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欲风雨>第18章 18.入墓启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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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事发地附近,已是两日后的夜里。

  竹丛后闪过的黑影一直阴魂不散,两日来他每每一合眼,那道黑影就出现在他眼前,居高临下地注视他,晕眩之中眼前的路也成了山下无名小村的土路,黑紫的尸手抓上他的脚踝,刺耳的哭骂与惨叫声直朝耳中钻,待惊醒时贴身的衣物早已被冷汗浸透。

  月黑风高,层云蔽星,正是夜袭的好光景。

  村子遭遇屠戮后,他本该害怕这样漆黑的夜,可之后变故接连,夜行也就成了常事,他连恐惧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楚栖幽紧跟在萧洛卿身侧,二人小心地穿过墓外的林地,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夜风清寒如水,却驱不散压在心头的阴云。

  楚栖幽想不清自己为何对那个黑影有如此大的反应,只要一思及那影子,痛苦的记忆就似浊水倒灌没过口鼻,让他喘不过气。

  可也许物极必反,压在他身上的罪孽太重,反教他胸中凝起一口气,难以抑止地翻涌起来。

  那个在母亲口中令人向往却又森险可怖的“江湖”,曾经他不被允许触及的“江湖”,眼下已近在咫尺。

  “壮观——”

  穿出树林的一瞬间,萧洛卿看着一片狼藉的墓地,忍不住低声慨叹。

  “……积点口德。”楚栖幽探身过来,也蹙起了眉。

  几乎每一处坟墓都有被掘开的迹象,有些还塌了下去。墓碑横斜,贡盘倒翻,好生狼狈的场面。

  “纸人不是从墓里出来的。”楚栖幽拈起些许堆在坟外的鲜土捻开,凑近鼻下嗅了嗅,“如果里面的东西,不会在坟外堆土。这些坟显然是人为挖开的,邪物当道,没人敢来这儿查看罢。那五个人……”

  该是被掘墓者灭口。

  “不应该,百姓不敢来,官府也不查?”萧洛卿心觉疑惑,语罢倏地变了脸色:

  “官府。”

  未必没人查过。

  被人注视的感觉忽地出现,楚栖幽猛地转头,却什么异样也未发现。

  “下去看看。”他扫视四周,掀开了风灯上遮光的布料。

  墓室空间比二人预想中的更大,显然不是普通百姓的坟墓。墓室里散发着陈旧腐朽的气味,空气却有流通,两人一路向内,很快找到了主墓室。

  主墓室布局特殊,有莫约六七口棺,楚栖幽捡了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棍子,方要撬动,便发现了棺椁被撬开的痕迹。他于是挨个检查,都发现了相似的撬痕。

  他不言语,接连撬开两口棺椁,均见着了森森白骨。

  “连棺钉都没有?”楚栖幽疑道。

  “听说这儿是百年前迁来此处的一个家族的祖坟,现在那家人死绝了。这么看尸骨皆存,陪葬品却一件也没有,真是有人进来过。”

  萧洛卿说着,忽发现楚栖幽并不在他旁侧,一回头便看见楚栖幽单膝跪于一口棺椁前,摆弄着什么东西。

  “什么……”不等他靠过去,楚柜幽猛地起身,朝他冲过来,一面低声呵道:

  “快走!有东西过来了!”

  “什么东西?”萧洛卿抬起风灯,却看不出分毫异样。他转身去追楚栖幽,却正瞧见他将什么东西藏进入了袖中。

  是什么?萧洛卿心中一凛,近日来积起的疑虑尽数升上心头。他一面警惕着四周,一面伸手拉住了楚栖幽的后领将他向后一扯,单手将他护在身前翻入旁侧一口棺中。

  棺中尸骨半边都被砸得粉碎,尘灰顿起。

  “咳咳……你干什么!”

  “先躲这里。”萧洛卿松了手,念着楚栖幽身上的伤,就让楚栖幽伏在他身上,伸手将棺盖掩了掩,只留一条缝隙:

  “你刚才捡了什么东西?”

  “嘁……不信任我。”楚栖幽用衣摆将风灯遮暗,从袖里取出了一枚铜钱:

  “不过这个你应该认识。”

  当然认识,那是“衔钱”。

  军中才有的东西。

  这意味着,消失的陪葬器物,极有可能落到了将尉一类人的手里。

  官军私自盗墓充军饷,要造反的节奏。

  “……怪不得。”萧洛卿咬牙。

  “那你说有东西过来,是怎么回事?”

  “听见有动静了,不像人……”

  “人”字尚未说完,楚栖幽忽然住了口,死死盯着棺盖的缝隙。

  指甲抓挠棺木的声音随即响起。

  “吱喇——”

  “它还有指甲。”萧洛卿按上刀柄。

  “不是指甲,是指骨。这么挠,指甲早该磨掀掉了。指头上的筋肉磨烂,骨头刮在板子上才是这个声音。”

  “……那现在怎么办?”

  “你把我拽进来时怎么想,就怎么办好了。”

  “……你别生气。”萧洛卿轻轻晃他。

  “我没有更好的主意,外面这东西贸然碰不得……”骨头划过棺木的刺耳声音猝然在楚栖幽耳侧响过一道,楚栖幽朝里一躲,腿根忽然蹭到一个硬东西。他眼神上下扫了扫萧洛卿,几乎想掐住萧洛卿的脖子:“还是说这些其实都是借口,你本来就想干点别的?那这地方确实够刺激!”

  “不是,真的不是……你别在身上动。”

  萧洛卿朝他投来一个无辜的眼神。

  楚栖幽白了他一眼,也没工夫争辩,侧开身将风灯提起,照亮棺盖的缝隙,就看见一双浑浊的眼,正怨毒地盯着棺内,面皮肿胀泛着灰白,像生了脓疮似的凹凸不平。

  “纸人,不止一个。”楚栖幽声音艰涩。

  “你不是说你能对付么。”

  “如果我说,我骗你呢?”楚栖幽忽然回过头,看着萧洛卿。

  风灯的暖光跃动,萧洛卿却觉得他的面上不见血色,一片惨白。

  “猜到了。”

  “其实也不完全是……”楚栖幽咬唇,换了只手拎着风灯,“这种纸扎人,不是真用纸与竹条扎成的,而是活生生的人。施术之人在饭食或饮水中下药,人吃下之后,浑身浮肿发白,像是纸扎而成,关节畸变,行走的动作自然诡异,理智尽失,力气奇大,见了人畜便会袭击。他们的血……”

  话音未落,棺椁的另一侧也传来了撞击声,数个纸人围住了棺椁,几下便将半块木质椁板撞裂。

  “你只说怎么杀!”

  “他们就是活人!只是活不了多久,中毒一两日便会自行死掉……”

  未等楚栖幽讲完,萧洛卿起身便掀开棺盖,酌崖出鞘,直砍向纸人的颈部。

  “等——”

  楚栖幽想要喝止,却终究来不及,萧洛卿刀光起落,带着药味的脓血四溅,直喷洒上两人衣袍。

  这些脓血的味道与记忆极为相似,却浓裂许多,同样的场面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楚栖幽瞳孔骤缩。

  喉咙好像被掐住了,呼吸都觉困难,眼泪不受抑制地涌出来。

  纸人的头滚落,肢体也倒下。一张张扭曲肿胀的脸幻化成曾经熟悉的样子,那个无名的恬静村落里的人,还有他的师叔……都倒在那里。

  他再无力站立,重重跪倒在地。

  他已经全然分辩不清自己身处何方,身在何时,他想叫,想哭喊,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

  他的师叔,师叔就在那里,离他最近的地方……他朝着那张熟悉的脸,颤抖地爬过去,却忽然被什么扯住了手臂。那东西极有力,他回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竭力挣动,喉咙里发出几近崩溃地嘶哑哭声。

  “你怎么了?醒醒!”

  萧洛卿把楚栖幽从地上拉起来,紧紧锢在怀中。

  纸人虽有莫约七八个,却都不是酌崖刀的对手,不过片刻已经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怎么瞧都没有复生的可能。

  确定了再无危险,他放下刀,去瞧怀中的人。

  楚栖幽已经安静下来,神色却还是失了魂一般,双唇颤抖,止不住地流泪。萧洛卿唤他好几遍,他才动作滞涩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