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12月23日, 港城。
卓舒清最近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此刻正在闭目养神。感觉到有人正朝自己走过来，她睁开眼睛, 待看见来人后, 原本略显疲惫的清秀面庞, 换上了一副严肃神情。
混血儿的五官向来比C国人要立体得多, 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 甚至有种暖玉一般的通透感。卓舒清收起了平日里一贯沉静柔和，此刻坐在那里不发一言的模样, 更是让她整个人冷漠许多。
“大小姐。”
卓舒清瞥了眼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们该出发去宴会厅了。”
卓家今天的晚宴是面向外界的，作为Charles唯一的女儿, 卓舒清自然得出现在这种场合里，不仅如此，还要早一些过去准备。
刚到晚宴场地, 下车时正好碰到Alex, 他走到姐姐身侧, 低声道：“今晚8点, 我约了周易来这里, 那个时间你应该能腾出来两个钟头。”
周易因为行程受阻晚到了一天, 本以为要等到明后天才能见面，没想到Alex居然直接把她带来卓家的晚宴。卓舒清挑了下眉头，颇为赞赏地看着他。
接受完姐姐的夸奖，Alex笑着支起胳膊, 让姐姐挽着自己一同走进去。
和人应酬是卓舒清的本职工作, 何况晚宴上大多数人是卓家所谓的亲属，但卓舒清心里隐隐觉得不大舒服。好不容易得了空闲, 她正准备躲到二楼的角落，手包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她的裙角随着步伐飘扬，匆匆走到没有人的角落，这才接起了电话。
“Elizabeth在18日咯血的视频已经发送到你的邮箱。”电话那头的人短暂地寒暄后，直接说道。
卓舒清并未说话，直到对面已经挂断电话，她仍站在原地。面前是露台，一阵冷风吹过来，她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转身向书房走去。
Charles在卓家有自己的书房，此刻他正在楼下陪爷爷奶奶，书房门口只剩两个保镖。二人看到卓舒清的身影，自觉地从门口避让开，卓舒清看着爸爸的人，面无表情地说道：“除了我父亲，任何人都不允许进来，也不要透露我在这里。”
说完，她走入书房，打开笔记本，输入妈妈的生日，进入邮箱。
塔桥医院作为B国出色的私立医院，自然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逊色。这种调取病房内监控的事情着实不体面，然而卓舒清无法控制自己。这些天，她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忍不住去想赵壹笙到底是怎样咯血的，当时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心衰发作又是怎样地凶险，让霍普半夜还没从医院离开。
不搞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况，她不会安心的。
只是图一个安心，仅此而已。
视频里，赵壹笙躺在病房的床上。她的身形本就瘦削，此刻被医院的床褥包裹住，显得整个人羸弱至极。病房里就她一个人，还有一个保温杯，孤零零地立在床头柜子上。
赵壹笙安静地睡着，卓舒清也安静地看着。
画面安静得有些过分，就连病房外有人走过，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播放着监控画面的屏幕略显昏暗，如果卓舒清看向屏幕上的反光，就能看到自己此时的神情有多紧张，但她所有的目光与注意力都集中那个在床上躺着的女人身上。
塔桥时间3时45分，一阵轻微的震动声忽然响起。
卓舒清第一时间并未发现，直到看见赵壹笙猛地睁开眼，直接侧身向床头摸去，待她拿出手机，卓舒清才意识到是手机发出的声响。
赵壹笙没有坐起身，她侧躺在那里，眼睛半眯着，划开手机接起了这通电话。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轻了，卓舒清根本无法听清，也没办法通过视频来分辨来电的人是不是祝施。
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赵壹笙强撑着坐了起来。她的薄唇毫无血色，眉头紧皱着，面上的表情明显酝酿着风暴。
下一刻，卓舒清终于真切地听到了赵壹笙说的话。
“收购softball是海外公司的业务，与高科无限没有直接联系。情况我会在月底的董事会上做具体阐述。”
她的声音比平时虚弱很多，即便此刻强撑出往日里的气势，话音里仍然透着过分明显的脆弱，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到底还是因为softball收购受阻一事，遭到了高科董事会的质询。卓舒清看着屏幕中的赵壹笙，看着她抿着唇一脸不服输的模样，再看着她空荡荡的病房，卓舒清的目光有些茫然，在眼眸深处还藏着些许无奈与心疼。
她知道赵壹笙无比在意这次的收购案，也知道她所做的一切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更是明白她为高科付出了多少心血。
她本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的。
是她的冷眼旁观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一定程度上，这次，也是她害了赵壹笙。
她又害了赵壹笙。
赵壹笙挂断电话后，咳嗽了一阵，又拿起杯子喝水。
看似寻常的举动，并无什么异样。卓舒清本没有在意，只是继续盯着屏幕。可是下一秒，意外发生了。
刚刚喝的水还没有咽下，赵壹笙就猛地咳嗽起来，那水当即被她吐在地上。整个人趴在床边的护栏上，手指紧紧地攥着栏杆，身体痛苦地瑟缩成了一团。
病房里本就空旷安静，赵壹笙剧烈的咳嗽声透过屏幕，传到另一端的卓舒清耳中。她皱起了眉头，身子忍不住前倾，距离屏幕很近，好像这样做就能离那天的赵壹笙更近一点。
摄像头是固定的角度，卓舒清并不能清晰地看到赵壹笙的正面，只能看到那个一直在咳嗽的单薄身影。
从喝水到现在，已经快五分钟了，她的咳嗽还没停下。
就算是在视频里，卓舒清也能看出来穿着病号服的她有多瘦弱，只感觉她每咳嗽一声，自己的心就被揪得更紧一分，又酸又疼。过了好久，赵壹笙的咳嗽声终于渐渐平息了，她翻过身平躺下来，对着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一点点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卓舒清不由自主地也随着她的动作调整自己的呼吸，视频里能清晰地看到赵壹笙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咳嗽变得红润起来。还不等卓舒清细细地看她，赵壹笙的呼吸频率又变得急促起来，她立即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胸骨上，试图强制自己深呼吸，但没有成功。
她又开始咳嗽。
刚才是背对着摄像头，现下她正对着卓舒清这个方向，身子佝偻着，头却朝着地板。
与刚才的咳嗽声不太一样，这次比起刚才更加撕心裂肺，卓舒清几乎怀疑她的肺都要被咳出来。
床的另一侧没有栏杆，赵壹笙的手只能抓住床单，青筋直露。卓舒清看到赵壹笙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而她撕心裂肺的咳嗽更是声声入耳。
卓舒清心中酸涩，她知道赵壹笙的身体不好，却不知道竟然到了这种程度，更没想到她发病时会是这般模样。此时她紧紧地扣着椅子的扶手，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继续看向屏幕。
“咳咳……咳……”，咳嗽声和之前并无不同，然而地面却开始有些水渍。
仔细看去，哪里是什么水渍，那分明是血。
即使之前被Alex告知了赵壹笙吐血，霍普博士也亲口和她解释赵壹笙因为肺部的毛病才会咯血，但她当时对咯血这件事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直到现在，她亲眼看见了赵壹笙是如何咯血的。
她咳嗽起来就和往常一样，但是每咳一下，地面上就会多一些血渍。
卓舒清没办法目测到底有多少，只觉得地面上的血渍愈发多了起来，颜色也愈发鲜艳，直到刺眼。而屏幕上的赵壹笙还在不停咳嗽，上半身也早已探出床去，床边的地板上全是血。
是她咳出来的血。
此刻的卓舒清，看向显示器里当时的赵壹笙，这便是她求的安心。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麻，鼻子也开始泛酸，本想抬起头收回眼泪，当眼角余光看到地面上那滩血迹时，眼泪却再也不归她所有。
咳嗽终于停歇下来，赵壹笙猛地吸了一口气，唇角还带着些血迹。她抬手擦了一下，毫不在意，动作再自然不过，仿佛早就习惯了一般。她的眼神好像失去了焦点，过了好一会，竟然掀开了被子，作势要下床。
她要做什么？
不等她把被子完全掀开，赵壹笙便失去了意识，身体重心顿时向前，竟直直地向地上摔去。
这样的画面着实吓到了卓舒清，她坐直身体，神情紧张，好像忘了视频里的景象已经是几天前发生的事。
赵壹笙差点头朝下摔倒在地，好在医院内的设施监测到了她的异样，及时发出了警告。
值班的医生与护士听到声响，立即推门进来，将她扶回床上。
医生快速地检查了赵壹笙的情况，声调平稳地迅速吩咐道：“颈外静脉picc置管、吸氧、补液利尿强心。”
什么意思？
卓舒清心中还在疑惑，下一秒护士的举动就为她作了解答。那人动作熟练，将一个类似留置针的东西，快速地插进了赵壹笙脖子边上的血管。
看着赵壹笙躺在那里，被一群医护人员抢救，卓舒清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决定了要分手，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她低下头，鼻尖酸涩，瘪了瘪嘴。
等她抬头再看向屏幕上的赵壹笙，昏暗的屏幕上倒映着她已经红透的眼眶。她承认，比起那些自尊和骄傲，她此刻唯一感觉到的只有害怕。
她怕赵壹笙会死。
如果她死了，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再见不到那个手段狠厉的赵壹笙，那个利用自己的赵壹笙，那个慵懒娇俏的赵壹笙。
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害怕的吗？
良久，卓舒清退出邮箱，打开书房的门，不再去管今天是卓家的晚宴，她疾步走到Charles身旁，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Charles一开始有些惊讶，待看到她发红的眼睛和鼻尖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按了按她的肩膀：“去吧，家里有我。”
卓舒清拥抱了下父亲，随后大步离开。
几乎顾不得步伐仪态，飞扬起的黑色裙角与随风舞动的发丝，已经向世界宣告了她的急切。
Alex看到姐姐急匆匆的样子，连忙追在后面。跟在他身后的，是姗姗来迟的周易。
“Zoe，我要回塔桥，咱们改日再约。”抱歉地看了一眼周易，卓舒清便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催促司机快点开向卓家的机场。
她要去塔桥，去赵壹笙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