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青衫梦仓中鼠>第51章 兵变·苏太子

  杨珏回京的奏折递进来时,张睿既无惊亦无喜。他离开边疆时,战事已毕,接下来不过是,考虑怎么给胡人扯皮下套,定个利益最大化的条约

  说来是好事,可一想到他要回来,张睿内里那口气在五脏六腑乱窜,本就不好受,偏偏收拾冬衣时,碰到他的破簪子,看了看,往窗台花盆里一撂,权当松土之用

  不过张睿这情绪没持续太久,因为对他来说挺肉疼的事出现了

  柳暮云为陈桐生了俩胖小子,这是好事,可这意味着张睿要送两把长命锁。陈桐吧,人老实耿直,张睿估摸着跟他算得上半个朋友,礼金是一大笔开支,张睿觉得自己很穷,并且还吝啬,所以心肝肉肉很疼,不,是超疼

  值得一提的是,陈桐让张睿帮忙给俩胖小子取名字,张睿觉得‘宝贝’这个词就挺好,朴实平易又富有内涵,外带着还有些反其道而行的清新脱俗,可这不代表所有人都有这样高端的审美。他一个叫‘宝宝’,一个名‘贝贝’的提议,毫不意外地被陈桐拒绝了,最后还是陈桐自己为自家崽儿想的名字,一个‘如琢’,一个‘如磨’,这名儿取自《诗经·卫风·淇奥》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类风雅,张睿明白,可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什么破名字,俗,真俗!

  张睿这些天在自审,誓要做到少说话不揽事事不关己高高挂,因为他发现圣心太难测了。就说皇后岳寒星诞下龙子,冲当年萧玄排除众议都要娶她的分儿,正常情况下,怎么都该大赦天下,结果岳寒星刚诞下龙子,萧玄就立下废后诏书,将她送到福禄寺修行

  鉴于此事,朝堂近来很太平。这日,张睿照常杵在后面,强打精神听各部大人汇报工作,一戎装汉子忽地穿进来,扑通跪在地上,说出来得话,让张睿心都漏跳了拍

  那汉子他认得,正是老实人沈雁,他喘着粗气,显然事情紧急,他说:“镇北将军杨珏,擅自领兵回朝意欲谋反!”

  那话一落,一方朝堂炸开了花,张睿顿时成了众矢之的,他与杨珏那些破事儿顷刻翻个干净,好似那破事儿才发生一样

  沈雁为他说了几句公道话,这点张睿很是感动,难为他屁股被杨珏抽开了花,都没暴露他这个老实人

  反正张睿心是拔凉拔凉的,怎么死都想好了,倒是要被反的萧玄气定神闲,淡淡道,“此事尚不明了,委屈张卿赋闲几日”

  赋闲,说白了就是停职查办,可就自家圣上这态度,张睿怎么看怎么觉得跟玩的一样。谋反自古都是相当敏感的话题,莫须有都能把人弄死,他这证据确凿的,竟没被关大牢,运气简直太好了

  张睿被送回去,他那小院就被重兵围了起来。张睿觉得此时此刻,他该痛哭流涕应一下景,结果细细想想似乎也没啥伤心的,午饭吃了满满一碗面,呃,味道不错,实话说见不到棺材真的落不下泪啊

  他刚躺床上准备午觉,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接着’哐当‘一声,他的门被踹开了

  他侧身一看,钟灵毓打头,林亦舒殿后,合伙儿把他从床上拖了起来

  “喂,你们这是犯罪!”

  “哎嘛,疼,疼,钟灵毓!”

  “啊!你他娘的下那么大劲干嘛!”

  被钟灵毓强行抽出被窝,这种事是很不美好的,灵毓天生断掌,向人表示友好,没个轻重。每次把他哄开心,他不是兴奋地给你搭肩,就是拿小拳拳捶你后背,张睿每次夸完他,总会被他弄得嗷嗷叫。不过也不是没补偿,反正大家都熟得脸皮堪比浮梁木,钟灵毓知道犯了错,撅着屁股让张睿回打,张睿每次打了都觉不尽兴,捶胸顿足。按林亦舒的话说,“小睿就是不舍得打,要是我非把他屁股抽开花,让他还敢!”

  显然这次,钟灵毓没打算撅好屁股让他打,他一被拖起来,就对着他吼,还边吼边跌脚,“你是不是傻啊!”

  “你他娘的就是傻!”

  “气死小爷了!”

  “你就是傻!傻!那么多道理读狗肚子里了!”

  灵毓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吼叫,脸涨得通红,整得比他这个摊上事的,还像摊上事的

  “你没别的词啦?”张睿斜靠在椅背上,不客气地白了眼钟灵毓

  “谁说我没有,傻子!傻愣!白痴!呆货!脑子被门夹了!被驴踢了!被狗吃了!被……”,他说着,哗的眼泪掉得跟糖豆似的

  纵张睿没心肺,也不免伤怀,叹口气,笑得和暖,扯着亦舒安慰了钟灵毓好久,他才稍好些。那眼睛肿得跟鱼泡似的,张睿想要是碰一下,他那鱼泡准‘啪’得爆掉

  守门的小吏催他们走,灵毓死拉着他的手不放,鼻子一把泪一把道,“别慌,我会想办法,我会想办法……”,嗐,这点他就不如亦舒,蠢!

  柳安是隔日来的,外面没闹腾。柳安进来时,着实吓了张睿一跳,新冒的胡子乌青拉碴,和着眼下的淤痕,颓然的宛若丢了性灵的浪游人

  柳安来时,张睿正用簪子给窗台的蕙兰松土,见他来,张睿微抬眼,手下更使了劲,不知是跟土过不去,还是跟花过不去

  “子轩”

  “嗯”

  “没事的”

  “嗯”,张睿对他笑

  “一定不会有事”

  “嗯”

  “总会有办法”

  “对,总会有办法”,柳安神色恍惚,念叨得似乎不是说给他

  “你喝茶吗?”张睿笑得愈发没心肺,丢了簪子,拍着手道,“老规矩,自己弄”

  柳安没应他,深看了他一会儿,跌跌绊绊地走了

  要张睿说,柳安这人平素怎么都好,待人周到,处事活变,趋时且不失风韵,算得上一剂上好的甘草汤。可真遇到事,他就犯傻,圈圈道道看不尽摸不透,机灵里窜着傻,像极了甘草,可入百药,却治不得病,救不得命

  就拿这事来说,除非杨珏他不想谋反,不然无论是玩忽职守,徇私枉法,还是与逆臣勾搭成奸意图叛逆,既一开局,他就别想囫囵出来……

  “不好!不好!”

  前方一骑飞驰而来,杨珏挥手示意军下止步

  那人未及近前,便跳下马,像杨珏这方奔来,脚步趔趄,飞扑到杨珏马前,嘴中仍是那句,“不好!”要非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多加了个‘将军’的称呼

  “什么事?”杨珏身子前倾,眼睛似惊愕睁大,一身肃杀

  “钱……”,那人声音抖嗦,上下两排牙磕磕乱碰,“钱太傅遣小人来告知众将军,沈雁小儿在圣上面前挑拨是非,构陷众将军,圣上大怒,要诏众将军回京问罪,望众将军小心为上”

  “你说什么!”朱锐钊怒不可遏跳下马,面似钟馗,一脚将那传信人踹倒在地

  那人顾不得喊疼,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见杨珏等人俱神色凝重,作揖道,“事情紧急,小人不能久留”

  那人说完,抬头打量了众人颜色,作着揖小心翼翼转身,箭似地飞走

  “唉!”,黄钟意长叹口气,手猛地举起,又打着颤放下,恨声道,“咱们在沙场上抛血抛命,到头来图个什么?”

  “我都说那皇帝小儿是个混账没脸的东西,他既信那小人谗言,难道我等要坐以待毙?”朱锐钊手捏的磕巴响,转身对杨珏道,“将军对我等有知遇之恩,此事全凭将军决断”

  杨珏一向待人亲厚,手下无不敬仰信服,朱锐钊话一落,十数万将士皆响应高呼,“全凭将军决断!”

  “都做什么?”杨珏掉马怒斥,“我等在外,军中粮草不曾缺过,圣上待我等甚厚,小人离间挑拨,欲使君臣心生罅隙,纵圣上有不当之处,我等食君之禄,亦当忠义待之”

  杨珏慷慨陈词,众将士虽为他不平,亦不免垂了脑袋,暗自叹气

  “报!”

  杨珏闻声,掉转马头,只见一文官模样的人下马,走上前来,道,“圣上急诏众将军回京”

  他这话一出,朱锐钊冷笑出声,“何事?”

  “小人不知”,那人两股战战,显然吓得不轻

  “锐钊!怎么跟传信使说话?”,杨珏轻斥,转而笑问那人,“我等可能带近卫回京?”

  “诸位将军需先回京复命,至于兵马,圣上自会派人接管”

  “真是折煞我也!”朱锐钊说着提起长/枪,向那人刺去

  杨珏一把捉住朱锐钊的手臂,将枪挡回,笑问已吓得瘫倒在地的传信使,“大人,真不知陛下诏我等,所为何事?”

  那人自知没了活路,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人真的不知”

  杨珏听完大笑,厉声道,“给我绑起来!”

  此刻群情激奋,杨珏话一落,那人便被捆成粽子拖了下去

  “殿下”,黄钟意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萧玄小儿无道,欲谋害功臣,违逆伦常,颠倒黑白,殿下乃太宗与苏皇后之子,皇室嫡系,今顺天而行,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他话未完,杨珏扬头掩面长啸,痛哭流涕,其形容不可谓不悲痛

  众将士先是被“殿下”二字,惊得目瞪口呆,接着一股建功立业的兴奋如毒蛇般缠了上来,蠢蠢欲动

  “钟意,你说什么?什么殿下!”朱锐钊颤抖着抓紧黄钟意的衣襟,杨珏若是苏太子萧玦,反了萧玄小儿,百年之后史书工笔,他朱锐钊亦是名正言顺,一等一的功臣

  黄钟意掩面而泣,“当年贾氏构陷镇国侯府,苏氏一族满门抄斩,我深受苏将军恩惠,却无力挽回,日夜自责难安,不想竟在军中遇到殿下。殿下与先皇后生得七分像,眉间英气更是与当年苏将军无二”,黄钟意说着抱住朱锐钊痛哭,“锐钊,将军确是苏太子无疑!”

  “殿下!”朱锐钊所想之事映实,忙跪于地,“殿下,萧玄无道,欲置大伙儿于死地,殿下就是不想着自己,不想着兄弟们,难道当年镇国侯府一事就那么算了吗?苏氏一族满门刚烈无故含冤,构陷小人如今得志腾达,殿下若不讨个说法,先皇后在天有灵,怎能安息?”

  “殿下!殿下!”

  十数万男儿跪倒于地,齐声高呼,不知谁先喊了句,“顺天而行,匡扶正道”,接着‘天’啊,‘道’啊,‘伦常’啊,一溜地喊了出来,声音震天,好似此真为天意

  杨珏既亮了底牌,丝毫不拖带泥水,整饬军备,全速向京都压去

  有道,“无兵无粮,因焉不降”,再说又是兄弟阋墙的事儿,大大小小的官儿能的跟猴儿一样,杨珏大军所到之处,皆开城门,百姓万家闭门不出,此所谓,‘眼不见者为太平’

  正兴十年,二月初,清平县官民拒降,举城被屠,时清平令陈桐上京述职,幸免于难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个哲人告诉窝:你的高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老板的高度= ̄ω ̄=

  “人之贤与不肖譬如鼠也,在所自处耳”(出自《史记·李斯列传》)

  喵~窝是不是不阔爱惹

  【注】苏太子,意为苏皇后之子,参见卫太子刘据(卫子夫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