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应许之地, 我也想给你一个愿望。”

  这世界是离散的。

  人类意识到着世界是离散的存在时,是因为粒子运动是间断的、跳跃的。所以人类观测下的世界,是断断续续的、离散的。

  物理学家们拨开了物理学天空的乌云。1905年,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站了出来, 在已然盖棺定论“光是波”的物理定义之下, 向全世界呈出他的论文, 光的波粒二象性——光既是粒子,也是波。

  世界渐渐开始走向一个全新的领域,这群物理学家们,向人类一点点剖析,这照亮世界的光,这“神说要有光”的“光”,究竟是什么。

  后来当慢慢地, 一部分人脱离了信仰,开始重视现实意义,这些人开始探求唯物主义的可能性。

  再后来,那个“神”成了一份支柱、一个符号。人们爱神, 爱神的善良和恩赐, 人们向神祈求、祷告、忏悔。

  而不是像路槐这样, 对神的愿望,是欲望。

  他面对殷弦月澄澈的琥珀色眼眸,看向这双眼睛的深处,双手捧住他脸,说:“如果神不爱我,那么我希望, 神永远不会离开我。”

  末了,路槐苦笑, 又改变说辞——

  “如果神会离开的话,那我希望,神永远不会忘记我。”

  “可以吗?”

  坦白讲殷弦月又不是冷血动物,甚至他从本质上来讲,是一个缺爱的人类男性。早亡的父母在他漫长的病期里爱他的方式是努力挣钱,挣更多钱,看更好的专家,没有人教他要如何对待生活,他更无法从父母的相处之中窥见“爱情”。

  所以他的男主和女主在一百多章还没开始感情线,除开“救赎感染的白狼”那个方式,他完全没有办法去处理两个人之间没有外力干扰的感情。

  就像现在的路槐和他自己。

  殷弦月闷闷地点头:“好。”

  这一点他能做到:“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那天,在不知哪个时空、哪个时代的耶路撒冷神殿中,亚裔人类男青年腰围荷鲁斯的短裙,手持安卡和沃斯手杖,头戴王冠,于巨大雪白的天鹰双翼之中——

  那个瞬间,这时空开始了最后一次扭曲。

  这是由神缔结的时空,当出现另一个神的时候,它便开始坍缩。

  世界在排斥不属于它的人们,殷弦月、路槐、山羊,这三个角色明明已经分离千里,然而在缔结的世界之中,他们相隔不过数十步而已。

  青年在天鹰羽翼之中双臂交叉于胸前,殷弦月对“飞升成神”这种事情骨子里的了解是,一道惊雷劈下来,渡劫成神,抑或是死后灵魂不灭不散,修炼成神。

  不过他是

  有些不同的,在路槐的翅膀中,神与人约定的土地之上,他的感受是……有什么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回来了。

  时空世界扭曲、坍缩,建筑与人群如水波涟漪,淡化、皱乱、消散。

  路槐将他抱得很紧,似是怕他迷失在世界切割的过程中,所以再次睁开眼,他看到的是路槐胸膛的一片皮肤。

  能够感受到极度的安静,不是类似于图书馆的环境安静,而是真的没有声音,宛如戴上了降噪耳塞。

  殷弦月从路槐的怀里抬起头,他还没有收回翅膀,殷弦月拍了拍他:“路槐,你还好吗?”

  “嗯。”路槐收回翅膀,“你呢?”

  殷弦月应了声表示自己没事,接着感觉这地方有点眼熟……片刻后,果然。

  “哇,该怎么形容这画面,主仆情深?”

  熟悉的声音。

  殷弦月退后两步,视线越过路槐,看向他后面,果然是那个白衣飘飘,与自己五分相像的长发男人。

  殷弦月:“路槐,给你介绍一下,洛尔,神谕殿的雕像,温音每日祭拜的神明,所谓吻过那片枫叶的,洛尔。”

  “哦,我的小狗,你把他带回来了。”洛尔看向山羊。

  西装革履的山羊,殷弦月也看向他,点头道:“找回衣服了?辛苦了。”

  山羊笑得依然体面且温和:“路先生很贴心地用一块大石头压住它们,我不得不像只狗一样在地上刨出一个坑才能钻进西装里,真是……”

  他视线放在路槐脸上:“谢谢您了。”

  “客气。”路槐说,“狐狸也是犬科动物,犯不着特意强调你自己像只狗。”

  “……”能看出山羊在洛尔面前想要表现得没有缺点,他必须是一只完美的小狗,不会生气,不会发怒,不会情绪失控。

  更不会,嫉妒。

  于是山羊整理了一下自己衣领,转而看向洛尔。

  洛尔也在看他。

  这才是,实打实的主仆二人。

  洛尔说:“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他说着,走向山羊。他比山羊要矮一些,殷弦月堪堪到一米八,洛尔大约一米八三的样子。

  他走到山羊面前时,殷弦月有点不合时宜地反应过来四个人里自己是最矮的,顿时心生不爽,眉心微蹙。

  然而人家这么亲密的距离,他在这里暗暗比划起了大家的身高,也确实是有点不合群了。

  不过下一刻,洛尔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维,他两手攀在山羊脸颊两侧,把他拉过来,完全不在乎这里还有路槐和殷弦月,相当深情地开始吻山羊。

  坦白讲面对这样的画面殷弦月是有点害羞的,他自认是个比较老派的人,好吧虽然自己和路槐已经接吻了三次,好吧虽然那三次亲吻也不是在什么阴暗的角落或者私密空间,但是、但是……

  这也……

  他下意识看向路槐,路槐面无表情甚至有点鄙夷。

  啊那没事了,你也没眼看是吧。

  感受到视线,路槐也看向他,问:“怎么了?”

  “没事。”殷弦月摇头,“太那个了,对吧。”

  “哪个?”路槐问。

  殷弦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法解释,是啊,哪个啊,人家成年人心甘情愿不害臊地亲嘴儿,能哪个呢。

  也是这个时候,殷弦月发现这两个人接吻特别熟稔,就像是吻过无数次,对对方的一切、每寸肌肤、甚至每根眼睫都了如指掌。

  还在亲,还在激吻,殷弦月默默侧过身站,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开始玩路槐腰带上的金属流苏。

  导致路槐调侃他:“别人只是亲个嘴,你就想扯我裤腰带?”

  “……”殷弦月诧异抬头,“拜托我在缓解尴尬。”

  路槐:“我知道,开个玩笑。”

  终于,那边两个人的嘴巴在吻了仿佛半个世纪之后终于分开了。殷弦月这会儿卸下的气,不啻于那天被兽人酋长暴揍之后看见从天而降的白鹰。

  然而那二位似乎还没完,山羊缓缓跪了下去,双膝跪地,搂住洛尔的小腿,搁着衣袍吻他的膝盖。虔诚得无以复加,他抬头看着洛尔,一双狐狸眼睛里装着八百篇小作文,说:“主人,我好想你。”

  “哇。”殷弦月发出人类原始的感叹。

  感叹自己果然没猜错,山羊已经不是痴情种足以形容的了,他简直是视洛尔为整个世界,他可以为了洛尔一个吻赴汤蹈火。

  洛尔的手盖在他头顶,轻柔地抚了抚,那手法和摸狗头没有任何区别,对他说:“你做得很好,你为我带来了完好的,初生之神的躯体。”

  闻言,山羊恍若被魅魔魅惑的纯情少男,也像在山野间被女鬼勾走的书生。

  简直就是过度痴迷、主动放弃自我、心甘情愿奉献全部。他毕生所求的只不过是洛尔的一个眼神。

  山羊仿佛被下了蛊:“已经按照主人想要的,利用白狼的刺激,致使殷弦月主动成神,一切都同主人所料的一模一样。”

  瞬间,路槐将殷弦月拉到身后,雁翎刀紧握手中,虎视眈眈。

  所以从一开始洛尔的目标就不是路槐,什么荷鲁斯的四件神器……都是把鹰元素不停地引上拥有天鹰血统的路槐身上。

  到这里,殷弦月自己也了然,他拍拍路槐肩膀:“没事,我来。”

  成神的过程,说实话挺爽的。

  就像游戏通关的时候,自己的人物面板上,所有技能点以及属性点后面都有一个可以狂点的加号。

  敏捷+N

  魔法+N

  力量+N

  恢复+N

  ……

  总之,成为了一个近乎无敌的存在,就像满级玩家在主城附近击杀野猪野狼,甚至不用技能,一个普攻就能带走。

  殷弦月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蕴含诸天万界、宙海群星。

  于是他走上前一步,呼吸、垂眸、再抬眼:“很聪明,你懂得充分利用别人的弱点,你知道我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双手送出我的男主,所以我必定会自己过来直面你,因为你想要的那个‘神之躯壳’其实是我而已。”

  洛尔露出欣慰的表情:“没错,进阶成神所需要的,并不是对神之力量的渴望,而是要去拯救——只有你可以,你有着巨大的,想要拯救一切,可以献上自己的觉悟。”

  洛尔微微展开双臂,似乎在对殷弦月表达欢迎:“自从你第一次踏入神谕殿,我就一直在看着你,你知道为什么你在洛尔大陆会变得健康吗,是我赐予你的,赐予你一个健康的身体,看看你,究竟能成长为什么样子。”

  殷弦月原本看着洛尔,他确实能感受到洛尔有种优雅的疯魔,山羊就是他情绪的放大版。

  他又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是洛尔的牢笼,不远处的河流对面,是他覆灭过的星球们,堆垒成无边无际的金字塔。

  现下殷弦月想想,恐怕并不是洛尔所说的“找我的小狗”,而是洛尔要在这些星球中找到一个个“殷弦月”——也就是,有着拯救世界、不惜消亡自己的强烈觉悟。然后引导他们成为神,成为自己新的容器。

  毕竟从“人”跨越到“神”,谁都不知道要经历什么,谁都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而殷弦月则在想另一个问题:“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被幽禁在这里?”

  殷弦月抬手指向那些金字塔:“那些星星,分明是你已经在这里的时候就——”

  话未说完,他陡然一僵。

  他想起了神谕殿的那些壁画,洛尔大陆起源的壁画。

  洛尔含着温和的笑容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而他,逐渐惊恐的瞳仁略微发抖,有一个令他恐惧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无意识地后退两步,接着一只温暖的手按在他后背,他才感觉稍好一些。

  路槐沉默地扶着他后背,企图给予他一些安心,大概是,没关系,我也在这里。

  “就?”洛尔表达自己还在等。

  殷弦月说:“神殿中的壁画

  都是真的,你确实从虚无之境走出来,走到一片陌生的土地,那里有一棵枫树,你捏着枫叶,亲吻了它,然后它飘荡在宇宙,落在某个星球上,化成大陆。”

  洛尔微笑点头。

  殷弦月接着说:“但你却被困在这里,为什么……不对,你为什么会从虚无之境走出来,因为你才是第一个觉醒的角色,你意识到这里是一本书,所以你想走出来,你……甚至想要走出这本书……”

  洛尔笑得已经有点变态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殷弦月面前,用他修长又冰凉的手指,在殷弦月脸颊皮肤上,如羽毛扫过般轻抚了一下:“造物主,你寥寥几个字写下‘虚无之境’,把漫天神明关押在一个时间都不会流动的地方,真是……”

  “残忍啊。”洛尔说。

  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殷弦月回头看了眼路槐。

  当初路槐也是这么说的,造物主,你寥寥几个字,就灭亡两个种族,决定了一个人孤身惨烈的二十年。

  “拜托剧情需要。”殷弦月躲开他手,“但你还是走出了虚无之境……你把其他神都杀了,汲取了他们的力量,才打开虚无之境,所以你被关在这里,你最根本的罪行是,弑神。”

  串联在一起的因果就是如此,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

  “自然之神也被你杀了。”殷弦月喃喃道,“对不对。”

  洛尔点头:“但他还是有一缕灵魂逃了出去,成了巫师团首领魔杖的杖芯。好了,小造物主,我很满意你的外貌,来,不挣扎的话不会痛的……”

  唰!

  一只手从手腕处断开,飞至半空,但没有血。

  像是从尸体上砍下一只手。

  路槐握着雁翎刀,面对神也无畏无惧。

  洛尔失笑:“忠心的护卫犬呐。”

  地上的手如风化干枯的花朵一般散开消失,洛尔的手腕又重新出现一只手。

  山羊无法忍受洛尔被人伤害,猛扑过来,路槐将刀抛去左手,右手直接扼住山羊的脖子,红瞳逐渐暴虐。左手的刀径直捅进洛尔胸口,最强的猎手没有虚招,亦无需多言。

  坦白讲路槐现下这个姿态是相当帅,出刀扼喉咙的动作幅度太大,他披肩落去地上,赤.裸上半身,一条金色半裙。

  白毛,风沙侵袭过后略微粗糙的、带有轻微晒伤的皮肤,恰到好处的胸肌以及继续向下……

  殷弦月没忍住,狠狠看了两眼。

  恋爱脑路槐都看不下去了,谴责他:“换个时间给你仔细看。”

  “哦哦。”殷弦月回神,现在,他是神了。

  他阖眼感受了一□□内的能量,这一次,他双手掌心向上,不再像圣火玫瑰园中,旧首领葬礼上那样无事发生。

  两团莹亮的微光浮在他掌心上——

  平衡。

  他已经能感知到那些自然元素,从前的空气对他来说就是空气,如今,他已经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能够融汇这些元素于双手。

  再次睁眼,洛尔捏住雁翎刀的刀身,一记反震将路槐推出五步远,路槐踉跄着站稳。

  而殷弦月,他在平衡中感受到自然元素,但那不是巫师之力,而是神之力。他的神之力,就是他最原本、最初始的能力——塑造。

  或者说,创造。

  手中的白光幻化出图坦卡蒙的匕首、风暴双子的触须、龙之利爪……所有一切他触碰过的东西,都能够通过自然元素来重塑!

  因为自然,无处不在,永不消亡!

  自然,是全宇宙中唯一一个,逆行于“消亡”的存在。

  无论如何,自然永存。

  殷弦月选择的第一件武器是——旧首领的魔杖!

  “哈哈哈哈哈!”洛尔大笑道,“来啊!自然之神,手下败将!”

  “洛尔,万物有道。”殷弦月右手持魔杖,左手选择图坦卡蒙的匕首。

  那两团光晕如同他的装备栏,装备栏之中是无尽的自然。自然之神的灵魂,以及曾经刺破他心脏的匕首。

  殷弦月瞬移到洛尔面前,如狼眸的琥珀色眼睛注视他,匕首深刺进他左胸,魔杖点在他眉心——

  殷弦月没有学过魔法,但他记得,那天伊瑜推门进来的那句咒语。

  “Etranglez-la!”

  还没完!

  洛尔最强的能力是搭建时空,他抓着陨铁匕首向外拔,却怎么都拔不出来。暴怒之下,他按住大地,想要暂时将他赶出这个时空。

  一只巨狼踩住他手,殷弦月起跃踩上狼背,继续塑造——

  圣教军的十字大剑、典狱长的铁锁链、雪怪缙丛的冰锥风暴、响尾蛇温音的毒牙……

  殷弦月最后站在他面前,踩在他肩膀:“万物有道,洛尔,可这万物之道,终归于我。”

  “我就是这世界永不消亡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