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叠叠的对不起, 就像是一把利刃，一下一下的割着颜十七的心，她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
不是的, 这不是你的错，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善良无罪, 罪恶的根源是人心的贪婪与黑暗，是欲望背后泯灭的人性。
这怎么能怪你呢？心软本可以成为你的保护伞, 是我强硬的将你从伞底下拉出来, 可是当暴风雨来的时候, 我却没能在你的身边。
唐朝暮哭得越来越凶, 咳得越发剧烈，到后来面露痛苦之色，意识不清得喊着疼, 空气中隐约有血腥味弥散开来。
颜十七手忙脚乱的按了好几下床头的紧急铃声, 很快便有护士跑了进来, 可唐朝暮的情绪似乎已经不受控制了，腹部刚缝合好没有多久的伤口已经开裂，在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发糟糕。
无奈之下，只能通过注射镇静剂来让她平静下来。
护士们需要帮唐朝暮重新再处理一下伤口, 颜十七被请出了病房。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颜十七低头一看, 是梁墨打来的电话, 她抹了把脸, 接了起来。
等到电话那头的人把话全部说完，颜十七才缓缓开了口。
“那就让她一辈子都呆在戒毒所吧。”她说。
本以为自己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会难以遏制的歇斯底里, 一个人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
挂了电话, 颜十七转身看着紧闭的房门，良久都没有什么动作。
她原以为唐朝暮这种近乎崩溃的情绪会持续很久，却没有想到自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哭闹过，只是越发的沉默寡言。
日子一天天过去，唐朝暮慢慢的也能稍稍坐起来一些，颜十七只要一有空总是泡在医院，李恬慢慢地便也默许了她的每天呆在唐朝暮的身边跟她聊一些听起来十分无聊的话题。
有时候颜十七也会聊一聊职业圈子里的八卦，就比如哪个选手曾经跟某女解说勾搭过，或是某选手在直播的时候有个女粉丝拼命砸礼物最后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又或是某个博主曾经追一个女孩子最后见面发现对方竟然是个男的。
唐朝暮通常只是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听到真的感兴趣的也会问上一两句，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也会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捂着嘴轻笑两声。
十天的休假期过的很快，大家也都陆陆续续的回到基地训练，唐朝暮受伤的消息终于还是纸包不住火，官方只得发微博称她是意外受伤，XK狙击手首发的位置，会由Lion顶上。
此声明一出，官博的评论区一片乌烟瘴气，有人指责XK对队员的安全保护工作做的属实垃圾；有人质问唐朝暮作为一名职业电竞选手为什么不懂得保护好自己；更多的人在猜测着，唐朝暮是否就此销声匿迹，没了唐朝暮的XK，在即将到来的亚洲赛上又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李亦忙的焦头烂额，几乎看不见人。
除了颜十七，所有来探病的人都被唐朝暮拒之门外，她很少会有这么强硬的时候。
即使是对方已经拿着花和水果到了病房门口，她也不给对方半分面子。
XK恢复训练的第一天，颜十七抽空跑回俱乐部开了个会，又跟何似请了三天假，匆匆忙忙的赶医院，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唐朝暮正低头盯着手机发呆。
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写了什么，颜十七不用看也大概能猜到一二。
颜十七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将她手中的手机拿走，放到床头柜上。
“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网上那些人说话从不用负责人的。”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告诉自己在唐朝暮面前一定一定不能哭丧着脸。
“俱乐部已经恢复训练了，我请了三天假，三天之后可能就不会这么有空啦。大概只能中午过来陪你吃顿饭，上午我可起不来的。”颜十七一面说，一面四处找凳子。
“这次亚洲赛在韩国举办，我们七月中旬大概就要坐飞机过去了，我问过Kiven，到时候你手上的石膏恰好也可以拿下来了，到时候让训练师一起去，可以边比赛边进行康复训练。”
找了半天才发现椅子不知道被谁塞到了床底下。
“嗨呀，谁呀把这椅子藏这么深，害我找了半天。”
颜十七将椅子拖出来，刚想坐下，就听到唐朝暮叫了一声：
“队长。”
“嗯？怎么了？”颜十七问。
“你觉得我可怜吗？”唐朝暮问，“那些人，他们都说我很可怜，很惨，他们说我没有未来了，他们说我再也打不了职业了。”
“他们还说，反正我已经拿了全国冠军了，就算打不了了也无所谓。”
“他们说，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好好上学，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队长，你觉得我可怜吗？”
颜十七震惊的看着她，一时间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可怜吗？
大概是的吧。
就像是好不容易爬上山顶想要看一看四下风景的时候忽然一脚踏空，跌落谷底；在最美好的岁月里摔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
没有人能告诉她未来会怎么样，也没有人能向她保证她一定还能重新回到赛场上。
唐朝暮今年才十九岁，她本应该背着漂亮的单肩包走在车水马龙的路边，或者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在导师催眠的讲课声中昏昏欲睡。夕阳西下的时候和心爱的人一起在食堂吃饭，月亮升起来之后去操场夜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一个人承受身心的痛苦。
颜十七神情闪躲，不敢和唐朝暮对视。
她能感受到唐朝暮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停了许久，才慢慢的挪开。
“你走吧。”
“什么？”颜十七诧异的转过头来，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你走吧，别再来了。”唐朝暮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是怎么了吗？我，你……”颜十七一下子慌了，她能感受到唐朝暮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是十分认真的在和自己说着这些话。
“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
唐朝暮说着撇过头去，似是不想再看见她。
“不是的不是的。”颜十七慌慌张张开口，“你别这样，你别听那些人胡说，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啊，Kiven说了，只要积极康复训练，是可以恢复正常的，到时候……”
“可是职业选手在这方便一般要求较高，要想恢复到从前的水准，不太可能。”
唐朝暮打断了颜十七，几乎是在她开口的瞬间，颜十七就知道，她都听到了。
“不……不……不是，他是，是这么说了，可是，可是只是不太可能而已，不太可能，也不是不可能啊……只要，只要积极训练的话……”颜十七的舌头似乎也打了结，思维一片混乱，连带着声音也抖得不行。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什么，她只是直觉眼前的这个人正在下定决心要远离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能让她走。
“对，对，Kiven说了中医的针灸或许会有奇效，唐早晚，你别说气话好不好，那么多方法，总得试试才知道行不行不是吗？你试都没试过，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呢？说不定……说不定咱们都不用针灸，等康复训练结束，你就完全好了也是可能的啊。”
“你是最有天赋的狙击手，你一定……”
“够了。”唐朝暮开口打断了颜十七。
颜十七立刻就安静了下来，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颜十七却觉得唐朝暮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
“天赋这两个字，我都已经听厌了。”唐朝暮的声音冷的像冰，表面上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她靠着枕头低下头，浑身上下只写了两个字：疲惫。
“队长，我觉得很累，是真的很累很累。”
“我不想认命的，可是我真的很努力了，最后还是搞砸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曾经做的那些事情，流过的汗水，承受过的疼痛和网络暴力，本想着苦尽甘来，可现在再看，好像统统都没有了意义。我觉得我就像个笑话，像个傻子，我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却依旧沾沾自喜。”
“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来一次了，我不甘心，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我爬不起来了，也不想再爬起来了。”
“所以你走吧，别再逼我了。”
你不该在原地等我，你应该走到更远的地方去，走到那个我们曾经都很向往的终点去。
去看看山顶的风景，但请你千万不要告诉我那到底有多好看，我一定会羡慕不已。
“职业选手更新换代太快，人们很快就会忘了我，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或许到那时，我也就能真的释怀了吧。”
颜十七终究还是走了，她垂着头快步出了门，而后背靠在门上沉思了良久。
门内门外，同一个世界，却隔出了两个空间
唐朝暮紧紧盯着门窗上的那个黑影，直到它终于消失，走廊里的脚步声也太听不见。
她终于难以自持，颓然依靠在床背上哭的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