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3章 晚赏雪评论佳酿

  谷梁初的想法竟和弓捷远不谋而合。

  那日回到膳厅,谷梁初没有直接用饭,而是喝着温茶等弓捷远,见他回来又让下人将菜热了一遍才开始吃。

  不在王府,规矩松弛,谷矫梁健也都坐在了桌边。

  谷矫总比梁健更爽直些,坐下便道:“好久没和王爷一处用饭。眼前没有那个吕值打转,心里委实痛快不少。”

  谷梁初没说什么,梁健却捅捅他,瞧着一旁伺候的庄头出去催菜,轻声说道:“也得小心这个东西。从前王爷只是寻常王子,和皇上来这儿的时候他的眼睛只能看见北王爷和王世子,对咱们几曾这么热络过的?”

  谷梁立刻点头:“我也想说这个。”

  谷梁初这才淡淡地道,“寻常之事。巴结有用是这些人的生存本领,北王府里一干贵人,哪能个个顾到?只没刻意冷待也就无需计较。”

  谷矫梁健不再说了,早已过了午膳时间,也都饿了,当下专心吃饭。

  男人多只贪肉,唯有弓捷远是七分鱼三分蔬菜,一口没动那些浓油赤酱。

  谷梁初瞧得清楚,饭后便与庄头说道:“庄里多鱼,晚上再拣两条好的蒸上,司尉爱吃鲜的。”

  弓捷远闻言讶然问道:“晚膳还在这儿用?如此大雪,还要趁夜回去?我有不系,那几只马腿脚一般,跑将起来可费力些。”

  “那便住上一宿。”谷梁初道,“天留客么!”

  庄头闻言乐得什么似的,赶紧吩咐人去洒扫房间。

  这里没有拔步床,房间却多。弓捷远以为不用和谷梁初睡在一处了,还在暗暗高兴。谷梁初却又告诉庄头烧大池子,说要泡澡。

  弓捷远不想洗澡。

  谷梁初道:“你也来了好几日,早晚不过洗脸洗脚,怎么不泡泡澡?还只嫌弃谷矫梁健,自己也不怎么干净。”

  弓捷远不乐意道:“我在边塞时候常常十天半月不洗澡的,最长一回得有四十多天,早习惯了。王爷若是嫌弃,我离远些便是。”

  谷梁初也不生气,只撇嘴道:“四十多天不洗澡的人,倒还嫌弃别人的寝房。今儿若不肯泡,回去就将你关进那间屋里锁上几天,好好治治矫情毛病。”

  没法想象那种情形,只得勉强就范。

  觉得同这三个肉食者鄙的家伙一起泡澡非常别扭,弓捷远宽衣的速度非常缓慢。

  梁健看不下去,笑着说道,“司尉如何这般忸怩?可是尊贵惯了,从来独自洗澡,便在边塞也不曾和军士们一起泡过河的那实可惜,夏热的季节一块儿泡在河里,滋味儿可与澡桶池子不同。别说王爷,就是皇上,从前也和咱们一起下去闹的。”

  弓捷远不想和他废话,也不想让他再多嘲笑自己,咬咬牙,极快地扯了衣服,飞镖入靶一般投入池中。

  饶是这般速度,谷梁初仍旧看清了他那副白瘦的身体,也瞄见他拼命掩饰仍旧双颧通红的脸,向着池子低下了头,微微笑了。

  池子十分宽大,表面贴着一层薄石,胚基底下埋了地笼。

  庄头舍得柴火,把水烧得很热。

  弓捷远泡得舒服,仰脸靠在池边。

  “京城还有一匹好马。”谷梁初道,“却是雌的。应当年长不系一岁半岁,正是好养育的时候,因为一直挑剔品类,还没下过驹子。司尉若是舍得,孤王出头促成这段姻缘,也好与那马主讨匹小马养着。”

  弓捷远毕竟年轻,说起这种交配之事难免有些羞涩,但他也想不系有后,虽仍仰头不看人脸,嘴里却也说道,“那得让我瞧瞧那马,光你说好不行。”

  谷梁初淡淡一笑,“你也保准喜欢。那马风姿不输司尉的心爱,却是通体乌黑更见强壮。孤王只想它们若生孩儿,可是什么毛色?

  “想得却远。”弓捷远微微有些不满,“良马也挑伴侣,不是遇到一个便行,否则不系早当爹了。还不一定能成的事儿,王爷已先想起毛色来了?”

  “凡事都逃不过计划安排。”谷梁初道,“孤既有心与它做媒,提前想想也不为过。”

  弓捷远更不爱听,起身便往旁边挪挪,口里不屑地道,“什么都要算计,还赞自己智计过人,王爷是给捧得坏了,还是本就吴起之后?”

  谷梁初脸色黑了。

  弓捷远看见他的神情,知道自己说的过了,转身伏在池沿,想躲一躲。

  谷梁初被两片翅膀一样的肩胛填了视线,只觉双眼骤被强光一晃,暂时忘了生气。

  一对儿骨头而已。

  谷梁初虽只二十五岁,见识却不算少。十五岁后,父王便不亏他俊男靓女,屋内的洒扫门口的侍卫都挑年轻好看的给。战场的俘虏由得他挑,西城的云楼也容他去。

  并非偏爱,而是谷梁立觉得他的儿子理当如此,从前的谷梁高是,如今的谷梁厚也是。

  谷梁初并非圣贤,也不用些迂腐理学约束自己,遇到入眼之人从来不吝攫取,当然也不啬于赏赐。但他总不长情,多惊艳的得到手里把玩把玩便生厌倦——不过漂亮罢了。

  弓捷远这对蝴蝶骨也是一样,不过漂亮。

  谷梁初伸手过去摸摸。

  弓捷远只给什么烙铁烫了一般,身子使劲儿一跳,猛然回头,怒目质问:“你作什么?”

  谷梁初神情平淡,视线落在弓捷远露出水的胸骨上面,口里慢慢地道:“你这脊背甚薄,不像久用弓箭之人,孤却闻你甚善骑射。”

  弓捷远诧愕稍减,仍旧有些不悦地道,“这有什么奇怪?做个假司尉也用不着武器,王爷管我拉不拉得弓呢?”

  谷梁初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冷冷说道:“你这性子就缺些管,多被调教调教多懂事些。”

  弓捷远听得极不舒服,又觉他老瞧着自己,心里别扭得紧,一声不吭地往远处游。

  谷梁初也不阻止,只是由后盯着他的身影。

  池子久无人用,又给庄头着人死命刷洗一番,水极清澈。弓捷远以为能被热水遮住的部分其实都藏不住。

  由后望去,粼粼的水波之下,一尾灵动银鱼缓缓行远,不知自己身形曼妙。

  午膳用得太迟,泡够了澡天便黑了。四人不急吃饭,便在一处暖廊里面围炉赏雪。

  白天时候雪虽未停,却只零星形状,到了晚间竟又变成鹅毛絮片,慢慢悠悠飞舞在空,赏看起来别有趣味。

  弓捷远靠在窗边痴痴瞧着。

  倒似辽东的雪。

  谷梁初看了看他,对梁健道:“这样景色不该饮茶,该煮酒的。”

  梁健起身欲唤庄头。

  谷梁初又对他道,“司尉不善于酒,莫贪香烈,寻些梅子樱桃一类的果子酒来,拣甜淡的。”

  梁健便去吩咐庄头寻酒,再烧一些耐嚼适饮的菜肴。

  弓捷远则懒洋洋道:“你们不必管我,自己喜欢什么便要什么就是。”

  “不过四人。”谷梁初道,“作甚落你一个?酒量也该练练,他朝领军带兵也做一方大将,壮行宴庆功宴的,喝上一口便晕头了,岂不让人笑话?”

  “一方大将?”弓捷远立刻嗤笑一声,“王爷怎可随便玩笑?弓挽还有那一天吗?”

  谷梁初看着他的眼睛不做声了。

  弓捷远也不做声,仍旧转开头去看雪。他还有话未讲——莫说自己拆了谷梁初质计用心,便只由这三人连日说话并不背着自己便能知道,他日谷梁初不再耐烦看管于他,弓捷远大概也就保不住命。

  难道却去阴司领兵?

  酒菜上来,不过是些肉筋豆干之物,胜在烹饪精细。谷梁初示意梁健将些虾干炸鱼放在弓捷远的面前,然后拿过庄头寻来的梅酒,揭开盖子闻了一闻。

  酒很不错,浓郁果味不掩酒香。谷梁初知其必有后劲儿,满意地与弓捷远倒了一杯。

  弓捷远瞧那酒液红赤粘稠,又透着光,想起“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句来,不由捏杯在鼻,也仔细嗅了一嗅。

  谷梁初见状就又逗他,“这里孤也叫人下了慢毒,司尉喝是不喝?”

  弓捷远一本正经地回嘴说:“粥汤茶水俱躲不过,哪里就差这点儿酒了?我不过是见识短,只认识刀子头,没见过这血一样的东西。”

  谷梁初拿眼扫扫庄头。

  庄头机灵得很,立刻上前介绍地说,“司尉好眼光,这梅酒叫做点绛唇,便用血梅酿的,个个都是无虫无疤的上等果子,且需生熟恰当,既不……”

  弓捷远听他似要长篇大论,立刻抬手阻止,“好了我知道了,就是点绛唇么!这名字取的,是给男人喝的?”

  庄头只陪着笑,“原本是给皇宫王府里的娘娘妃子们准备的。不过是因为男子善饮,这酒如同果汁,多少能够喝的?毕竟血梅少产,熬到秋时还能无虫无疤的不多,酿制也难,不保次次成功。但咱王爷要饮自是供得起的。点绛唇香浓悠远又带酸甜,别有一番风味,司尉不妨尝尝。”

  弓捷远闻言便就沾唇尝尝,一面去用舌尖细品,一面说道,“血梅这么难得么?我也不知道的。”

  “即是人人都唤少将军的。”谷梁初似讥似嘲地道,“大概只知望梅止渴这样的典故,哪里想到还能酿酒?”

  “所以说好好的果子干嘛不好好吃?”弓捷远就哼一下,“非得砸扁了压出汁水再发酵的,实在太能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