼夜赶路,所以只能坐马车,时间就花的多了些。
在车上的时候,他捏着虎骨翻来覆去的刮磨,因为用的是刀剑,工具不合适,马车又十分颠簸,一不小心便会在手指上拉开一道细小的伤口。
回程路上,雪已经开始融化……他偶尔会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不断的摸着手中被磨得奇奇怪怪的虎骨,尚未回到宫中,便已经忍不住写了第一封信给李让。
信中也没有写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恍惚想起某一年冬日,也是融雪之时。
他们从牢狱之中将他救出,那年他也如此时一般,身负重伤无法动弹的窝在离去的某段路上。
那时的李让,每每望见他的伤,便会眼眶泛红,这样冷的天,他都会日日翻山越岭为他生火化雪,煮一碗热水,捧到他的跟前。
他那时最常听他说的一句话,就是冷不冷。
不过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可记忆中却都模糊了冰冷,只记得每天一碗捧到跟前的热水。
那本是年年都叫他温暖的记忆,可今年,李让不在了,这个冬日……比在牢中受刑,冰钉入骨来的更冷。
他十分的想念他。
如今朝中事务堆积,他不得不离开。
他再如何的耍赖,犯浑……他的责任依旧在此,他得走了。光是养病就用去太多的时间,这一走,就是近两月光景……
他和李让之间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可是原本最简单的一样,此时却成了最难的一样。
此事怪不得旁人。
回了宫,他沉下心投入政事,将前前后后堆积的问题,一样一样的挑出来。
往日他思前顾后,想要先稳定当下,可他此事不愿再忍。
他是皇帝。
他可是皇帝。
他坐上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除了李让谁也不明白。所有人都看着他,皇太后,左丞相。
一人看似为了儿子和他心有芥蒂,实则对荣华难以割舍,当日抛弃儿子的,也有她的一份。
可事成之后,他坐在了皇太后的位置上,却又为了求自己心安,想将一切的因果都加在他的身上。
而左相,更是在皇室一脉抵死相争之时递了无数的刀子,若不是他身边有天字阁这样一支优秀的队伍。
或许这大宇,已经变更国姓了。
可他到了这个位置,明明都已经到了这个位置,为何还处处受制衡。
若不是因为那些女人,他的李让,又怎会白白受那么多的委屈,又怎会……哎。
他最近在朝中过于强硬,朝中的气氛一时紧张起来,好多人都在猜测,皇帝是要开始换血了。
左相一派的老臣们都开始暗中会面。
向曜诀手底下的信息网已经足够完善,他收到风声,却也不太在意。
他一边暗访朝中姑且算得上中立的臣子,一边找来数名有名的玉石工匠留在宫中学习。
隔个三五日,他便会给李让寄去一封信,长长短短,零零碎碎的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又或是他恍惚记起的一些有关于他们的故事。
李让极少会给他回信,回信也不过寥寥一二句客套话。
他不回信,他思他忧,他回了信,他忧他愁。
所谓爱,果真磨人得紧。
他独独庆幸,不管怎么样的状况,即便是到了此般地步,他的李让……终究心底还是对他有不忍。
他知道,这点不忍便是他唯一的机会了。桃花开时,他写信时附上一瓣桃花。
他练剑之处的那棵树也吐了新芽,天气不似之前那么冷。
可宫中的夜晚,依旧冻得人发颤。
太久未入后宫,最近朝中气氛紧张,不敢胡乱上折子的大臣们,便只能挑着不痛不痒的事来讲。
这子嗣便是许多人爱讲的一项。
李让将折子往一边放,他将自己花了好些时日打磨的珠子,一颗一颗串起,这穿手珠他想了好久,如今终于成了。
他又写了封信,将这手珠一同送往那遥遥相隔的李让手中。
可李让并没有回信……
他不知道他看到这穿珠子是否会开心,那虎骨也是珍贵之物……但到底……带着血腥。
他又去宝库之中选了好多好多珍贵的珠石出来,白色太素,红色太艳,紫色太妖……
他一样一样在指尖把玩,捏弄。
闭上眼,想象李让收到时的表情,戴上的模样。
可想来想去……好似都配不上李让。
难怪这手珠他受到也并不回信,他这一心做手珠没有多想……
他最后选了一枚羊脂玉……可玉拿在手心却不知该做成什么……
那便都做吧。
他会需要什么呢?为他刻一只貔貅……
玉冠或也是衬他的。
还缺个扳指,玉佩,做个挂玉也好。
一开始学制玉之时,十分困难,那玉本就易碎,小小的玉料在他手中,好似一捏就碎糕点。
手珠不过只需个圆润,可大小却也不好把握,一串手珠,他日日抽空却也花费了好长的时日。
这个过程十分奇特。
他以往认为他这辈子都不需要去做这种浪费时间和生命的事情,他的时间应该用在更重要的场合。
如今却又有了别的感触。
只是想着,这可能会教他开心,这么一坐,他都能坐到灯油烧尽。
制玉之时,心中十分平静,能思索很多的事。
偶尔看折子看倦了,厌了,他便将那尚未完成的玉捏在手心把玩,也能静下心来。
一直到他深夜困倦,放下玉,他也能睡上个不错的觉。
貔貅未曾,新春的选秀便已经安排上了。
这时也不得皇帝拒绝,自有一套规矩,各处早早就准备,时日一到,便将自家的女儿送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选秀……
皇帝又书信了一封,他附了一张自己观摩之后亲笔画的貔貅,他要以这模样来制。
宫内进了新人,又一下热闹起来。
好似赶走了冬日。
眼看选秀日子就在跟前了,后宫的其他的妃子可有些坐不住了。
这新人都要进宫了,可皇帝这些日子竟愣是谁的宫也没有去过。
最后一个受宠幸的,还是淑妃。
可就是淑妃几次求见,也都被皇帝给拒绝了。
就是好不容易得了消息,在某处‘偶遇’上了皇帝,也换不了皇帝多说两句话。
这是把众人逼得没法了。
今日皇帝回乾元宫时,瞥见了天边一只纸鸢,那纸鸢还未飞多高,线便忽然断裂,不知飘到哪个宫里去了。
接着,便是穿着一身新衣,提着衣摆追来撞见了皇帝某位小主。
皇帝看了那人一眼,他又侧头看了看风筝消失的方向,给了孙总管一个手势,下了轿辇。
看那娇嫩的好似刚刚吐芽儿的姑娘跪在他跟前,他根本想不起这是谁。
选秀之时他心不在焉,具体选了些什么人,他也不在意。
他们想要他留的,不管怎么样都会出现在后宫。
不过他们派什么样的人来,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便是从那后宫炼狱之中爬出来的活死人……对女人防备心之高……他心里很明白。
更别说,他此时心中还有旁人。
此时看到这般小小年纪便要受着不知何方压力,想方设法的让自己多看一眼,多可悲。
“奴婢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看到皇帝之后,那小丫头和他的婢女盯了他半晌,直到他走到了两人跟前,她们才普通的跪到在地。
皇帝挥挥手让她们起了身。
他们虽然也早就听闻皇帝的传闻,可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选秀之日,他一直低头捣鼓着手中的物件儿,口都没听他开过,再加上她们也只是于光瞥见了圣颜。
此刻是他们初次看清向曜诀。
向曜诀的容貌本就出尘,多数女人初次都是这般模样……
说起来……他恍惚想起,李让也是喜欢他这张脸的,皇帝想起什么,嘴角也有了两分笑意,他沉声问:“那纸鸢,是出自何人之手?”
“回禀皇上,是奴婢。”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