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世界永不消亡的自然。”

  “我就是奉行自然之道的——”

  “巫师团首领!!”

  在连贯的塑造幻化之后, 殷弦月在重复塑造之中不断醒悟、逐渐进化,临到最后,他甚至在洛尔塑造出极寒地狱时,召唤出了炎魔。

  也就是说, 他已然能够塑造出“所触之物的所有”。

  他能够触碰到的火元素, 是黑龙的业火。在完全相斥的极寒冰川之中, 殷弦月站在炎魔之前,冷眼看着洛尔。

  殷弦月说:“不要以为这本书,这片大陆,以你的名字为先,你就是万物之先。”

  他一步步向前走,洛尔翻手落冰锥,那巨大的炎魔什么都不必做, 只要跟着殷弦月的步伐,炽烈的高温就能将其瞬间蒸发。

  “也不要以为,你有神之力量,就能倒反天罡。”殷弦月走到他面前, “要遵循自然。”

  说完, 他稍稍抬手, 后方的炎魔挪到洛尔身边。

  仅一眨眼,湮灭的过程犹如星空中的烟火,迸发、绽放、灼烧、消亡。

  顿时幻境倾塌,山羊撕心裂肺地吼叫。这期间,他和路槐在幻境外扭打,但他不是路槐的对手, 被路槐以擒拿姿势按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洛尔被烧成灰烬。

  “主人!!!”他叫得腐骨烂心。

  殷弦月只凉薄地看着炎魔在吞噬他, 接着他发现了一些异样。他抬脚走过去,那里只剩下衣料焚烧的残烬。

  他走过去蹲下伸手的时候,路槐下意识担心他被烫到。然而殷弦月毫无反应地探手过去,从余烬中拿出了什么东西。

  接着他好像那个在外面捡着宝贝一蹦一跳回家给爹娘炫耀的孩子,扭头,展开笑颜,对路槐说:“看!”

  路槐定睛:“晶体?”

  殷弦月嗯嗯着点头:“金色的晶体,原来异种神全是他转化的!”

  “原来如此。”路槐也懂了,“那些异种神,典狱长,其实全都是洛尔从各个世界里挑选的人,他们也真的成了神,只是有点偏差。”

  “对。”殷弦月站起来,走过去,“你看,只是颜色不一样,其他的和典狱长一模一样,难道洛尔其实是第三个异种主神。”

  山羊已经不再哭叫了,他呆呆地看着殷弦月手里那金黄色的,宛若水晶的菱形晶体。

  可路槐还没有放开他,他只能祈求着说:“殷先生,你杀了我的主人,至少把它留给我吧。”

  殷弦月站直,垂眸看他:“是啊,该怎么处置你呢……”

  是个祸害,但真说动手杀了,也于心不忍。

  “杀了我吧。”山羊说,“我求您。”

  “……”殷弦月叹了口气,求助地看向路槐。

  路槐为了把山羊按在地上,自己是蹲在地上的,他抬头看殷弦月,满眼写着我也不知道。

  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骤然这个牢笼开始坍塌。抬头天空如老旧危房的天花板,窸窸窣窣地向下落灰,然而那落的并不是灰,而是如雪花一样的物质。

  路槐当即张开鹰翼挡在他头上,而山羊趁机想扑上来抢那枚晶体时,殷弦月在雪白的天鹰羽翼之中,抬手,响指,哒。

  山羊被震出约莫10多米,这世界还在持续坍塌,其实殷弦月

  已经不需要任何保护了,但保护他,已经成了路槐的习惯。

  “首领!!!”

  视野还未清晰,就先听见了龙池的惊叫,“首领!!!你不要怕!!!”

  没在怕的。

  殷弦月从路槐的双翼中走出来,永夜森林、上古巨龙、风暴双子。那黝黑的,厚入城墙的龙鳞,裹挟着呛人的焦糊味冲袭过来——

  黑龙是智慧生物,冲袭到殷弦月身前不到三米的地方时,停了下来。

  黑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气息,龙爪在土地上踟蹰不前,略有犹豫。上古造物对力量的感知格外敏锐,龙表现出的退缩让殷弦月很满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殷弦月亦没有什么动作。

  只是,暂时没有动作。

  一龙一人的对峙下,只有人类守护军盘旋在头顶的直升机突突突地响。

  永夜森林已经被焚毁了大半,所幸守护军和巫师团即使抵达,没有殃及平原。那黑龙伏在地上,谨慎地看着殷弦月,但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除开路槐,都认为殷弦月胆敢擅动,必死无疑。

  风酒笙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捡回魔杖,却被龙池拦下了。

  “守护者,我觉得……有点不对。”

  风酒笙:“你挡着我做什么,殷弦月连黑龙的吐息都受不了的!”

  龙池:“您感受一下!”

  风酒笙顿了顿,她毕竟是守护者,上任之后日夜无休地在高塔之中研读书籍,强度堪比南韩那些不睡觉的高考生。即便距离这么远,她稍稍眯缝了一下眼睛,缓缓探着,汲取了一下殷弦月周身的元素能量……

  “这……”风酒笙惊诧地扭头看向龙池,“是我搞错了吗?怎么有这么强大的元素波动?!”

  龙池点头:“而且明明,明明刚才那个女孩,用触须直接穿过首领的胸膛,为什么立刻就……就没事了,你看他们的衣服,也很怪。”

  “什么意思,难道站在那里的不是殷弦月?”风酒笙说完,自己摇摇头,“不不,不会的,我还不至于换了个人认不出来。”

  “当然。”龙池笑了笑,尔后又吞咽了一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上古巨龙,源初起源的碎片,宇宙中的上古生物之一。有时候一个地位极高的存在,只需要稍稍低头颔首,就足以表达其最深的歉意。

  显然,龙也是这么想的。

  而龙能够这么想的最大的前提是,它非常清楚地明白,自己不是殷弦月的对手。

  “别退了。”殷弦月轻生说,“无论如何,你都朝我的小白狼心脏插了一刀。”

  说着,殷弦月右手托起一团白雾。

  这实在是巫师之中最常见不过的一件事,一个基本功——掌心向上,去感受手心附近的自然元素,累积它们,化作能量。

  但这也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必须是拥有巫师天赋的人才能做到。

  所有人都停滞了。

  就像当初在哨塔内路槐对渊宁说的,没有人会在二十五岁觉醒巫师天赋。

  事实也是如此,没有人会在二十五岁成为巫师,但有人可以在二十五岁成为神。

  他掌心的光,在蝴蝶振翅的时间里,骤然化作一把柳叶刀!

  连带见多识广的昼区守护者都难以理解,那是塑造之术!仅存在于概念、理论,甚至传说之中的能力!

  然而殷弦月似乎不太满意,他一边向龙面前走,一边切换了下一件武器。

  他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与谁商量:“该用什么呢,柳叶刀?太文雅了,换一个。”

  那柳叶刀在他手中幻化回白雾,这团白雾仿佛是什么武器库,连接着无数个存在或不存在的神奇世界。

  “亚瑟王的王者之剑?”殷弦月又摇头,“算了,梅林曾有一个朋友就是龙。”

  “神王宙斯的雷霆之矛?”殷弦月继续摇头,“都是神,无故征用不太好,主要我不顺手。”

  “因陀罗的金刚杵?”殷弦月还是摇头,“你是龙,不算妖魔,不太对口。”

  “啊。”终于,殷弦月停了下来。

  那龙,也不再跟着同步后退。

  殷弦月说:“我想到了。”

  他先回头,对路槐笑:“小白狼,向你介绍戈登·弗里曼博士的代表性武器——物理学圣剑!”

  一根撬棍。

  一根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撬棍,殷弦月抓着它,笑得云淡风轻。

  黑龙终是被他惹怒了,上古造物的尊严不允许自己继续苟且求生,怒目之下,黑龙旱地拔葱式腾空,殷弦月果决地跟上,飞至半空,相当自信。

  他知道黑龙为什么暴怒,如果是传说武器也就罢了,偏偏殷弦月选择了一根撬棍。

  他看不起谁??!

  绝对高傲的物种即使在神面前也是睥睨众生之貌,上古黑龙向来厌恶人性,贪婪虚伪又善妒。所以黑龙一直很欣赏降下大洪水清剿人类的那位神,凡人本就不该占据自然,自然也不该像个老好人一样来者不拒,把家里那些东西悉数双手奉上。

  黑龙已然成为灭世者的形态,他降下滚滚岩浆,巫师团召唤守护结界,神殿护卫队张开所有护盾,路槐则盘旋在低空,一个个转移走伤员。

  “我跟你没什么恩怨,但你伤了我的狼。”殷弦月手一挥,强袭飓风吹散了黑龙吐来的熔岩,“我就得让你血债血偿。”

  黑龙突袭过来,路槐抬头,殷弦月浮于空中。

  神清骨秀的青年张开手,他掌心向前,在黑龙犄角猛袭过来不到三寸的距离时,他掌心生出了白雾。

  下一刻,那团白雾里的东西被他握住……然后他很诡异地笑了一下,他游刃有余,甚至低头去找了一下路槐。

  路槐也和他对上视线,他能听见造物主像个孩子一样招呼他看自己的宝贝。

  殷弦月说:“看,屠龙宝刀。”

  “……”路槐多少有点无语。

  因为屠龙宝刀一刀999点击就送这个梗,在《洛尔之枫》里被玩过很多次。

  想来他是真的游刃有余。

  殷弦月持刀向前,所谓的物理学圣剑与其合并,他在空中的迅捷程度甚至不输天鹰形态的路槐——学习能力,是他作为普通人类时候最骄傲的技能。

  他观察、思考。

  青年持剑,从龙的腹部直挺而上——

  “都说了。”殷弦月笑得可怕,“在这里,我即万物之道。”

  -

  巫师团吟唱咒语,将虚弱的黑龙慢慢沉回大地,可永夜森林那些巨树已经被黑龙烧得焦黑,阳光在陌生的地面放肆地发光发热。

  殷弦月尝试着走到一株巨型榕树旁边。

  路槐:“有什么灵感吗?”

  殷弦月:“我刚刚大逆不道地说自己是万物之道,我现在只想撤回一下。”

  路槐笑笑,蹲下来:“那一刀捅进去是为了我吗?”

  “当然。”殷弦月抬眼,“他捅你,我就捅他。”

  “首领!!!”龙池飞奔着飞扑过来,直接跃到他后背上,“我吓死了!首领!你没事吧?你怎么忽然这么强!我们巫师团是不是要统治世界了!?”

  他确实跃到了殷弦月后背上,两条胳膊仅仅抱着他,殷弦月纹丝不动,拍怕龙池的手背:“这么大岁数了稳重一点。”

  “哦!”龙池跳下来,他身上也有些伤,满眼激动,“首领首领,你是不是那个了!”

  殷弦月手还按在榕树根上,问:“哪个?”

  “觉醒了!”龙池兴奋得要命,“你是不是觉醒成为巫师了!对不对!”

  殷弦月和路槐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决定坦白:“没有,我成神了。”

  龙池:“……”

  救护车乌泱泱地拉着警笛从远方赶过来,巨龙重新沉入泥沼之后,昼区和雾区的政要们商议着如何重建永夜森林。

  伤员互相搀扶着,护士拎着急救箱为人们进行简单的包扎。

  而殷弦月也终于——

  二人视线跟着榕树慢慢抬起,人们安静又虔诚地看着整个过程,无人惊呼,无人感慨,只肃然起敬。

  “我说过,这宇宙万物,一切都在走向消亡,但自然不会。”殷弦月说,“路槐,因为自然永存,自然会再生,循环往复,没有终点。”

  两天后,军情七处猎手宿舍。

  “醒醒。”路槐俯身,推了两下他肩膀,“殷弦月,醒醒。”

  金属的床架上一个小小的“09”标识,这里是09号猎手路槐宿舍里的床,然而床上躺的另有其人。

  此人幽幽转醒,睡眼惺忪,声音懒倦:“为什么?”

  直击灵魂的问题,为什么要醒,我堂堂神明,睡个觉怎么了。

  路槐叹了口气,揽着肩膀把人强行拔离这张床,青年像初春的一株嫩草前后摆了摆,嫩草是随风摆,他是摆烂的摆。

  “今天算第七天,我们要回你的世界,把混血异种带过来。”路槐给他穿衣服,是巫师学院校服里的衬衫,拉着他胳膊往袖筒里塞,“然后让那个姓贺的从你家搬出去。”

  殷弦月是真困啊。

  自从永夜森林事件之后,电脑里的文档不再按照事实发生来平铺直叙,影响文档的那个东西似乎跟着洛尔一起消失了,所以他必须得补上一周的更新量……熬了两个通宵。

  但幸运的是这些荒谬的事情,例如洛尔其实是个大变态,例如那个新角色“朔月”进阶成神,都没有出现在文章里。

  殷弦月像个BJD娃娃,被穿衣服,被抱去卫生间洗脸刷牙。不过人家娃娃好歹能自主站立,他这会儿像跟面条,耷拉在路槐肩膀上。

  “又抱。”路槐无奈,“自己能走吗?”

  “我不能。”殷弦月趴在他肩膀,“我也不想。”

  路槐:“……昨天渊宁问了我,把你关在宿舍里两天两夜究竟在干什么,我今天再把你这么抱出去,没得解释了。”

  殷弦月:“无所谓,缙丛还小,别让她知道了就行。”

  结果从宿舍楼走出来的第一个转弯,雪白的少女两只手捂住嘴巴,所有惊恐的情绪都从眼睛里流出来。

  这年头一件事情口口相传的演化甚至比粒子对撞实验的不确定性还要高。

  缙丛说:“你们真的要生孩子了吗?”

  “没有。”路槐淡定地说,“少听八卦,多喝水。”

  没走出两步又倒回去,问:“你听谁说的?”

  缙丛如实相告:“是圣教军三队的下属四号突击小分队队长,胡大哥告诉我的。”

  “……”好的就是说这事儿都传去圣教军那里了,路槐放弃了,“回、回你屋里去。”

  考虑到回去那个世界里,殷弦月的身体状况会很差,于是路槐就这么一直抱着,抱着他,从神谕殿的侧门进到殿内,再从正门踏出去。

  一个离开的方向。

  “咳咳咳咳咳……”殷弦月当即开始咳嗽,路槐手掌轻轻按在他后背,狼的体温偏高,安抚下来一些。

  时间是清晨九点过半,工作日,早高峰。

  行人们步履匆匆,要么赶着上工要么赶着去上工的那班车。

  白发黑衬衫的青年单臂抱着一个人,这样的画面在大街上无人驻足。想来也是,最近互联网盛传的一句话:光是粒子光是波,而我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

  “还好吗?”路槐问。

  时间的侵蚀是最残酷的,因为时间侵蚀过的,已经被侵蚀过了,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间质性肺炎就是这样,已经纤维化的部分,无论如何都不能逆转,因为时间无法倒流。

  出租房这栋居民楼有年头了,楼道里老大的灰,这楼里没有物业所以也没有保洁,都是居民想起来了,扫扫自家门前的灰。

  路槐将他抱低一些,让他口鼻捂在自己胸口。

  “不知道贺琦睡醒没有。”殷弦月说,“放我下来吧。”

  路槐:“不要。”

  殷弦月:“啊?”

  于是贺琦开门的时候,入目画面令他麻木地拧了拧眉毛。

  他清清嗓子:“是来接它走的吗?”

  “是。”殷弦月被放下来,“辛苦你了,帮了我很大的忙,大鹅呢?”

  “我觉得是天鹅。”贺琦带他们走去卧室,指了指床尾的窝,“睡觉呢,早上我和它散步回来,吃完饭就睡了。”

  殷弦月震惊:“你带着洛尔大陆唯一的异种混血儿去散步?”

  贺琦跟着震惊:“难道要一直让一个小动物憋在这么个小卧室里面吗?它会抑郁的!”

  “……”殷弦月错愕之余去求助路槐。

  而路槐走到混血异种的窝旁边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它。

  看上去是个长着犄角的黑毛鸭子,约莫从路槐指尖到掌根的体型,睡得相当沉,而且毫无防备,路槐戳了两下都没醒。

  “睡着了。”路槐说。

  “睡挺死。”殷弦月评价。

  “你早上也叫不醒。”路槐凝视他。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呃,勿施于鹅。

  这么一提,殷弦月又一阵浓烈的困意上涌,人坐在床沿,坐着坐着就倒下去了。

  路槐叹气,一时间逼仄的小卧室里就只剩下他和贺琦了。

  贺琦杵在旁边僵立着,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问:“路槐,你,你是不是,喜欢弦月?”

  路槐站起来,他个头比贺琦要高一些:“是,我喜欢他。”

  “你知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贺琦努力让自己镇定,“我的意思,一本书,总有终结的一天。”

  路槐哼笑:“这不妨碍我爱他。”

  殷弦月这一觉睡醒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然暮色四合,窗外一片深蓝,那鹅也醒了。

  鹅醒了就饿地嗷嗷叫,路槐买回来一些晚餐放在书桌上,见他醒了,扭头朝他笑笑。

  殷弦月睡得脑袋发懵,四肢酸软:“抱我起来。”

  “好。”路槐走来床边,把他搂进怀里。

  搂住他的时候,贺琦的话又浮出脑海,他就这个姿势停驻了,俯身抱着床上起一半的人,问他:“书完结了的话,我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