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病房内十分安静, 几乎陷入一种死寂。
赵壹笙垂着头，长发散落在肩头，宽大的病号服下是她过分瘦削的身躯, 因为垂首, 她的后颈露了出来, 凸出的脊骨过分地显眼。
姐姐不明白她会认为自己凭什么不配被卓舒清喜欢的缘由, 这点赵壹笙是能够理解的。毕竟, 壹竽和她的成长轨迹不同，早在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人们常常将自己的个性缺陷归咎于原生家庭, 这种想法和行为赵壹笙向来不齿。她始终秉持的都是：人首先是自己，只有自己才能够决定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除了自己发自内心的决定以外, 其余的一切所能够起到的作用都十分有限。
赵壹笙一直都是个足够聪明的人，不管在什么方面，她都能够做得很好, 虽然有些过分地骄傲, 但总的来说还是十分优秀的。然而, 她有个过分明显的缺陷, 那就是过分依赖壹竽。
亲近如祝施和齐简臻, 都只是知道康壹竽是她的孪生姐姐, 是她十分亲近的亲人。可她们不知道，壹竽几乎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她生来就不是独生子女，一直都有壹竽陪在身边，可就那么一个暑假的时间, 她只剩下了自己。
壹竽的出国, 第一次让赵壹笙体会到了孤独。同时，她也清晰地认识到, 如果没有壹竽，自己是多么脆弱不堪。
赵壹笙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她对宋乔只有利用，实际上，是高中时的宋乔将她从对姐姐离开的焦虑中拯救了出来。宋乔不是一个好的恋人，她也不是很在乎宋乔能否扮演好恋人的角色，但当宋乔冷着脸教育她的时候，那担忧中带着明显宠溺的眼神，她只在壹竽的身上见到过。
赵壹笙需要的不多，只要能够看到宋乔那双和姐姐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就足够了，就足够让她继续做自己了。
很长一段时间赵壹笙都在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自己的孪生姐姐生出了非分之想。后来她知道姐姐和别人恋爱时，赵壹笙由衷地感到开心，那时候她才知道，她还没有变态到喜欢自己姐姐的程度。
和宋乔的分手的确让她伤心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而难过的理由也很简单，纯粹因为宋乔的注意力逐渐放在了别人的身上，她再也无法在宋乔的身上找寻到姐姐的身影。
就是这样简单粗暴，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缘由。
这些年她都在游戏人间，只图眼下的开心。卓舒清和过往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喜欢上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卓舒清对她的喜欢到底又能有几分呢？会否和自己对待宋乔是一样的呢？
赵壹笙不知道。
卓舒清所认识的高中时期的她，很难说是真实的她。诚如外人说的那样，她的确是个没有心的人。她讥讽卓舒清能够为了站稳爬上甲方的床，而她何尝不是这样，半推半就引着卓舒清入套，同样送上了自己。
门口传来声响，赵壹笙微微抬头，看到姐姐去而复返。
“阿竽，卓舒清说喜欢我。”她没有看着康壹竽的脸，而是低着头，声音也轻轻的。
走到妹妹身边，康壹竽坐下，拉住了她的手。
“这些年，我遇到过很多人。她们也都说过喜欢我的话，我常常问她们，喜欢我什么。她们给的理由千奇百怪，有说我的这张脸，有说我的身材，也有人说我的性格。可我知道，她们喜欢的，不是我。”赵壹笙抿了抿唇，说着。
康壹竽静静地听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上卓舒清。”赵壹笙自嘲地笑了一下，眼泪莹润在眼眶，她嘴巴动了动，过了会，这才又开口，“她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长相好看是好看，但是太温软了。又是要了人命的老钱家族的独生女，哦，她还是个直女，过往约会和交往的男人那么多。还做咨询，天天戴着面具，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明明是个醋坛子，还要装出一副温柔大度的样子。明明在调查我的过往，还推给家里说和自己无关。明明根本没打算和我长久交往，还扯什么要带我回家见家长的屁话。”
“她说了很多屁话，超级、超级多。”赵壹笙说着，抬起头，一双噙着泪水的眼眸撞入壹竽的眼中。
“嗯。咨询人最会骗人了。”康壹竽抬手抹去妹妹眼角的泪，她的眼睛也已经泛红，吸了吸鼻子，她笑着顺着赵壹笙的话往下说。
赵壹笙轻轻地笑了一笑，回：“是很擅长骗人，不过她的脾气很好。不管我做什么，哪怕我动手脚让她丢了天晟的项目，她也就短暂地生了一会会气；说要给我点教训，也没有动手，甚至还带我加入了KPR董事长所在的俱乐部；我步步紧逼，push她得紧，她也在包容着我。真不知道她这个性格是怎么坐上梅肯兹合伙人位置的。”
盯着医院被子上的花纹，赵壹笙身形向后，作势就要倒下。康壹竽快速地察觉到她的意图，从后面接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垂眸看着妹妹，只看到赵壹笙闭上了眼睛，而她的眼下，有着明显晶莹的泪痕。
“然而她设计你啊，阿竽，她不该把念头打在你身上的。”赵壹笙闭着眼睛，低声地呢喃。
“如果只是简单的打我的主意，你的应激反应应该不会这么大。Eli，你不要逃避根本原因，告诉我，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要这样对卓总。”康壹竽一针见血地指出赵壹笙的躲闪，她想知道赵壹笙为什么会和卓舒清闹出矛盾，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她一向骄傲自负的妹妹问出“凭什么”的话来。
两姐妹是双胞胎，姐姐这样赵壹笙哪里还不知道躲不掉了。她没有睁开眼睛，手点了点自己病号服的绑带，示意姐姐将自己颈后的绑带解开。
康壹竽略显疑惑地将绑带解开。
顺势将衣服脱了下去，赤.呈白皙的身躯袒露在康壹竽的面前。牵着姐姐的手，赵壹笙让她摸着自己的刀口，感受着不同于其他处肌肤的触感。瞥到姐姐皱起的眉头，赵壹笙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肺栓开胸的后遗症很严重，不只是不能做IB，不能长期飞行，不能过度劳累。我还有肺动脉高压，刚确诊的时候我去Google搜索了自己还能活多久，说是75%的人，死于确诊后的五年内，而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
“阿笙！”康壹竽忍不住打断她，看到妹妹睁开眼，一脸正色，“有病就要看医生，配合治疗。互联网问诊不靠谱的，什么四年五年，你就是太累了，好好养着，不会有问题的。”
“你也无法打包票不是吗？”赵壹笙坐起身，将衣服穿上，轻轻地问着。她始终都记得那个无良医生说的那句“及时行乐”，哪怕不是互联网问诊，这帮庸医也无法保证她能活到四十。
因为生病，赵壹笙的美貌冲击力削减了很多，此刻她的笑容与平日里的恣意张扬全然不同，带了些说不出的愁苦。康壹竽不愿见到妹妹这样，瞥过眼，强忍着泪水。
“阿竽，我今年很不舒服，当每一次呼吸都会感到刺骨疼痛的时候，我常常在想，为什么不让我就死在2015年。在瑞士度假那段时间，卓总和我打视频，说要和我去看火山。可你看我的身体，就是长途飞行我都不可以。”赵壹笙面上含着笑，眼中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情绪，她看着姐姐，“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只想做了我能做的事情，这样就算真的哪天死在路上，我也不至于太遗憾。”
她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就是这样轻柔的话，狠狠地砸在了康壹竽的心头。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重重地落下。
第一次，康壹竽发觉自己的无力。她的确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地认为妹妹可以和她一起长命百岁，更没有办法说服壹笙，说她的身体好好将养就不会有大问题。
人类实在是太过脆弱的动物，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个先来。
见姐姐被自己搞哭，赵壹笙抿了抿唇，抬手抱住了面前垂首哭泣的姐姐。
“我这样的情况，好像更没有资格去染指卓舒清了，你说对吗？”感受着姐姐的温度，赵壹笙在她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啊，为什么是我啊。我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我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草菅人命啊，为什么会是我，阿竽，为什么是我啊……”赵壹笙的手穿过姐姐的胳膊，扣着壹竽的肩头，她哽咽着询问，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问谁。
康壹竽的头低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妹妹的问题。
“我是真的喜欢卓舒清。她那么不在我的取向上，还设计你，可我还是喜欢她。没有理由没有道理地喜欢她，如果她不对softball出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可，可比起我，她好像更在乎的是她的家族。”抱着姐姐，赵壹笙终于将近些天来沉积的所有情绪说了出来。
她的头像是被劈开一般疼，吸了吸鼻子，紧紧地攥着姐姐的衣服，她低声：“她好冷漠……她明看到我被宋乔纠缠，就站在马路对面冷眼旁观。就算没有了利用价值，可我现在不也还是她的女朋友吗？她怎么能眼看着我坐在地上，还在和别人打电话。阿竽，我是真的好难过啊。阿竽……”
自从成年，赵壹笙很少会在人前这样袒露自己的情绪，即使是在姐姐面前也鲜少会哭出来，像眼下这样一边哭一边控诉自己的女朋友这种事更是绝无仅有。
康壹竽拍着赵壹笙的后背，静静地，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会，康壹竽的身子动了动，她略微低着头，清浅温柔的眼眸看着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样的妹妹，沉声说：“壹笙，你不是会退缩的人。哪怕你的生命进度条已经到了75%，那么剩下的25%，你也不应该是生活在自怨自艾中的人。”
赵壹笙的睫毛上闪动着水光，她眼睛快速地眨了眨，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姐姐。
“如果你喜欢卓舒清，又觉得她对你利用完就要扔。那么，就让她扔不掉，或者说是，扔掉就得没半条命，让她不敢扔。这才是我的妹妹。”康壹竽一手捏着赵壹笙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说，“而且，我并不觉得卓总有多在意她的家族。如果真的是那种家族至上的世家大小姐，她怎么可能为了你当街打宋乔。”
“你说卓舒清打了宋乔？”赵壹笙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