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想着赵壹笙的问题, 卓舒清转过头，看着这群人。他们的穿着实在太过随意，比起A国的大学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人化妆也没有太多的配饰, 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朴素。
然而, 这是邺城的互联网中心。在这里工作的人, 哪怕是一般的应届生, 起薪大约也应该在10w左右，在C国来讲, 这样的年薪和月薪都不低了。
卓舒清的确有点奇怪，但也并非完全想象不到其中缘由。不过是邺城高昂的生活成本，哪怕是安宁路的工资都难以完全cover。她的出身的确比一般人好, 可她又不是晋惠帝。
“何不食肉糜”这种典故，用得着赵壹笙这样告诉她吗？
“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会觉得很冒犯。”双手放在桌下, 卓舒清静静地看着赵壹笙, 一双艳丽的桃花眼中压着风暴, 似是警告。
“okk, 你要相信, 我绝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赵壹笙双手举起, 做投降状，“哦对了，我在地铁上想给你讲小时候的一个故事来着，那会儿忘了, 趁着现在, 我讲给你听啊？”
明知道赵壹笙讲的故事可能会气死自己，但卓舒清也着实想听一听, 眼前这个人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又能说出什么屁话来。
“我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不介意我一边吃一边和你说吧。”赵壹笙手拿着大饼，咬了一口，她口中还有着东西，就在和卓舒清说话了。
卓舒清点点头，她并不介意这点。只是，赵壹笙为什么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她眉头皱着，思忖着自己是否应该问她。
可就是她这副皱眉的模样，落在赵壹笙的眼中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以为她对自己一边吃东西一边和她说话的行为感到不满，赵壹笙轻笑，并不管她的眉头皱得更紧，说起自己刚才就想说的事情。
“咱小时候邺城还不是集体供暖你知道吧？”回想起小时候，赵壹笙目光微微上抬，“我记得，我家那会儿住四合院。邺城的冬天温度你清楚的，我家是那种长筒样子的小煤炉，靠着烟囱连接几个房间。我爸妈半夜得起来好几次，看看炉子灭没有，要是灭了，整个房间就会变得特别冷。”
这个是卓舒清并不知道的，赵壹笙还住着在四合院的时候，她应该已经住进公寓楼里面了。那种公寓楼是有专人烧锅炉的，她对于四合院的人们冬天怎样过冬，并不是很清楚。
“是那种小煤炉吗？”卓舒清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
没吃过猪肉，但总算是见过猪跑的。
赵壹笙两三口将大饼吃完，顺手从臭豆腐的摊位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奶奶看到是赵壹笙拿的，也没说话，继续给别人炸着臭豆腐。喝下了几口水，赵壹笙终于将刚才匆忙吃下的大饼顺了下去，她笑着点了点头，回应卓舒清：“就是那种，烧蜂窝煤的。”
“你慢点喝，小心呛到。”眼瞅着赵壹笙都要把半瓶水喝下去了，卓舒清连忙出声提醒。
赵壹笙轻轻一笑，表示自己心中有数。
“我还记得应该是在我三年级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礼拜，我们班三个同学没有来。那是学期中，不存在什么转学离开的情况，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是一氧化碳中毒去世了。”赵壹笙的声音不算高，但足够让卓舒清听清，“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孩子和爸爸都死了，只剩下妈妈被救回来了。”
一家四口，死了三口，剩下的那个人该是多么绝望。
卓舒清几乎不能想象这种场景，她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睛快速地眨了眨，既不明白赵壹笙为什么要说这个，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在邺城发生。
“那对双胞胎是男孩子，他哥哥和我姐在一个班。我还去过他家吃饭。”赵壹笙微微低下了点头，说话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卓舒清坐在她的对面，听得并不是很清晰，“他们妈妈做的宫保鸡丁很好吃。”
“哦，那个阿姨后来疯了。”赵壹笙再度抬起头，露出一抹笑容来。
为什么要笑呢？
卓舒清愣了一下，她拉着自己的小马扎坐到了赵壹笙身侧，抓住了她的手，声音低却很坚定，说道：“这里很黑，如果不想笑，可以不笑。反正除了我没人看到。”
“就是给你看的啊，卓总。”赵壹笙的声音中似乎带着点笑意，然而眼睛里确实一丝丝笑容都看不到，“我联合庄亦清，把天晟集团的单子给了BGC，你不生气的吗？”
有的时候卓舒清是真的摸不清赵壹笙的想法，上一秒还在说小时候同学的事情，怎么现在就又将话题扯回了工作上面。面对这种客户，卓舒清从来都是顺应对方的要求，等到看清对方真实目的后，再做打算。
同样，现在卓舒清也是这样打算的。她顺着赵壹笙的思路，摇了摇头，回答：“会有些不快，但不能说多生气吧。”
知道她还有下文，赵壹笙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本身和客户打交道时候就没有哪个公司能做到让对方百分百信赖只选择我方的。虽然这次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也不算太意外。”卓舒清停顿了一会，面容沉着，声音冷静，“赵总都介入了，我失去天晟这个客户，好像还蛮正常？”
“你还是有些不满的。”赵壹笙笃定。
“当然，我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脾气的人。”卓舒清将赵壹笙没喝完的水拿在手中，没有喝，她的目光落在水瓶上，随后逐渐将目光放在了赵壹笙的脸上。
到底是合伙人了，再有亲和力，卓舒清的语气中也隐隐地带着压迫感。
赵壹笙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继续等待着她的下文。
“赵总送给了我这么一个礼物，我同样也回了你一个礼物。希望到时候，赵总也不要和我太过计较。”卓舒清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后在白色的节能灯下，露出了一抹近乎残忍的笑容来。
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击，赵壹笙瘪了瘪嘴，耸肩表示接受。
“你看这个奶奶，我上次和祝施过来吃，她建议奶奶租个门脸。”二人沉默了片刻，赵壹笙就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她目光落在忙碌的奶奶身上。
灯光昏暗，上了年纪的老人，脊背已经有些佝偻。她背对着二人，炸豆腐，倒汤汁，放酸豆角和香菜，近乎重复机械的动作不知道要做多少次。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对赵壹笙说的这个话题，卓舒清觉得祝施说得对。这样摆摊的确成本不高，但每天都要东躲西藏的，不能被城管抓到不能被市政抓到，实在是太过劳心劳力。
赵壹笙笑了起来，她两三口将剩下的臭豆腐吃完，中途还不忘喂给卓舒清两个。
“是不是要说，可以试错。可以在一定的限度内，容忍试错成本？”
赵壹笙话音刚落，卓舒清心中一紧。这是她在芝加哥那次项目中和客户说的话，虽然这样的话早就在各种角落有相似的说法，但赵壹笙用英文说出来的这段，和她当初说的一字不差。
“你不在意天晟这个客户花落BGC，天晟集团都能成为你的试错成本，是因为你有这个资本。”赵壹笙的脸上挂着笑容，可目光却逐渐变得锐利起来，她仔细地盯着面前的卓舒清，继续说道，“是什么给了你这个资本呢？或者说，是什么给了你和祝施类似的资本呢？”
“上辈子积德，这辈子金汤匙吗？”
到底是说到了这样的话题上。
赵壹笙的目光就像是一根针，刺中了卓舒清心口最软的地方。她双手不自觉地握起一瞬，随后抬眸冷冷地询问：“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因为我家里，我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你又在否认我的努力和成绩。”
上次在山城，两个人就因为这件事情不欢而散。那时候赵壹笙用周易来刺她，这次倒好，直接说了家里。卓舒清压着自己的怒气，她冷冷地看着赵壹笙。
对卓舒清这样的目光，赵壹笙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她抬起头，看着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仰着头有些累，终于她重新将目光放回了卓舒清的身上。笑容充满了讽刺，反问：“你的努力就是背叛你的客户我，你的成绩就是丢掉了天晟集团这个客户。”
“背叛？”卓舒清气极反笑，“麻烦赵总搞搞清楚，梅肯兹的客户是高科无限，从始至终我并未做过任何不利于高科的行为。至于我丢掉天晟的客户，我倒还真的挺好奇的，你和老祝总做了怎样的交换，能让天晟集团放弃梅肯兹选择了BGC。”
“那卓总能解释一下你去温泉度假村给祝总看的名单，与发给我的名单为何前后并不统一吗？”赵壹笙并不买账卓舒清的转移话题，她的视线始终都在卓舒清的脸上，看到对方一脸的戒备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一身穿着，“放心，我身上没有任何录音设备。”
“我们之间真的要这样防备彼此吗？”卓舒清没有回答两份名单不同的问题，事实上，她的确无法解释。名单的确不同，但在未实施之前，倒也不会成为什么证据一样的存在，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必要解释。
话音刚落，赵壹笙笑了起来。
“我确定，是卓总的行为让我不得不防备。”
“Elizabeth，你从源头上就不相信我，不相信咨询，那又何必让咨询介入呢？”卓舒清不愿和她在信任的问题上再做纠缠，纠缠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她转而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如果不相信咨询，那就不要让咨询参与这么多。
赵壹笙脸上的笑意不改，她沉沉地看着卓舒清，似乎是在看一个笑话。
这样的眼神与目光极大地惹恼了卓舒清，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口中内侧，压抑着自己的言语。
“你看不起我这种人吧。”赵壹笙的言语越发地残忍，“你们这种人都是这样的，觉得我和你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不配和你们争夺资源。你们当然不在乎一个单子，因为家里能兜底，只会觉得我不相信你，是小家子气，对吧？”
卓舒清眉头紧皱，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如果不是你们生得好，你觉得你配坐在我身边吗？配成为我的女朋友吗？”
此言一出，压制的怒气再也抵不住。卓舒清贴近赵壹笙，沉声问：“那赵总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就是想要实现阶级跨越，想要进入我们的圈子吗？”
听到这话，赵壹笙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笑得越发明显。
“算了，我们说不到一块。”过了会，赵壹笙看着面前的卓舒清，垂眸，“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