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青衫梦仓中鼠>第49章 待君归

  张睿喜欢床,更喜欢赖床,在京时为了多睡会儿觉,经常顾不得吃饭。到了北疆,杨珏虽逼过他吃早饭,可每次他总丧丧地抱着包子,整张脸上都写着生无可恋,要么小小地啃几口扔下,要么把包子带回去藏好,继续睡。如此三两次,杨珏便也不强他,只吩咐厨里给他留好饭菜

  饭,张睿是吃光了,就是不知道什么味儿,回到帐中给曾穰讲了篇文章,就扔了书背起手,在帐里来回踱步

  “小穰,你家大将军怎么还不回来啊!”

  张睿说着加快步子,营帐不大,他那模样像极了追着自己尾巴的猫儿

  “杨珏他怎么还不回来?”

  “混蛋混蛋混蛋啊,气死爷了,他娘的!怎么还不回来!”

  “杨珏叔说了,不让你出去”

  刚掀开帐门的张睿,反身回来给他一个脑瓜崩,“带你吃饭时,你怎么不说他不让我出去?”

  “那不一样!”曾穰急道

  “怎么不一样!”张睿复掀开帐门,还没迈出步,手脚就被曾穰制住

  “小穰”,张睿转头朝他一笑,“杨珏他也喜欢这样抱我,你就不怕他回来抽你?”

  “将军他不会”,曾穰嘴上坚定,却不由放松了桎梏,想了想,补刀道,“再说了,我又没做错,杨珏叔要是知道,肯定先操/你”

  “……”小孩子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下流,“呃,那个……小穰,讲道理我好歹算你半个师父,虽说不上传道授业,尽心解惑是有的,你怎么能……怎么能啊啊啊……”张睿嚷着捞起曾攀的衣袖,敷在脸上,肩膀耸动,“呜呜……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呜……”

  “你到底想做什么?”曾穰颇感无奈,他老说自己是小孩儿,可明明他比谁都像小孩儿

  “我……”,张睿见有转机,立即抬首,眼语笑靥,“小穰,我就是想站在帐口,远远地望望”,他说着朝曾穰眨眼,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我就只望望,真的!”

  “好吧”,曾穰低吟,虽然张睿央求的样子挺可怜,但他还是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张睿得了许可,开心地跃出去,踮起脚一望,操!什么都没有,不信邪地踮脚再望又望……望到脚发酸心发慌,还是没有

  “不能再向前走了!”曾穰拦在他跟前

  “我不走了,我就在这望望”,张睿不死心道

  曾穰已做好将张睿硬绑回去的打算,没想到他这回望了望,自己回去了,一路耷拉着脑袋,怏怏的,回到帐里,蹲到地上埋成了一团

  “喂”,张睿蹲的也有一会儿了,曾穰实在怕他长痔疮,戳戳他道,“别哭了”

  张睿猛抬起头,拿红红地眼瞧他,“老子没哭!”

  他这情状,曾穰自是知道因什么,莞尔,斩钉截铁道,“此战必胜!”

  张睿眼睛蓦地睁圆了,拉着他解惑,“怎么说?”

  “将军带兵从未输过,你都不知道将军那一手落花流水剑使得是一个出神入化,这会儿指不定正打的胡人屁滚尿流呢”,曾穰边说边给他比划,很是生动

  虽知曾穰很可能只是安慰自己,然多思无益,他不是和自己过不去的人,更不会跟小孩儿过不去

  翻身卧到床上,重翻刚才的书,不想竟看得进去。其实细细想来,也无什么可担心,他生他亦生,他死哈胡人的铁骑碾来,他做了肥料滋养土地,说不定两人,还能长出一朵花来

  张睿刚把自己逗乐,不想就听到外面颇有气势的马蹄声,战马的嘶鸣,将士的呼吼,胜利之喜悦杂在一起让人血脉喷张

  张睿嘴角不自觉扬起,漏出一排牙齿,从床上弹起来,飞似地奔出去

  他骑在马上,目若寒潭,身披血衣,睥睨一切,像……像……张睿扯了扯面颊,像展翅的鸿鹄

  眼见近了,张睿放缓了步,最终停在离他不足五米的地方,脸上热浪翻滚,偷偷掐了把自己,“真是太丢人了!”

  他垂着头思索应该说什么,才显得他情真且不露骨,杨珏已走到他跟前,“我回来了”

  “嗯”,张睿高兴地有些恍惚,拿手指在他身上轻轻戳了戳,认真道,“你没事吧?那么多血”

  见他竟还知道关心自己,杨珏眼眸不由弯起,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血不是我的”

  不知怎的,张睿总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对他说,那种‘想’很强烈,强到刻不容缓,张睿边拖边骗将他哄进帐里,才恍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迈着步子围着他转圈

  “阿珏”

  “嗯”

  “阿珏”

  “怎么啦?”

  “你能不能换一下衣服啊”

  “换衣服做什么?”

  “衣服上都是血的话,会让和你说话的小公子很难受啊”

  “嗯”,杨珏宠溺一笑,找了件藏青色常服,望着他,“这件怎样?”

  “呃”,张睿咬了咬唇,看着好像很普通的样子,“还好吧”

  听他说还好,杨珏当即脱了战袍,将那衣服换上,伸手把仍围着自己转圈的张睿,拽进怀里,“今晚庆功,你同我一起去”

  杨珏不是没眼界的毛头小子,他说要庆功,自然是大胜。先不说他和杨珏的关系,就单他挂着个监军的名头儿,也没不去的道理

  “嗯”

  军中艰苦,说是庆功,不过是晚饭多加了个菜,酒供足了。就是杨珏要犒劳诸副将,也不过开了个小宴,把军中剩下的干肉炖了

  “这杯敬张大人!”黄钟意起身,对张睿道

  宴刚开,便有人来敬酒。军中喝酒喝的是烧刀子,用的是大海碗,可今日大喜,无论是敬酒之人的官阶,还是他与杨珏的关系,张睿都没拒绝的理由

  张睿端起桌上不知何时添满的酒盏,一饮而尽。那酒浓烈异常,喝进去火辣辣的,四肢百骸跟烧着了一样

  “我也来敬大人,请!”一约摸四五十岁的汉子站了起来

  那人名叫朱锐钊,原北疆主帅麾下,初与杨珏不睦,后无意得杨珏所救,感念相救之恩,战场上屡次相护

  “干!”张睿举起酒碗,灌了大半,抱歉一笑,“朱大哥,酒浅心意满,实在是不胜酒力”

  宴上众人跟打了鸡血一样,轮着给他敬酒,他被灌得头发晕,偷偷扯杨珏的衣角,小声道,“阿珏,我难受”

  杨珏却只是轻轻捏捏他的手,说,“没事,灌你酒时少喝点就好”

  这话听的张睿无端地眼睛发热,或许是他矫情,可杨珏既然用了‘灌’这个字,为何还要让他喝,他觉得杨珏脑子一定不好使

  好在灌过一轮,他们找到新的乐子,划拳的划拳,开玩笑的开玩笑,嘈嘈杂杂,乱哄哄一片,高而杂的声音钻进耳朵,刺得脑仁疼

  “不要脸!”朱锐钊已是半醉,指着边上安静的格格不入的沈雁哈哈大笑

  “我怎么不要脸?”沈雁来了气

  “怎么不要脸啊,你们说说怎么不要脸!”朱锐钊说着拿着酒碗晃了一圈,“那织有双喜子的锦缎,是人人都得了?给我装什么龟儿子”

  “老朱理他做什么”,一人劝解道,“那赏他锦缎的皇帝小儿,又是什么好东西?”

  “对,什么东西?混账玩意儿!”朱锐钊两眼熏熏,猛拍了下桌子,“就不说咱们,单说将军他,哪次不是尽心尽力,抛了命的为他姓萧的打天下,结果呢,鸟人他娘的几句话,就给撩拨了!”

  朱锐钊说完,宴上人多应和,什么‘混账’‘王八’‘龟儿子’,一个个往外蹦。张睿自觉一生没信过什么,自不会迂到,拿酒醉之人的愤懑话当真,他只浅浅笑,时而吃口东西,时而又被拉着灌酒,不吃东西不灌酒时,他就晕乎乎打量杨珏

  他真是个好将领,庄重又不迂直,蕴藉不立崖异,做事有轻重,知缓急,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就甩开手,真的让人佩服!

  散了宴,张睿走在前面出了营帐,外面地方大,安静的多,他醉了酒,身子摇晃地厉害,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冷风扑在脸上,皮下滚烫热烈,脑袋晕晕乎乎,心清醒的难受

  乱七八糟的想法顺着酒气,一股脑儿窜上来,他突然很想他,桃花眸,一勾便是三春

  他那样好,张睿觉得自己应该笑,可眼一热,泪珠子顺着面颊坠下去

  北方人待客,总爱将人灌醉,他们觉得喝醉了,便是喝高兴了,把人喝高兴了,他就尽了地主之谊。可酒醉不等于酒酣,他醉了却不开心,以前他常和狐狸一块小酌,以文章下酒,时而谈谈趣事,一起骂骂‘王八’,乐兴之至,分榻而卧,却如相拥而眠

  “唔哇”,张睿胸中翻腾,再忍不住,胃中之物顷刻吐个干净,酸辣苦汇集口中,痛苦得想死

  一方手帕恰到好处递到他跟前,张睿捉住那人手臂,喃喃中流露喜悦,“狐狸?”

  “什么?”杨珏问。人真是奇怪,不认识倒罢了,一但认识了,了解了,喜欢了,就跟着了魔一样,恨不得把他的前世今生,祖宗八代扒个干净,狐狸,呵,他记得那是他的一个什么人

  张睿恍然,纷扬的冬雪触在脸上,他淡淡一笑,“谢谢你,阿珏”

  张睿是真晕乎了,稀里糊涂被抱进营帐,迷迷瞪瞪被脱了衣服,按在水里洗濯。他的手很大,厚厚的茧,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若不是看在他好心帮自己清洗的份上,张睿准挂着泪嚷他,“日啊,你以为是洗衣服啊!”

  令张睿费解的是,杨珏把他从水里捞出后,竟细细慢慢地给他擦身体,虽然烧酒把他暖的很热,虽然他每个毛孔都蒸着热气,可外面大雪纷飞,白茫茫,看着还是很冷

  “喂”,张睿睁圆了眼,轻轻戳他,“你不怕我冻着啊”

  “我会死的!我告诉你我会死的!”张睿嚷着滚进杨珏怀里,将身上的水在他身上蹭干净,戳着他的胸口,“我会得风寒啊,外面那么冷”

  “我要是死了”,张睿仰头,看着他痴痴的笑,“我死了,就没办法想你了”

  “想是什么?”杨珏冷声问

  “想?你真是讨厌死了!”张睿在他唇上咬了下,轻蹙眉头,“想是依赖啊,不是你告诉我的?”

  杨珏无言,张睿更来了劲,扯着他的衣服笑个不停,“阿珏,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嘻嘻”,张睿头埋进他的胸口,鼻子轻哼,“嗯,我想你”

  他说了那么多‘我想你’,杨珏想过这样的场景,他以为他会很高兴,可现在他直想把他按在身下,狠狠地,让他再说不出一句

  “啊!”,他猛得闯进来,张睿惨叫出声,抓紧他的臂膀,急喘着气,鼻息撒在他耳后,热乎乎痒丝丝

  他说,“阿珏,我喜欢你!”

  他说,“阿珏,你抱我的时候,这里满满的”

  他笑,他指着胸口,说,“很安心,不,是快乐,是快乐!像鸟儿回到巢穴,像游子依恋故乡,像冬日杏花灼灼!”

  他说:“阿珏,情爱植于骨中,便连骨头都酥掉了,我啊恨不得……恨不得烂在阿珏怀里……”

  他很配合,嘴里不断吐着情话,听之任之,放浪的如同他见过的娼妓

  他紧缠着他,贪得无厌地索取,“阿珏!阿珏!阿珏!其心可证哈,我喜欢你”

  他每吐出一句情话,杨珏心便沉一下,可怕疯狂的念头,在脑中叫嚣,他想,他要是死了,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咳π_π,‘冬日杏花灼灼’那句,虚实相生,手法上与王摩诘‘大漠孤烟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寓意上与《上邪》‘山无陵,江水为竭……’ 相似 ,溜了……

  窝已经很注意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