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水关最初只是一片平坡,后来渭北老君主定天水关为渭北之门,这里才逐渐热闹起来。

  砌城墙,起瞭望楼,建行宫,扎百里屯兵大帐。

  天水关附近没有百姓居住,隔壁就是狼啸山脉,群山环绕。

  进可攻,退可守,还是个练兵屯兵的好地方。

  曾经有个猎户误闯进深山里,意外看见好多帐篷和兵将。

  后来渭北屯兵超过百万的消息就飞出去了,闲话越传越离谱。

  再加上自从贺兰鸦上位后,用兵如神,却又没有雄心征战天下,整天清心寡欲。

  天下就有传言说,渭北佛君是山里妖精化的,不是凡人。

  这些年,中州,岭南、燕西、以及辽东那边,都先后发兵来试探过渭北的深浅。

  无一例外,渭北鬼兵百战百胜!

  那四家在渭北吃过几次亏后,就都不敢轻易来招惹了。

  贺兰鸦一贯佛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人不来打他,他就不出去显摆鬼兵,只守着渭北。

  所以这些年,渭北百姓们也算是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是金昭国难得的一片净土。

  ......

  城门和行宫之间,是一条宽阔平坦的灰砖路,路途不远,骑马也就两刻钟。

  灰砖路两边,都是各个将军将领的落脚小宅。

  起先只有寥寥几处小宅,后来渭北兵将越来越多,将军们也越来越多。

  小宅院就齐齐整整的拔地而起,像建了个小镇似的。

  小镇的最后方,就是贺兰鸦此次闻变离京,少说要住上两年的边境行宫。

  毕竟不确定岭南夏氏会不会仗着吞了中州,就跃跃欲试来对渭北发兵。

  他不得不防,如果有战事,住在天水关能更快应对。

  此刻,灰砖路上。

  贺兰鸦悠闲的骑在马上,没动刀兵就夺来小太子,心情愉悦。

  他右手随意扯着缰绳,一根根手指如葱白一般,左手揽着横坐在马背上这血人的上身。

  血人中了他的迷香,这会儿还在睡着,血糊糊的腿就搭在他骑马的左腿上。

  染的他白衣都晕出粉色血水了,看起来脏兮兮的。

  冬日里天气极冷,此刻又是深夜。

  他鼻尖有些泛红,长睫上覆了层薄霜,脸庞俊美至极。

  刚才一阵风把他头上的狐帽吹落在脑后,又腾不出手拽回来。

  头顶光秃秃没有头发,是比常人更冷几分的。

  “嘶。”

  他怀里的血人小声吸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醒来的时间比他估算的要早一些。

  梅淮安是在马背的颠簸里醒来的,哆哆嗦嗦睁开眼睛。

  身上被血浸透的暗红布料已经快被冻硬了,冷的让他牙齿打颤。

  入眼这一张脸,让他愣了片刻。

  心说我这是已经死了,刚从地狱出来上了仙宫?

  “嘶,疼。”

  他是横坐在马背上的,侧腰靠在这人怀里。

  小腿上那道外翻的刀伤,就在这神仙膝头随着马背颠簸狠狠磨着,他是被硬生生疼醒的。

  贺兰鸦低头瞥他一眼,表情很认真:“醒了就坐好,我需要腾出手拉一下帽子。”

  这人清澈的嗓音听到耳朵里,似乎脑子也跟着清醒几分了,梅淮安没说话。

  这人没头发。

  没有头发,还能把他从岭南兵手里带走,身份是......

  他正冻的牙齿打颤出神想着,后背支撑着他的那条胳膊突然收走了!

  “啊。”

  这让他险些在马背上横着躺平!

  本来就一身伤,要是就这么掉下去估计不死也半残。

  人在快掉下去的时候,是会下意识搂抱些什么的。

  贺兰鸦拽帽子的手一顿,眉头微皱,但最后也没说什么,继续把帽子拽好。

  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的马蹄声啪嗒啪嗒响着。

  还有耳边这道不属于他的平稳心跳。

  梅淮安回过神来,他双手绕过这人的腰,正紧紧环抱着对方。

  其实挺尴尬的。

  这才第一次见面,他就这么亲亲热热的抱着人家。

  身份虽然不算太敌对,但此刻也绝非盟友。

  不过保命要紧,这点尴尬不算什么。

  他抱着腰没撒手。

  一是除了这人的腰,他附近没有别的安稳着力点。

  二是这人怀里挺暖和,毛茸茸的大氅跟条厚被子似的,挡风避寒。

  三是他快冻死了。

  梅淮安想了想,左手揪着这人后背的衣裳,右手收回自己怀里,哆哆嗦嗦掏出染着血的玉玺。

  “你,你看,这个给你,别杀我的兵。”

  太冷了,牙齿打颤让他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贺兰鸦用另一只空了的手,拽拽自己垂在两边的大氅,把他和怀里的人都包住。

  “有你在我手里就够了,这个东西我用不上。”

  “不。”梅淮安以为这人是在试探他的诚意,“真的给你,皇位你坐。”

  头顶这人低头又看他一眼,语气坦荡。

  “无心皇位,只求渭北安稳。”

  “......”

  梅淮安有些迷茫,对自己的未来很不确定,这让他很焦虑,嗓音虚弱但急躁的问。

  “不要皇位你为何收留我?”

  “渭北不愿做出头鸟,也不愿与岭南同流合污,你是我们不参战的安定符。”

  贺兰鸦说话没有丝毫隐瞒,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他原本的打算是,只留下小太子一个人,随便关在哪儿养着。

  最好小太子能呆呆傻傻不说话,每天只会张嘴吃饭,安静活着。

  若是有人来逼迫渭北臣服岭南,他就拿保护太子的名义迎战。

  对方退兵时,渭北也能以太子有令为由,不追击,只圈地自成。

  这样一来,他渭北手里有正统太子,不臣服于占了皇宫的任何一方,顺理成章。

  只是刚才看着怀里这人喝马血的架势,他的计划临时有了个小变动。

  中州残兵他养了,谁当皇帝都是当。

  他贺兰鸦只想安稳守着渭北百姓,如果能扶持出一个永远不会对渭北宣战的皇帝。

  这似乎比不可控的安定符更稳妥。

  万一哪天这安定符寻死觅活呢,毕竟在城门前的架势不像个惜命的人。

  只不过,他还得看看怀里这人接下来的表现,够不够资格让他扶。

  但凡有一点点让他失望,觉得付出可能会打水漂,那他还是会按照原计划进行。

  比如,屠了中州残兵,只留下呆傻的小太子。

  不呆傻可以弄成呆傻,小事一桩。

  ......

  当然,贺兰鸦的这些算计,他怀里人是没有完全明白的。

  梅淮安只听了个半懂,这人的意思就是拿他当做‘师出有名’吧。

  什么不想当皇帝,只求安稳,都是虚伪的屁话。

  不过眼下到了这个地步,只要能护住他的残兵败将们,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能活着就行,报仇的事儿等他养好身体再说。

  唉,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他穿越的这是什么破地方。

  梅淮安裹着大氅往人怀里又缩近一些,抱都抱了,怀里暖和。

  还有股闻着很安心的香烛气息。

  话说,这秃驴要把他带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