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落春山【完结】>第20章

  两男一女共处一室,静默半响。

  午康安目光一转,意味不明地落到华采身上。

  齐鹤注意到他明目张胆的打量,难得有些头疼,将咬了一小口的桂花糕放回瓷盘里,向华采招招手道:“拿着桂花糕下去吧。”

  华采如蒙大赦,爽快地应了一声,利索地退出房。等门彻底闭合,她才松下肩,想偷窥一二瞧个新鲜但又怕被逮个正着一顿好罚,回房的一路上只能悻悻地深思着方才的情景。

  为何气氛如此古怪?分明是午康安夜闯私房,怎么现在倒像她横插进去似的。

  华采走三步停两步,最终缓缓立定,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难道是——

  屋内,午康安反手一推,将窗关紧,随后徐步走来。

  “师兄,或许我应该听算命先生的,出门先看个黄历。”他慢悠悠地说,“有群怪人狗皮膏药似的追了我半天,绳索,铁链,迷香,甚至使上了苦肉计,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齐鹤:“……”

  午康安一顿,向他看来,幽幽地说:“不过最终可让我知道罪魁祸首了。”

  齐鹤额角轻轻一跳。

  现在可好,此番算计落空,还倒贴了个自己进去。

  不过他也不曾想西谷王的亲卫队办事竟然如此一塌糊涂,满打满算追了一天还能让午康安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他们是怎么找上你的?”午康安沉声问道。

  齐鹤眸色微微闪烁,低下眼睫敛去锋芒,平静地说:“你是该回去了,不是吗殿下。”

  语毕,他撑桌而起,直视午康安,似乎已然预备要与他好生争执一番。

  可午康安从小到大野惯了,以理服人这种方式在他的生活习性里不存在,向来讲究的是随心所欲。他不轻不慢地将右手掌按在了齐鹤腰后的方桌上,然后抬眼盯住他,整个人不容抗拒地倾压过来,直至只留存对方微末的清净呼吸才堪堪止住了身子。

  “好吧好吧,如果他们还是追了上来,我要连带着你一起掳走。你期盼的,”他慢吞吞地,又带着不容置喙,“未来的西谷君主可是金口玉言。”

  齐鹤长眉微蹙,困惑不解地望着午康安。

  这算什么?

  他昨日夜里无意伤他,但这人毕竟是个莫大隐患,未雨绸缪,将其赶回西谷便也算两全其美。可事事总不尽人意。

  “讲不讲理。”齐鹤问。

  午康安莞尔:“不讲。”

  齐鹤看了他半响,垂下了头,两指含在唇口,一道悠扬的口哨声传在寂静的夜里。

  随后砰地一声,饱受无妄之灾的雕窗再一次被粗暴破开,两瓣窗扇在风中呜咽,想来是再也合不上了。

  打头的人翻身跳了进来,头也不抬地道:“请随我回去!”

  随即他给紧跟其来的几个人打了个手势,握紧绳索迅速上前,面上极度沉稳,已经打定主意将午康安硬生生绑回去了,可这一抬头却傻眼了。

  午康安在他来时瞅也不瞅他一眼,反倒手快地搂住齐鹤的腰,步伐轻盈地破门而出。暗卫长竭尽所能向那两人奔去,伸臂去抓,午康安搂着人也毫不费力地跳上栏杆,抽出不久前从他们身上顺走的抓钩绳勾住房梁,直直荡下了二楼,落地无声。

  午康安尚有闲心地朝他扬起一抹笑,足尖轻点圈椅,跃身冲出正中的大门,不过瞬息便没了身影。

  他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大声道:“追!”

  ——

  在雨中奔了约莫半炷香,紧跟不停的脚步声终于远去了,午康安并未卸下警惕,几番闪转腾挪奔逃,最终在一个僻静而无灯的巷子里停下了。

  虽然午康安有心护着齐鹤,但怀里的人还是落得一身湿透。一落定,齐鹤就退后几步,挣脱了午康安的怀抱,随意将贴在脸颊的湿发揽到耳后,满脸雨水地看向他。

  “我怕他们挟持你。”午康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指了指两边的房屋,试探道,“先去避避雨?”

  “不必了,“齐鹤长身而立,在寂静的夜里,不偏不倚地看向午康安的双眼,沉声说,“孰轻孰重你应该明白,西谷暴乱于两国而言都不利,你只能回去。”

  午康安沉默了一会,隔着重重雨幕,对掩在昏暗里的那人,笑着问道:“那你觉得我便有治国之才,能当好这个王吗?“

  林晚城这些日里总是夜雨绵绵,而临近冬日这雨水更是湿寒十足,天穹乌黑空蒙,落珠似的雨水簌簌而下,轻轻打在齐鹤本就玉白的脸上,眉睫愈发黑,唇色却越发淡。

  不稍片刻,语调微平的话便传了过来。

  “不予置评。但你须得回去。“

  午康安只听得破空声逼近面门,忙侧身避开齐鹤一拳的锋芒,可巷道向来狭窄,这匆匆一避脊背便不轻不重地撞上了粗粝不平的墙面,顶得有些许疼痛,但这些比不上齐鹤敢赤手空拳打过来的惊诧。

  他往一旁躲开几步,纯白的靴子仓促踏过几滩脏污的积水,鞋面已然染上了污泥,又被闷声不断的雨水冲刷了一二。

  午康安仍然在迟疑顾望:“你想与我较量?”

  “未尝不可。”齐鹤收回手,说。

  不作废话,齐鹤如一柄利剑刺透垂重的雨幕,一掌向他脖颈劈来,午康安无声叹气,抬起手臂抵挡这来势汹汹的一击,可下一刻,齐鹤犹如鬼魅一般旋身到了他的背后,腰绳也随这番动作顺畅从腰上解结,握在他手中俨然是一根细长的鞭子。

  午康安两目不明,只听得空中一道划破雨幕的细微气声,他心下微沉,往后侧踢企图逼退齐鹤,可哪想刹那间自己便被鞭子绕了一圈,束缚住了双臂,被巧力拽得退后了好几步。

  齐鹤一刻不停,长鞭在空中闻风而动,不在抽打而在捆绑,显然午康安也意识到这一点,手刚一搭上腰绳,齐鹤便轻点墙面,向他袭来,他便不得不再次躲避。

  如此重复几次,想来不用多久午康安便得被迫束手就擒。

  他只能等,等齐鹤凑近再去制住他,四肢紧抓绝不松开,可杜肃之前说得不无道理,对方的身法过于飘渺,进退有度张弛有力,绝不与午康安硬刚武功,别更提近身搏斗。

  两厢僵持下,反倒是齐鹤在两道墙壁间如鱼得水,不遗余力地与午康安缠斗。

  抓了几回没抓着鱼,今儿个午康安才明白杜肃说得以柔克刚到底是个什么窝囊挨打局面。

  “不行。”

  午康安玩心渐渐收起,他知道齐鹤是玩真的了。

  打斗有过一阵,在黑夜中视物已经足够清晰,午康安很快便找着了横在空中的那条绳,抬起手紧扣腰绳往后一拉拽,谁曾想午康安竟然拉了个空,不禁往后趔趄了一下,差点当着齐鹤的面仰面摔倒,好不可笑。

  午康安要气笑了。

  不过几息,齐鹤又要一手刀过来,午康安矮身躲过,双手顺势扣住齐鹤的细腰往墙上一抵,又闷声承受了他的一肘击才将齐鹤腰上吊着的小刀夺了过来,连连后退拉开距离。

  齐鹤微微皱眉,就站在原地看着午康安将乱缠一通的腰绳用小刀切得参差不齐。

  午康安刚才触摸齐鹤身子的时候才发觉他此刻浑身冰冷,也不知为何不用内力驱寒,如若还与齐鹤打打杀杀估计那人先扛不住。

  “你带不走我的,师兄。”

  午康安几步跳上了屋檐,窜进一间漆黑的房间,探出头,冲他懒懒一笑。

  他本意是吸引齐鹤上来先避个雨,可那人静静地站在雨中,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抬起手。

  齐鹤先前抬起两指放在下唇上吹口哨招人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午康安暗骂一声,运轻功跳下楼,眼疾手快地捂住齐鹤的双唇,另一只手臂则直接揽抱住他跃至屋檐,足下踩着湿滑的黑瓦,往敞开的窗口跳了进去。

  也不知是雨中受冻久了齐鹤慢了一拍还是如何,总之等午康安完全抱住齐鹤时他才横起手臂,微不足道地挡了挡,随后又放下了手。

  午康安抱着人一同倒在柔软的床上,生怕齐鹤出其不意的反击,手忙脚乱地桎梏住他的双腕摁在了头顶,随后低下脸,轻声威胁道:“不许叫。”

  说完也知道威慑不足,于是又腾出手来捂住对方的嘴唇。

  齐鹤的湿发凌乱地散开铺在床上,片刻就洇湿了身下的锦被,午康安低垂下眼,看着对方从他掌下露出来的那双清清润润的眼,有考量,有审度,但就是没有惧意——齐鹤不慌也不乱,堪称平静地回视着他。

  一番打斗下来得闲,午康安喘了几口气,也怕齐鹤喘不过来,还是慢慢收回了手。

  齐鹤看了午康安一眼,说:“有东西硌到我腰了。“

  “我看看。”午康安小心翼翼从他腰下探进去,抓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摸索了一下瞬间觉得不对,面色一变,赶忙将其丢到了角落里。

  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午康安跟齐鹤对视了两眼,视线禁不住缓缓下移到身下人的腰间,却发现这人的腰绳早已不翼而飞,再加上之前午康安粗暴地扯走了小刀,衣袍便散开了,隐隐露出一截细白劲瘦的腰身。

  齐鹤只将眼睛递到午康安身上,后者就如着火似的跳了起来,一步不敢回头地走到木桌上坐下,但好似那凳子能烫着屁股,他又立马站起来,僵了一会,回头对齐鹤说:“此地不宜久留,我抱你回去吧。”

  齐鹤淡淡地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心中早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这分明是来养娼妓的屋子。

  齐鹤拿下系帷幔的绳充当了腰绳,整理好衣装才下了塌,一言不发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午康安忙去追。

  “你且等等——”

  可乍一到走廊,他就听见了女子凄厉的哭叫声和男人的狞笑声,模糊却也分辨得出。再一抬眼,齐鹤已往深处而去,午康安心里再困惑,也还是迅速提脚跟上。

  齐鹤走过几个拐角,越过十几个房间,终于在污垢横生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屡次与公子钰发生冲突的青山派弟子。

  那人压在女人身上,撕扯她的淡黄长裙,但身下人无力反抗,只能哭叫。

  齐鹤微微一怔。

  ——

  齐鹤儿时喜欢打闹,但身子同娘亲一样体弱,经常斗不过那些玩伴们,而且他自小喜欢生闷气,一个人静静坐在屋门前,谁来都不搭理。

  穆倾城看见了,时常将他抱在怀里,柔声哄道:“小鹤就是最棒的,不一定得打得过别人才比别人厉害啊。”

  齐鹤闷声闷气地:“可别人欺负我怎么办?”

  “打回去。拳头打不过就用指甲,被按在地上就用头砸,用牙齿咬他一块肉下来,”穆倾城咳嗽了一声,察觉到不合时宜,四周望望不见朱苏允,才无奈摸摸齐鹤的脑袋,轻声说,“小鹤,你要明白,无论如何审时度势,都不能干受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