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您总问我问题，我也想问您一件事：这个世界的舒，到底去了哪里？”
人类青年回敬的目光仿佛细而尖锐的针，将泄欲的魔王刺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舒……”
“陛下，您想要我把你放在心里，可您总对我说谎。”青年直视那双眼睛。“您召唤了我，却用弱小的样子欺骗我整整一年。刚一见面，就能叫出我的名字。”
“那又怎么样，除了那次意外，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那时候你比现在对我好得多！”
青年不紧不慢。“首次召唤魔法，需要相近的媒介才可以从异世界召唤。而且活物才能召唤活物。那么我第一次，究竟是被什么媒介召唤的呢？”
这下魔王忧没有说话。
其实他早就说过，舒是一个敏锐的人。舒不捅破，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麻烦。
可是现在，这个人类的底线已经被他肆意踩碎，也就没有顾忌。这是脆弱人类从未露出的一面，或许揪出这一面才是他的目的。
“怎么，你真想知道？”魔王眼珠转了一转，似乎想到了新的折磨，微微笑起来。“好啊，作为对你的特别奖赏，我就带你去看看我的‘新娘们’。”
*
他们在黑城堡地下迂曲穿行。螺旋的楼梯仿佛通向地狱，两侧燃着不知多少年的幽绿鬼火。
不知走了多久，魔王忧终于在一闪大门前停下，念动咒语，几人高的铜门发出吱嘎的怪声，打开了。
“舒，太好奇不是一件好事。从没有人活着从这里回去。但是你从来不向我提出愿望。所以这一次，我破例满足你。”魔王忧缓慢而优雅地说，仿佛在递出浪漫舞会的邀请。
“感谢陛下厚爱。”
魔王轻轻嗤笑一声。这个舒比平时生动机敏，是很少见的一面，他很喜欢。他又感觉到那种久违的，从糖果盒里摇出新口味的惊喜。
“那么，舒，来这里，好好和各位前辈打个招呼吧！”
屋里仿佛弥漫着面纱一样的淡淡雾气。
瀑布一般的帘幕从幽暗中拉起，露出两侧密密麻麻的水晶展柜，铺满整个房间的墙壁。展柜相互堆叠，一直延伸向上，竟看不到顶。透过环绕的冰冷雾气，依稀可见每一个展柜里都放着一个直立人形。人类脸色苍白，被丝带固定着关节。他们容貌相似，有一些细微的年龄差别，全部静静垂着眼眸，像是沉睡，又像死去。
舒怔怔地看着和自己相似的同伴。“这些……都是其他世界的我么。”
“答对了，正是如此。”
*
这个世界的魔王忧是一个混血儿，他是高级恶魔和巫族女人生下的孩子。
当然他没多久就杀死并吞噬了自己的生父，然后越来越强大，一步步站在了魔界的顶端。
杀死上一任魔王之后，已经没有什么新的事物可以供他征服，逐渐感到无聊。某一天，他想起自己有个素未蒙面的母亲，于是溜出了王宫。
那个巫族女人大概早就死了，但魔王忧在人界有了新的收获，他发现了那个女人和人类男子生下一个孩子，也就是他的弟弟。
他将那个弟弟抓来魔界，任意亵玩逗弄。其实那时候按照魔族的标准，他还很年幼。他只是觉得这个弟弟和其他的事物都不一样，令他感到稀奇。说是弟弟，其实外貌上已经成年，在人界也有家庭。
魔王厌恶他人，唯独允许这个弟弟亲近。那个弟弟知道他们的血缘关系之后，大概也忍受了一段时间。可是随着恶劣的魔族本性暴露——没错，那就是纯粹的占有和强迫，甚至无关爱欲，只是随心所欲的兴致。人类在他们眼里都是卑微的虫子，不需要任何顾虑。
对于魔族来说那是强者给予弱者的荣誉，但对人类而言，那是彻底的侮辱；那个弟弟决定逃离王宫。
魔王忧憎恶这种不知好歹的玩具。但作为他的弟弟，他愿意给予一些特别的仁慈。
他没有直接杀死这个弟弟，他听说心脏是人类最重要的部分。于是他挖出那颗跳动的心脏，施下永远沉睡无法醒来的诅咒，放进水晶棺。
没有了合意的玩具，没多久魔王忧又感到无聊。无聊时他跑到收藏室，看看人类弟弟，摸摸那颗温热的心脏。但这还不够。于是他突发奇想，决定用他强大的魔力看看其他世界，是不是也有他们这样的兄弟。
从此之后，魔王忧窥探了很多个世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以舒的心脏为媒介，把那里的弟弟召唤过来，然后分别折磨。那些世界的兄弟感情越好，他折磨得越很，就越觉得有趣。
这个游戏令他无比沉迷。
几百年来，他召唤了很多个世界的舒，但是没有几个能坚持过半年，就会进入他的收藏，被掏出心脏施与永眠咒语。他数不清自己玩弄了多少个活生生的舒，反正玩腻了总有下一个。
王宫的老人都知道他的扭曲表演和爱好。看到魔王带来这个社畜舒的时候，也只能叹息。
陛下又带来了新的玩具。
*
“其实我已经不知道，第一个弟弟放在了那个柜子里。反正他们都是大同小异。”
魔王忧走到收藏室中间，那是一个巨大的落地圆柱，里面盛满了鲜红的心脏。魔王随手在那些红润的心脏上陶醉地抚摸。“反正你们都会加入。舒，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你都不肯好好把我放在心里，那么我就只能亲自拿出来看看。”
年轻的魔王对他露出甜蜜依恋的笑容，就像每次俯身倾听舒心跳时一样。“你知道吗，你是这些人里活得最久的一个，你真的很讨我喜欢。连这些秘密我也告诉了你。所以我特别期待你的心脏。不要让我失望啊~”
青年舒面色凝重。
到了这一步，他的确无处可逃。连结原来世界的媒介都被彻底销毁。如今还知道了魔王的秘密。这里将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难怪您特别在意我的心跳。至少我能死个明白。”青年人耸耸肩。“谢谢陛下恩典。”
“你真让人意外。”魔王忧贪婪地看着他，或者说他的胸口。“知道了这些还如此平静。你的心一定和别人都不一样，特别坚硬，特别冷漠。”
“也许吧。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这样就没法过活。”到了这种时候，舒反而神色如常，环视四周。高高垒起的水晶棺层层叠叠，上方无穷无尽，只有盘旋的阴风。“您会给我一个暖和一点的位置吗？”
魔王忧想起第一次带他飞向高塔的时候，他也是害怕地抱紧了自己。魔王笑了起来。“这不好说，毕竟我的收藏太多了，我根本记不得谁放在哪里。”
“哦，这样啊。”青年舒抱着手肘。“您说的永眠咒语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真能让人沉睡吗，不会有任何疼痛吧？我看这些人只是死了。”
“我的咒语，怎会有假。”魔王忧自豪地说。“你看，他们的心脏还在这里跳动呢。也许心脏会有感觉，可是谁知道呢？”他用力捏了捏，于是手中的心脏抽搐了一下。“只不过被取出了心脏，他们永远不可能醒来。”
“真了不起。”舒长叹一声。“既然他们是媒介，那么我想，您的召唤法阵也在这附近吧。”
“自然，不过对于没有魔力的人类而言，法阵没有任何用处。”魔王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猎物。“怎么样，你想好遗言了吗？如果你还有什么心愿，可以说来看看。”
恶魔最喜欢欣赏他人的恐惧。
“实话说，陛下，我还不太想死。”青年舒抱着胳膊，晃悠悠走了几圈。“也不太想变成这样长眠。您知道，我的人生理想是退休。人都没了，心脏还被拿捏，这实在是太悲惨了。”
魔王看着被逼入角落的猎物，满足地笑。“我给过你好好的选择，你都不要。怎么现在你后悔了？”
青年抓了抓头发。
“还行吧，毕竟知道了您的秘密，自然要付出代价。你们魔法的规矩，就是一切都要付出代价，不是么？”
说着，他慢悠悠走到一个法阵的中间，咬破了手指蹲下，用血匆匆地书写起来。
“不要白费力气。”看到青年人的手上流了血，魔王忧蹙眉。“而且我喜欢完整的藏品。你这样不符合我的标准。我会把你关到伤口完全愈合。”
“没想到这东西看着容易，写起来还挺费劲。”青年写完起身，抱着胳膊端详了一阵。“感谢您的好意。我想我等不到了。”
“这里轮不到你来开玩笑——”
“尊敬的语言，沉默的力量，还有永不停息的命运。”青年舒双脚平行站定，盯着地上的法阵，一字一字念诵起来。“宇宙间的常数啊，请按照血字书写的法则，平等地与我交换。”他咬牙洒下了更多的血液。“请将我的余下的时间转化为魔力，将我送往一个……一个没有这对兄弟的世界！”
他脚下的法则瞬间发亮，也照亮了慌张的魔王。
“你在做什么，这……这不可能……”
“陛下，这个法阵由您的高级咒语设下。”青年舒淡淡地说。“我只不过读了一些魔导书。我发现魔导公式这东西不需要魔力，和数学差不多，都是公式，一般人都能看懂。只要换一下参数就能用。”
舒说的十分简单，其实能推演九级魔导公式的，在整个王城都屈指可数。他和他哥正相反，正是因为天赋，而觉得这些事很稀松平常。
魔王忧却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人类没有作伪，时空转换法阵已经开始运转，因为和他的力量同源，连他都无法干涉。
“舒……”魔王看着法阵中心的人类，只觉得自己体内仿佛有什么地方要被掏空。“你不能……你不能这样！”他大喊。“你是属于我的！”
“陛下，同样的玩具，您还没有玩够么？”青年扫视周围无数沉睡的脸。
----
呜呜，谢谢大家来看~终于摊牌了。恶魔忧并不简单哦
发现这一节其实有两章……晚上润色过了会加图加更！然后明天就是尾声了。
顺说这个小故事有两个走向，一个是本篇结局，一个是续篇。但是续篇体量比较大，润色起来是个大工程……一般来说是放在这篇下面，还是单独开一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