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深夜, 外面漆黑一片,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一片漆黑中,一股无形的阴沉笼罩着大地, 极致浓稠的黑将天边渲染成墨, 像是在遮掩着什么, 不详之感悄无声息漫延。
距城市三十多公里的郊区外,荒郊野岭处,有一个红绳围成的圈子, 圈子里站着一个姿势怪异的女人。
女人头发散乱, 穿着红色衣裙, 双手交叠举过头顶,仰头看着天际。
在她脚边, 红色蜡烛摇曳着橙色烛火, 被摆成一个神秘符号,莫名诡异。
风一阵阵的吹来,红绳晃动, 烛火却依旧如初,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罩着。
宴姒她们赶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神婆手脚发软瘫坐在一旁, 愣愣的看着被烛火簇拥的女人。
明亮的手电筒一照, 可以很清晰的看见那个女人双目暗淡,被散乱头发半掩住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因她仰头的姿势,导致那伤痕越发清晰, 隐约可见深色破碎的喉管。
她们来晚了。
女人悄无声息的维持着那古怪的姿势, 宴姒手电筒随意一晃,蓦然照到她那失去血色的唇, 只见那平日凉薄的嘴唇,此时竟拉开着一个怪异的笑容。
那笑容定格在她脸上,与上面灰暗无光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莫名诡异。
“阴界之门没被打开,她应该失败了吧。”神婆努力平复心绪,她侧过头,不敢再看那火光中间的女人。她仰头看天,天边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危险来临的前兆。
宴姒没有接话,只是将手电筒往女人看去的方向照去,一时间,这片天地蓦得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耳畔留下的声音。
叶姝清上前一步,与宴姒并排站在一起,黑瞳也一并望向那遥远的天际。
神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不对!”
太安静了。
夜晚,荒郊野岭,树多,草多,怎么说都应该有些虫鸣声。
但是没有,除了风声以外,周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一片死寂。
神婆无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她拉了拉身上被她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略显疲态的脸颊小小的抽搐了几下。
也正是这时,一道嘶哑破碎的笑声突然出现,打破了这死寂。
像是漏斗破了个洞,又像是风灌进了一个四面漏风的笼子里,这笑声沉重而又诡异。
伴随着笑声响起,漆黑的天际像是被人掀开了一层用来遮掩东西的黑布,黑烟滚滚而起,一道白光射出,万千怨气在白光里翻滚,接着,白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漆黑可怖的大门。
大门以黑色为底色,血色为表色,就像随手甩溅一般,大片不规则血色覆在门上,蜿蜒而下,浓稠粘腻。
又来一阵风,鼻尖隐约闻到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那是,那是……”神婆指着烛火中的女人,满脸惊诧。
宴姒叶姝清闻声看去,就见原本一动不动的女人,蓦然换了个姿势,从仰头看天,变成直面她们。
她的嘴咧着,嗬嗬嗬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可她的眼睛却又是灰暗无神的,与四周一样的死寂。
宴姒眼尖,很清楚的看见她脖子上的伤口正一颤一颤的收缩着,像注满水的水管,破碎的喉管也一下一下的缩动着,新鲜的血液源源不断的流出,将原本凝固的血迹覆盖住。
“找……嗬啊,找到你们了……”
嘶哑破碎的女声像是被风撕裂一样,拂过耳边。
宴姒和叶姝清还没有动作,神婆先动了,“如意,你……”
她边说边朝着女人走去,宴姒皱眉拉住她:“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天爆雷,将神婆炸得一个颤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再接着,她的膝盖一寸寸的往下弯,最后软跪在了地上。
烛火中的女人唇角上的弧度似有一瞬间的变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宿命,宿命,大家,都一样,一样……”
女人嘴唇明明没动,可就是有话语自她所在的方向传来,她喉管上的鲜血越冒越多,与她身上红色衣服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她语焉不详,宴姒分不清她口中的“宿命,大家都一样”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有些既定的事件果然没那么容易更改。
原来的钥匙跑了,还是会有新的钥匙顶替。
现下,如何将正在连接的阴界之门关闭才是首要大事。
毕竟,一个不慎,这个世界就会崩毁,一旦世界崩毁,那么……
宴姒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叶姝清,拧起的眉就没有松开过。她隐隐有种预感,世界崩毁其实与她无关,但她会失去眼前这个“人”,永久的失去。
许是宴姒的眼神太过强烈,原本看着女人正在思考着什么的叶姝清蓦然侧过了头,四目相对,她握住她,“别怕。”
清凉的嗓音含着几分温润,被掩盖在眼底的恐惧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她细细的安慰着她,哪怕心中对于那股不详的气息越来越明显,她首先做的,还是动作轻柔的先将她拧起的眉头抚平。
叶姝清觉得眼前这一幕很眼熟,与她做的那个梦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梦里,那扇门是她唤出打开的,但现在,换成了别人。
不过,这不耽误她清楚这扇门打开之后的结果。
她是诡,阴界于她来说好像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归宿,但是,对于人类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无妄的灾害。
想到记忆里那堪比人间炼狱的景象,叶姝清只觉得一阵发冷,这是打出心底里透出来冷意。
握着宴姒的手不由用上了几分力道,她没忘记她的爱人也是一个人类。
那扇门不能被打开!
就在一人一诡各自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时候,烛火中的女人再次变换姿势。
只见她双臂抬起,呈现出一种木偶人被吊起似的姿势,头微垂着,嘴角上的弧度不变,血红的衣裙映着惨白的手臂,形成两种极致的反差。
丝丝缕缕肉眼难以看见的丝线缠绕在女人身上,随着女人的动作,遥远的天际之上,那血色大门也一下一下的颤动着。
女人跳起了舞,姿势怪异的舞。
每一次舞动,就会断掉一条丝线,扯下一团血肉,天空中的大门也会移开两分。
不过看那密密麻麻的丝线,以及大门打开的幅度,等她跳完这个舞,大门彻底打开,她说不定就会变成一具失去血肉的白骨。
人类想要打开阴界的门,首先要做的就是献祭,将自己毫不保留的,完完全全的献祭给阴界里面的阴魂。
在这献祭的过程中,她的血肉就是阴魂最喜欢的食物。她的灵魂则是那一根根丝线,主动扯下,主动奉上。大门里面的阴魂才施舍般,将门一点点打开。
所以,那些被丝线扯断的血肉,在掉落在地后就消失了,地上只余下点滴从那具躯壳里蜿蜒淌下的鲜血。
神婆显然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整个人呆愣愣的跪软在地上,看着烛火里僵硬的不停舞动的女人,本就疲惫苍老的面容越发苍老了,仅剩的一些灰发彻底变白,混浊的眼珠空茫一片。
这个舞让宴姒想起了什么,脑海闪过一些片段。
她不由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不由分说就朝着女人掷去。
“不要!”神婆如梦初醒般想要阻拦。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那东西已经落到了女人身上,然后被一股不知名的屏障弹开了。
“她现在不是人也不是诡,那东西应该对她没用。”
叶姝清弹出一缕黑气将掉落在不远处的东西捡回来。
宴姒赞同的点头,她就是试试而已。
转眼她又掏出另外一样东西,不过这次还没来得及扔出去就被神婆阻止了。
宴姒看着站在女人身前充当保护者的神婆,有些不解:“你喊我们来不是为了将她解决掉吗?”
神婆低着头,不说话也不让开。
在她身后,女人身上早就血肉模糊一片,配上她那诡异的笑容,格外让人惊悚。
大门已经打开两个手指的宽度,已经有阴魂迫不及待宁愿挤着脑袋也要将头探出来了,它们扫视着这个于它们来说全新的世界,闻着世界里人类身上那鲜肉自带的香气,口水直流。
四周更静了,就连风都止住了。
宴姒反应过来神婆会去叫她们,恐怕是因为想要阻止李如意献祭,只是她们慢了一步。现在她想要解决李如意,神婆估计会阻止她。
“你要背上百万生灵的因果吗?”宴姒淡淡问她。
百万生灵的因果,多么沉重的负担。
如果有转世,她会活得猪狗不如。
如果没有转世,她还是会活得猪狗不如。
神婆很信这些,她本就是靠这行吃饭,她身体颤抖,完全变白的头发也跟着颤抖,脸上松弛的皮肉也跟着颤抖,声音更是颤抖:“帮帮她……”
颤抖中带着祈求:“求你帮帮她……”
她怕因果,但更怕李如意会沾上这样的因果。
宴姒没什么表情:“我正在帮她。”
神婆闭上那双充满疲态的双眼,一点一点的挪动脚步,像老旧固化的机器,每一步都会发出急速的喘息声,像是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
宴姒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试了个遍,都不能突破那层障碍。
一旁佝偻着腰背的神婆见此,疲惫出声道:“没用的,血祭是不能被外来力量打断的,除非献祭的人自己停止。”
在宴姒寻找解决办法的这段时间,大门开到了五指宽度,越来越多的脑袋自里面冒出,漫天的黑气几乎要将那一片天地掩盖住,大门上浓稠的血色越发红了,晃眼像是还在蜿蜒流动。
宴姒抓了抓头发,有些不耐烦了,“这鬼东西到底要怎么破啊!”
她拍着脑袋,可那记忆就如烟花一样,转瞬即逝,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来试试。”
站在一旁的叶姝清上前一步,将宴姒抓头发的手拿下,又仔细帮她梳理凌乱的头发,黑瞳清凌凌的,满是平和。
宴姒抓住叶姝清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有些烦躁的道:“我觉得我应该是知道怎么破解这个血祭的,但是我想不起来。”
她本来是有点火气的,但在那冰凉的掌心贴上来以后,火气就被降的差不多了。
叶姝清将黑气聚集,分为两股力量,一股朝着血祭中的李如意刺去,一股朝着天空中的大门扑去。
刺向李如意的黑气在还没接触她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消融掉了。
扑向大门的黑气可能因为力量同源,那些阴魂只是好奇的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力量,随后那些个或扁或尖的脑袋就被黑气一点一点的全部按了进去。
宴姒一看有戏,眼眸都亮了好几个度。
她想,既然能把那些阴魂按下去,那是不是说明也可以把那门重新合上!
叶姝清好像与宴姒心有灵犀似的,那黑气下一秒就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推向那开了五指宽度的大门。
烛火中的女人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打断她的献祭,动作略显急躁起来,她加快了舞动的动作,身上的血肉像下雪一样一块一块簌簌簌的往下落。
这像是一个鼓动的信号,被大手推动的门才刚合上两指宽度,就静止不动了。
宴姒见势不妙,猛地看向叶姝清,果然见她从脸色到唇色都苍白到了极致,眉宇间满是痛苦,像是在与什么极其强大的力量做斗争。
“卿卿!”
伴随着宴姒的惊呼,那大掌徒然向后移动了几分,大门再次打开五指宽度,那些个脑袋又冒了出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出,阴森刺耳,凄厉可怖,似讽似嘲,怪诞无比。
“是谁?”
“阻挡我们进食!”
“这味道跟我们一样。”
“叛徒!”
“是叛徒!”
“撕了她!”
“吃了她!”
噗——
叶姝清吐出一口黑血,黑气化作的手掌被冒出头来的阴魂啃食溃散成烟,那大门也被开至十指宽度大小。
“卿卿!”宴姒着急忙慌的扶住叶姝清,抑制不住的担忧。
叶姝清将唇角的黑血抹掉,勉强冲宴姒笑了下,“我没事,不用担心。”
这还叫没事!
宴姒将要出口的愤怒压回去,深吸口气将叶姝清紧紧抱在怀里。
叶姝清看她紧抿的唇,想要伸手回抱她,可后知后觉汹涌而来的疼痛太过剧烈,她不仅动不了手,还要努力压抑着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
宴姒努力的回想着记忆,期望能想起什么来,可还是一无所获。
她有些着急了,越发努力的再回想,直到一声压得极低的闷哼声响起。
“卿卿,是不是哪里难受?”宴姒紧张的问道。
叶姝清将到口的黑血咽回去,摇了摇头。
“真的……哼……”
宴姒捂着胸口,闷哼着压下那突如其来的翻涌,身体莫名变得疼痛无力。
她扯了扯唇,轻嘶了几声,伸手点了点叶姝清的额:“骗子。”
她没有掩饰这突如其来的难受,叶姝清察觉异常反而关心起她来。
宴姒强忍着一阵又一阵翻涌而起的疼痛,故作轻松道:“我与你感同身受。”
她轻喘了口气,道:“卿卿,不要骗我,疼的话就说出来,没关系的。”
叶姝清放在宴姒腰侧的手紧了紧,半响,她闭了闭眼,额头抵住宴姒的肩,轻声道:“疼。”
她说:“宴姒,我好疼。”
全身上下哪哪都疼。
叶姝清不说的时候宴姒想让她说,可她这么一说她又有些受不了。
她见不得她难受。
听见她哼的这几声疼,宴姒简直恨不得想要把那些害得她这么疼得东西通通打死!
可她找不到方法,她怎么就找不到方法呢!她的记忆,她想要恢复记忆,就像那天一样。
宴姒眸色沉沉,看着叶姝清苍白如纸的面容,在心里唤了一声“系统”。
许岩见宴姒找她,赶忙抽出时间回应。
可回应过后,却不见宴姒再说什么。
他察觉不对,赶忙从另一个崩坏世界的观察室赶到宴姒所在世界的监察室中。
监察室里,巨大的屏幕上投映着那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许岩抬眼一看,直接一整个顿住。
只见屏幕里漫天的怨气冲天而起,几个阴魂自血色大门里钻出,猖狂的四处逃窜,尖利的笑声打破死寂,却带来另一种更为可怕的恐慌之感。
舞动的女人半边身体血肉模糊,隐约可见白骨,另一边的血肉抖了抖,啪叽又掉下一块。
血色的大门已经开到能容下一个婴儿大小的宽度,一些瘦弱的阴魂正使劲的挤压着自己的身躯,想要直接挤进这个世界。
而已经挤进来的阴魂四下逃窜后,很快就发现了下方的宴姒她们。
它们聚集在一起,尖利的笑声不断。
而让许岩头皮发麻的是,那些阴魂不知怎的盯上了叶姝清,直接冲下将她架起,尖笑着带到大门边,
“什么东西。”
“好香的味道。”
“吃了她!”
“……”
被卡在门内出不来的阴魂们嘶吼着伸长被挤扁挤变形的脑袋,大张着嘴。看向叶姝清的眼神竟是恨不得立马出来将她撕碎吃进肚子里!
外面的阴魂没有那么急切,似抛皮球一般将叶姝清抛来推去,眨眼间,她就变得伤痕累累。
黑气凝聚在她周边想要攻击那些阴魂,却被它们统统啃噬掉,叶姝清亳不还手之力。
许岩已经不敢去看宴姒的脸色,他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大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