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忧带着家仆赶到的时候，舒正在小房间里坐着喝粥。
开春了，白天越来越长，虽然透过这个小房间只有窄窄一条余晖。
粥里的肉糜切得极细，炖得鲜香软烂，上面飘着薄切的绿葱碎，温度刚好入口，调味虽淡，香味却飘了一屋。
男孩正用勺子吸吮。有伤在身不能贪多，但每舔到一点，眉眼就美滋滋眯起来，和平时看起来一样惬意。除了手脚和脖子上都打着绷带。
忧忧得到报告就连忙赶来，却在门口停步。
小屋的门缝隐约飘出肉粥的香气。
老管家立刻领会，向家主颔首，等男孩收了勺子，才躬身走了进去。
关于伤势，老管家不能做主，也只是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舒只需要点头和摇头就可以作答。
确认没有大碍之后，管家就欠身告退。态度竟然比之前还要恭敬。
舒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一会儿和死神擦肩而过，一会儿又成了香饽饽。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有管吃管饭，就算赚到。
不过一连几天，都没能和老哥打上照面。仿佛整个事件不存在一般。终于连他都感到有些反常。舒这个人心大，记吃不记打，很快忘了老哥发作的事，并且开始发愁老哥的精神病该怎么治疗，才能保住珍贵的炸鸡店。
对此，橘毛却兴致高涨。“老弟，你现在可不一样了。”这话没错。现在身份不同，没有人敢因为家主的态度而轻慢这个男孩。“以前那些人都不堪大用，对老板的意图妄加揣测，传得特别龌龊，你可千万不要去听。”
舒：“……”谢谢你，不知道的事情变多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老板的目的，是收养你当儿子！”
舒：“……”谢谢你，给我降辈了。
橘毛继续唾沫横飞。“老板和我一样，一眼就知道你不一般，那是看中你的聪明才智！”
“……”舒差点咳嗽起来，连连摇头。他可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就和个计算器差不多，认识几个重生bug人。现在特长贪吃贪睡。
“你别谦虚啊。”橘毛踌躇满志。“悄悄告诉你啊，忧总那边已经特批了一个家教团队，正在给你制作后面十年的培养计划呢。”
*
咸鱼舒感觉自己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这不对劲！
不提那些灰色产业，就他哥那些个明面产业的身价，换算成货币有多少个位数都数不清。他首先想的不是一夜暴富。干这个也太危险，得掉多少头发牺牲多少睡眠啊。要他继承简直痴人说梦。
他哥果然精神不正常了。他现在非常确信。明明之前他长到奔三，老哥都放任他懒散躺平，没有任何上进的要求。他也默认老哥会成家，然后好好培养一个真正的继承人。他缩水重来一次，可不是为了接受继承人大套餐啊！
舒好几次表示自己不想继承，只想躺平，要么被挡回来，要么橘毛这个白痴觉得他心急想上课。
他想直接找老哥聊这事，可从医院回来，老哥就像狐狸一样滑溜。要说他哥忙得抽不开身是不可能的。以前他哥再忙都会盯着他晚上几点回家。
但是操心是不可能操心的。能躺一天是一天。咸鱼舒继续裹着每天吃吃睡睡的生活。家教找到头上来再说。
舒睡前有喝牛奶的习惯。他休息了两天，觉得腿脚可以活动了一些，晚上就打算去厨房摸点热牛奶。现在府上的仆从过于热情，特别想给他跑腿。他觉得麻烦人，怪不好意思的。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到后厨区域。真不愧是自己家的厨房，他的杯子们都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玻璃门的展示柜里，在房间正中的位置，被灯带照得清清楚楚，各个仿佛博物馆展品。
舒丝毫没有多想，拉开柜门挑了自己常用的牛奶杯，又拉开气派的冰箱。虽然他现在个头不高，他爱吃的东西也都放在一米以内触手可及的位置。
满意。自豪。这一看就是个成熟的冰箱，已经会自己安排了。
他哼着小调儿，倒了大半杯牛奶。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微波炉的位置稍微有点高，不过不碍事。机智的他还可以搬凳子。
于是他垫脚把牛奶杯放在台面上，准备去拖一把凳子过来。
可能他现在的力气太小，腿脚也不便。椅子只能半拖半推，吭哧吭哧，难免在地上闹出一些动静。
才拖了几米，舒感觉有些累，抱着椅子喘气，就听到有人过来。
太好了，值班的来了。舒立刻一瘸一拐走到台边，端起牛奶杯。“请问……”
他还没转过身，忽然就被人抱了起来，腾空而起。
漆黑的长发微微拂过。男孩端着奶杯，猝不及防，和几日未见的忧忧打了个很近的照面。
该怎么说呢，就像人类突然升上太空，靠近一轮圆月。
“……谢谢。”睫毛闪了闪。他老老实实地说。
老哥没有说话，表情似乎也平静，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背后的光影照得男子的颧面更加窄，直挺的鼻梁依然优美，令人屏息。
叮的一声，微波炉加热完毕。
年逾四十的男子托抱着男孩，比平时高一米。舒想要去拉开微波炉门，下意识想要寻找一个支撑点，于是一只手勾住男子的脖颈，另一只手取回了杯子。
瓷杯冒着淡淡的热气。
好像对方深狭的眼睛变得更近，也更黑了。舒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思考，就将奶杯递过去。
“刚热好的，你尝尝。”大晚上的，老哥的手好像很冰。“还没加糖。”
他记得老哥吃喝都十分讲究。不像他那么随意。
鬼使神差地，长发家主迎着他的动作，低头啜饮了一口。薄唇翻起莹白的涟漪。
晚风从窗边拂过，家主额前两道的鬓角也随之拂动。虽然没有加糖，却有一种淡淡的香甜。
“好喝吧。”那是舒过去很喜欢的牌子，奶味鲜醇回甘，据说一度经营不善要倒闭，最后不知道是怎样起死回生的。他有点小得意，取回奶杯，自己也埋头喝了两口。“嗯嗯，真好喝。晚上喝点热牛奶，睡得好……”
舒才叨叨两句，才意识到自己还一手抱着对方的脖颈，这才仿佛大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好像表现得太亲密了。
这个度真是太难把握。
“对、对不起。”他撤回手，尴尬地双手抱着杯子。老哥这么消瘦，也病着，居然劳烦抱着他这么久，他白长了岁数，真是没有眼力见。
刚才两人之间涌动的那种亲密无间的温馨氛围，才淡淡散了。
“那个，忧总，我听说……”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你伤还没好，什么事，以后再说。”
被堵了回来，舒摆了摆头，有些站不住。
“有什么事，吩咐下去让别人做。下不为例。”
这话带了淡淡的不赞同，但还不算责备。可能觉得他不是很符合身份吧。以前他哥就这样，不乐见他亲自去学校机关跑那些冗余的手续，觉得浪费时间。
那是因为他哥是忧总。有作为的人，才谈得上浪费时间。
“我知道了。”
男孩低着头，不敢再看。
他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撑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到电梯边上，按了一个楼层。
走进电梯，他觉得那股漆黑的目光似乎从背后落下，笼罩着他全身。熬过漫长的几十秒，门开了。
家主从他身侧走出去。他心不在焉跟着，刚踏出几步，忽然意识到这是主宅的生活区。
男孩拿着牛奶杯，和头顶高的门把手大眼瞪小眼。原来他不知不觉又走到自己过去的卧室门前。很久以前，晚上喝过牛奶或者偷点夜宵，他都会这样返回房间。走这路线根本无需思考。
转头，果然看见长发家主没有离开，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对不起。”他攥紧了牛奶杯。刚刚加热的温度已经逐渐散去。他也不知道今晚道歉了几次。反正他是小人物，只要脸皮厚点，什么都可以道歉。
“……我，我走错了。”管它什么借口呢。他轻声说。“我马上……回去。”
说完，他转身走向另一条后勤路线。
那道视线追着他的背影，紧紧绞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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