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为八年后】
沈见清的公司已经如她当初期望的, 走到了行业前列。
而秦越，四年半前，博士一毕业就进了公司, 从中级工程师做起, 到现在35岁，是硬件B组的技术负责人。
她们楼上楼下各司其职；她们之间曾经在网络上人尽皆知的爱情慢慢成了隐秘的“传说”。
今天周六, B组还有几个人在加班。
都是刚毕业的硕士，年纪不尴不尬, 出门吧, 没对象，在家吧, 父母念, 还不如过来加班攒绩效。
古义明板子调到一半调不下去，断了电过来找同为今年夏天入职的魏海洋求助：“帮我换个器件呗。”
古义明是纯编码, 焊接方面不太行。
魏海洋比他好一点，至少知道电烙铁要调多少度, 热风枪怎么用。
魏海洋连按三遍Ctrl+S，保存代码, 接过板子看了两秒，果断递回去说：“精密板啊哥, 这个真不行。”
古义明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说：“试一下呗, 今天来加班的就你还能拿得动电烙铁。”
“试不了一点。”
“那我今天岂不是白来了。”
魏海洋礼貌性安慰：“你进度又没落后, 白来就白来了么。就算落后，咱们老大也不像隔壁崔经理, 会把你在例会上骂得狗血淋头，你怕什么。”
古义明长叹：“就因为咱们老大从来不骂人, 还会挤自己的时间给咱们搞培训，我才更不敢干不好活啊，莫名心虚，觉得对不起她的用心。”
魏海洋想起秦越那张不知道“生气”是什么情绪的脸，嘴一张：“啊——谁不是——”
职场PUA常见，风格强劲的领导也不在少数，但其实，像秦越这样结合了允许团队自主决策的放任型、处处为团队着想的服务型和以实力说话的魅力型的交互型领导风格，才更容易让手底下的人在不知不觉中跟随她，服从她，然后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
“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张哥？他家离公司就两条街。”魏海洋建议。
古义明一口否决：“张哥老婆刚生，仝总都代表沈总亲自过来发红包，让他回家好好陪嫂子了，我哪儿好意思打。”
说完，古义明肩膀一垮，丧气地说：“我拿这么高的工资，却连个芯片都换不了，好受打击。”
同样换不了的魏海洋有被内涵到，他挠挠头说：“术业有专攻嘛，咱俩是编程的，再说了，咱俩毕业还不到半年好吧，有短板正常。”
古义明说：“老大就没有。”
魏海洋：“额。”
“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老大也是刚毕业就来的咱们公司，但她就能什么都会，一来就帮仝总搞定了那年的创新项目，还为咱们公司拿了第一个专利优秀奖。”
“我去！这可是咱们国家专利领域的最高奖！”
“对啊，你看她就没有短板。”
“何止是没短板，是强得吓人好吗？”魏海洋搓着胳膊上的汗毛说：“她到今年也才35啊。”
魏海洋话落，后面幽幽地传出一声：“秦经理和我们不一样，她是活在传说里的人，不要比。”
魏海洋和古义明一愣，默契地回头。
王从学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枸杞水，说：“你们敢相信秦经理连全日制的大学都没上过，是从大专一路考到江大博士的？”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魏海洋转个身，单腿跪在椅子上，快速道：“真的假的啊？”
王从学：“如假包换。”
古义明问：“老大为什么没上大学？她的能力这么强，不应该是考不上啊。”
魏海洋：“对对对，老大的电路、数字信号处理、图像处理、物理、光通信，就连英语、数学都贼好，不可能是学渣，那到底是为什么没上大学啊？”
王从学不慌不忙地喝着水，半晌，说：“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就是我们这些后来的，没有人知道真相。”
魏海洋：“切——”
古义明：“……”
“不会是以前混，后来改过自新？”魏海洋脑洞打开。
古义明不敢苟同。
王从学说：“谁都有过去，好坏轮不到我们评说，我只知道，现在的秦经理是我们公司唯一一位40岁以下的资深专家，今天带着团队在航天所展示空间目标高分辨成像的最新研究成果。”
王从学的语调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有震耳欲聋之感。
那可是航天所——系统工程研究所，所有技术都要是最顶尖的才能配合到万无一失。
而秦越，年轻、从容，竟然就已经是顶尖技术的所有者。
魏海洋压着嗓子大叫一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到老大那样啊？”
王从学和古义明对视一眼，后者淡定地说：“我们是专业人才，老大是六边形战士，想做到她那样，这辈子应该什么可能。”
魏海洋趴在椅背上哀嚎，半天，把自己往椅子里一扔，有气无力地说：“人和人的参差啊。”
“老大，请受我一拜！”魏海洋突然发疯，吓得另外两人面面相觑，像看傻子。
另一边，秦越刚在航天所的会议室坐下，忽然咳嗽了一声：“咳。”
航天所的田总师关切道：“身体又不舒服了？”
秦越从包里拿出电脑，说：“没有，这几天突然降温，不太适应。”
田总师摇着头说：“你这个身体啊，在业内都出了名了。”
“其实还好啦，只要不过冬，我们秦经理就只是走路慢，吃饭慢，干什么都慢，身体健康着呢。”和秦越一起过来的高级工程师刘鼎笑道。
田总师说：“有所耳闻，不然沈总也不会放她周末还在工作。”
刘鼎：“哈哈哈，这您都知道？”
田总师：“去年冬天，我北上参加个学术会议，碰巧见过。”
“哦？”
“你们沈总听说小秦身体不舒服，连夜从江坪赶过去，让小秦在她身上从会议开始靠到会议结束，晚宴更是寸步不离。”
“还得是我们沈总，爱情事业两手抓。”
“……”
会议室里人多，吵吵嚷嚷的，掩着秦越的咳嗽和与她有关她的谈论。
到点，秦越抿了口水润润嗓，说：“田总，可以开始了吗？”
田总师正色：“开始吧。”
秦越示意刘鼎全屏PPT，起身走到投影仪前。
她的身量高瘦，一举一动自带慢速，挽起的衣袖和解了两颗扣子的领口看着随性，熨帖精良的衣裤又脱离了大家对开发人员“不拘小节”的刻板印象，很吸引目光。
“各位，上午好。我是青阳科技的工程师秦越，今天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一种适用于雷达系统的空间目标高分辨成像方法……”
秦越的声音低缓平稳，透过麦，从一开始就将众人带入了自己的节奏。
……
会议持续到十二点半结束，田总师亲自请秦越他们吃了饭。
从酒店出来，秦越说：“今天辛苦了，你们是直接回家还是有其他安排？我车上能送三个。”
刘鼎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们一会儿都挤陈工的车。”
“对，我那儿能挤下。”陈工看着秦越有点泛白的脸说：“你快回去休息吧，今天马不停蹄忙了一上午，我听你后面一直在咳嗽。”
“没事。”秦越说：“那我就不管你们了。”
刘鼎：“嗯嗯，你赶紧回吧。”
秦越在几人地注视下转身离开，过来停车场。
上车，秦越先开了空调，然后侧身，打开副驾的储物箱。
里面果然有止咳药。
这几年一到冬天，沈见清就会在自己包里和秦越包里备上常用药，随身携带，如果是出差，不能和秦越一起上下班的她还会检查秦越的副驾，有药就帮她放在最外面，没有就补充进去。
秦越拿出来吃了一顿的，靠着座位查看一上午没有翻阅过的手机。
B组的企业微信群里有不少消息。
秦越喝着热水，不紧不慢地往上翻。
看到古义明半小时前发的求助信息只得到同情，没人能过去，她长按引用，回复他：【我半小时左右到公司。】
群里静了几秒，炸出来一堆人，全嚷着要去公司。
古义明悲愤：【一个个的，刚不是都说不能来？怎么老大一来，你们就能了？！！！】
魏海洋就在古义明旁边，偏还要在群里回复他：【你和老大能一样吗？为你来，那是干活的，为老大来，那是长见识。】
底下全是“哈哈哈”。
秦越看了一会儿，在群里说：【就焊几个芯片，没什么见识给你们长，今天都好好在家休息，下周抽空给你们讲大规模MIMO技术。】
回复完，秦越直接息屏手机，放进杯架。
她不用看就知道群里那些还年轻，还有冲劲儿的男男女女会因为这个消息兴奋成什么样子。
他们进公司的时候，她基本都参加了终面，清楚他们来青阳除了领先的工资，还想从这里开始自己的职业理想，所以她再忙都愿意多讲。
她也年轻过，为家人，为爱情，揣着不能称为“理想”的执念努力往上爬过。
那时候她什么都要靠自己，很苦。
他们，不用。
沈老师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平台，也为他们招揽了一批可以“依靠”的人。
秦越把药放回储物箱，开着车往公司走。
上来的时候，古义明已经在焊接台边等着。
看到秦越进来，古义明连忙拉开椅子说：“老大，请坐。”
秦越单臂挽着外套往过走，偶尔低头咳嗽一声。
古义明问：“老大，你生病了？”
“没有。”秦越坐下说：“换U3？”
古义明惊呆：“你怎么知道？！”
秦越拿起热风枪调温度：“根据你在群里的描述分析电路。”
古义明：“我就说了一句模拟信号出不来！”
秦越说：“够了。”
古义明呐呐半晌，说：“这就是硬件的魅力？”
“咳。”秦越用手背挡着嘴唇，咳了声，开始拆芯片，“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古义明忙不迭点头：“想！”
秦越：“嗯。帮我找新的U3。”
古义明：“好！”
没等古义明伸手，魏海洋已经把打开的器件盒放在了秦越手边。
之后和古义明头挨着头，看得瞠目结舌。
艹，这手法！
魏海洋一个激动差点叫出声。
魏海洋掐了一下古义明的胳膊，用眼神说：“老大不是资深专家级别的吗？哪个资深专家焊接这么牛批？！不都是成天坐着搞理论？！”
古义明被掐得龇牙咧嘴，用眼神回应：“我怎么知道！”
两人对视三秒，齐齐看向王从学。
王从学拿起手机，点了点屏幕。
魏海洋果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王从学：【听说秦经理以前是大厂的焊接工。】
魏海洋：【？？？】
魏海洋：【放他妈的屁，这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他老大明明是天上的星！
哦，对了，他老大连正儿八经的大学都没上过，体面工作不好找。
但！还是很离谱啊！
哪个一路熬过来的人，会像他老大这样无欲无求？
不都是抓破头地搞钱搞钱？？
“咳。”
秦越一声咳，魏海洋立刻把手机收起来，规矩地站在旁边看着她工作。
看了两秒，忽然变得一脸陶醉。
嗷~~~
怎么能有人既美又帅，既弱又强？
嗷~~~
他们老大身上这个矛盾感也太有杀伤力了。
嗷~~~
“魏海洋。”换好芯片的秦越起身看魏海洋表情怪异，叫了他一声，问：“你怎么了？”
魏海洋义正言辞：“我只是欣赏！”
秦越咳了声，风平浪静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对上古义明：“去试试，咳，上电先烤机，稳定之后再测试。”
古义明连声说：“嗯嗯，好。”
古义明飞快地往自己工位跑。
秦越曲腿靠在桌边，拿了手机给正在出差的沈见清发微信：【沈老师，江坪降温了，我这两天有点咳。】
沈见清那边没有回复，应该在忙。
秦越便收起手机，侧身拿了外套，过来古义明旁边问：“怎么样？”
古义明大喜过望：“好了！谢谢老大！”
秦越应一声，说：“我去楼上休息一会儿，有事打我电话。”
古义明：“嗯嗯！”
古义明目送秦越离开。
魏海洋走过来，纳闷地问：“再楼上不是财务、人事那些，哦，还有领导层的办公室，老大去楼上哪儿休息？”
古义明看着他，眼神里透着清澈的茫然。
两人再次交换神思，默契地转头看向王从学。
王从学说：“沈总办公室啊。”
“嗯？？”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王从学往后一靠，优哉游哉地晃着，说：“你们不知道啊，江湖还有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秦经理是沈总女朋友。”
“？？？”
“卧槽！！！”
电梯厅，秦越刚按到“上”的手一抖，转头看向B组办公区。
“叮。”
电梯很快下来。
秦越慢吞吞走进来，靠在轿厢壁上想，明年春招面试要加一条：性格沉稳。
现在的B组太聒噪了，吵得她耳朵疼。
秦越出来电梯，径直走到底，推开沈见清办公室紧闭的门。
沈见清办公室有一张很大的沙发。
秦越从她办公桌的柜子里找出毛毯抱在怀里，看了一会儿桌上的合照。是前年她们去威尼斯旅游拍的，沈老师抱起了她，在夕阳下的海浪里转圈。
秦越睡着之后又梦见了那一幕，她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裙，双手扶着沈老师的肩膀，在转动的世界里俯视着她——画一样的光影和角度，沈老师不见岁月的脸在光和影里忽明忽暗，大笑着说：“阿越，我爱你！我！爱！你！沈见清爱你！”
秦越紧闭的眼睫轻颤，被沈见清想让全世界听见的爱意叫醒，心跳得很快，她不用屏住呼吸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窗边传来一声笑：“梦到了什么，心跳成这样？”
秦越一愣，睁开眼睛。
落地窗边的朦胧夜色里，本该在外地出差的沈见清手里端着一杯酒，斜斜靠着说：“梦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