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听到了马车轮子吱呀吱呀的声音。

  他艰难地睁开还未消肿的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躺在床上, 而是被人裹着被子放在了马车的小榻之上,旁边还放了炭盆。

  偌大的马车除了他和堆卷的被褥之外,还放了不少杂物,吃的喝的用的应有尽有,就是没人。

  他本就浑浑噩噩的脑袋这下更懵了,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处境, 本想钻出被子去车外看看,结果刚迈出腿就发现身上也只套了件薄薄的里衣,十分不成体统,露出来的皮肤上更是布满了尚未消退的痕迹。

  他脸上微红, 赶紧从旁边拽过衣服裤子穿上, 当看见脚背上都有咬痕的时候,面上又闪过几分羞愤,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 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外面驾车,身高腿长, 就是脸实在一般。

  顿时聂思远神色警觉起来,悄悄抬起腿, 打算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把这人踹下去。

  “你是谁?”

  那人无奈地转过头, 虽然面容十分陌生, 不过那双眸子还是让聂思远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几日你哭了个够,难不成眼泪把脑袋都给冲坏了?连我都认不出来。”

  一提到哭这个字,聂思远又惊又怒, 没想到这狗东西在他那么难过的时候竟然还能下去手, 虽然是让他哭了个痛快, 可那过程......一言难尽。

  “我脑袋坏没坏不知道,我看你脑袋倒像是坏了,现在□□白道都在追杀咱们,你还敢光明正大地往官道上跑?”

  封琰嗤笑:“去逍遥城不走官道走什么?那附近有不少山贼流寇,走山路,碰见劫道的怎么办?劫财就算了,劫色的话,我还能把你交出去吗?”

  聂思远苍白的脸颊被他说的有些泛红,小声地嘟囔了一声:“要交也是交你。”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此时他的唇还肿着,手上脖颈的红痕艳生生的一片,如雪里红梅,惑人而不自知。

  封琰瞥了眼那些颜色,喉咙动了动,又感觉有点干痒,刚要说什么,就见聂思远怔了一下,像是终于缓过神来:“等会儿,你说去逍遥城?”

  聂思远被他翻来覆去地弄了几天,早就将何魁的事情忘在了脑后,经他这一提醒,这才认出原来他们正在去往逍遥城的路上。

  “你疯了,何魁能暴露身份,就是料定你我没死就一定会去找他算账,肯定已经在那布下天罗地网,现在去不就是找死?”

  他又想踹人,结果腿刚迈开,就被封琰拽着脚踝直接放倒,一屁股坐在了马车里面,好在下面早就被垫了厚厚的毛毯,倒是不疼。

  但是后面之前折腾的有点过,这么一震,半天都没力气爬起来,又被人熟练地拽了过去,直接拖进怀里。

  封琰这动作太过简单粗暴,气得聂思远脸色铁青,心里暗骂还好他是个男的,这要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被这狗东西这样撂倒,屁股都得摔裂!

  操,现在他屁股也好疼!

  封琰看着他纠结成一团的脸却始终不肯喊疼的倔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为换了张硬朗粗旷的脸,笑容都多了几分狂野。

  “我不去怎么引蛇出洞?民不与官斗,对方势力庞大,真要是背地里为敌,咱们这种江湖草莽又怎么会是对手?只要随便安一个谋反的名头,都能让朝廷直接派兵剿灭,所以只能来明的,他想将各方势力收入囊中,又想扫清阻碍,前提是他得活下去,或者能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揽住了聂思远细弱的腰,毫不避讳地替他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触感松软如棉,紧致微弹,手感不是一般的好。

  “狭路相逢勇者胜,与其处处受制于他,不如主动出击,要么我能找到机会直接干掉他,要么能找到他犯下诸多罪孽的证据,总之无论如何,现在破局的最快办法就是直接解决他这个根源。”

  他一本正经地说话,故意让聂思远思考,忽略掉他放肆的动作。

  果然聂思远指尖不受控制地搓起了衣角,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

  他知道封琰说的就是事实,可江肆的死让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有多么自负,自诩能看穿一切,殊不知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

  何魁的可怕就在于他用的全是阳谋,哪怕再来一次,有些选择也无法改变。

  就像是命运,当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就已经无法摆脱那层枷锁。

  “别怕,以你智慧,加我的武功,难道还怕对付不了一个已过天命之年的糟老头子?大不了我带你躲些年,把他耗死就完了。”

  封琰笑得不以为意,聂思远怔然,突然发现他此时的笑有些陌生,却不讨厌。

  在他失望愤恨的时候,是封琰拉着他没让他堕落进仇恨的深渊。

  在他绝望难过的时候,也是封琰让他哭个尽兴,慢慢走出了无尽的自责。

  曾经追在他身后的少年在不知道何时褪去了最后的青涩,逐渐成熟起来,最终成为了他可以依靠的肩膀。

  聂思远轻轻地将头靠在了封琰肩上,直到此刻终于有了成婚的感觉,这就是要陪他一生一世的男人,感觉真的很好。

  “事情都结束后,咱们回一趟云岭吧。”

  聂思远眸光黯然,指尖轻轻拂过江肆留下的玉箫,想完成那孩子最后的心愿。

  “江肆的尸体找到了。”

  他倏地抬起头,就见封琰神色平静,淡淡道:“虽然费了些力气,但最后在野地里找到了,那些人不知道是觉得他无关轻重,还是没真的丧心病狂,并没有在尸体上做什么手脚,也没派人跟踪尾随,我已经让人带回了云岭,现在天气冷,应该能在腐坏前便葬下。”

  聂思远靠在他身边,悄悄地抱紧了他伸过来的那只胳膊,许久都没出声。

  “怎么,又要哭?”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危险。

  “不哭了。”

  聂思远哼了一声,低声道:“我还得熬死何魁呢,再哭,你还不得直接把我弄死在床上。”

  不就是在他的饺子碗里掉了滴泪,结果就折腾他这么多天,半条命都没了,这狗东西简直小气的要命。

  封琰轻笑,反手蹭了蹭他脸颊,眼中尽是温柔:“知道就好。”

  许久之后,聂思远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封琰挑了挑眉,看都不看他。

  “你与我还说这个?”

  “不单单是这事。”

  聂思远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这些年封琰为他做的良多,可他却始终怨怼,现在心里歉疚,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你我结契,生死一体,不必想那么多。”

  封琰嗤笑:“倒是我,不知道攒了多少功德能把你这尊佛给请回家门,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结果娶回来之后还不能安心,除了小金莲小粉蝶之外,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就连那沈煌乐那花孔雀临走的时候都嚷嚷着要找你喝酒,你都没陪我喝过呢!”

  聂思远笑了:“等到了逍遥城就喝好不好?”

  封琰沉默,心里还有些担心,结果身边软软的身体又往他怀里磨蹭了几分,几乎彻底窝了进去。

  他下巴上被人轻轻软软地亲了一下,低下头就对上一双温润清澈的黑眸。

  “一起去喝酒吧,我想去杏花天了,上一次喝还是给你舞剑呢,结果你也不说话,也不夸我,就在那看着我傻乐。”

  封琰顿了顿,哼笑道:“舞剑?大公子还没睡醒呢,你可不会武功,都没出过家门,什么时候给我舞过剑?”

  这人怎么还演起来没完了!戏过了啊!

  聂思远噘了噘嘴,低声道:“你都知道了还装什么?难不成还真想贯彻初心,就把我当个替身?”

  封琰沉默,没有回答,而他这副态度却立刻让聂思远警觉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当初不是这么打算的?还是说......你早就认出我的身份了?”

  说到最后,他眼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聂思远只当封琰后来察觉到了端倪,这才发现他身份有异,绝没想到这狗东西原来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

  感情两人的权色交易感情都是演给他自己玩的?

  见他瞪圆了眼睛,神色越来越不对,封琰咳了一声:“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等事情都结束后,咱们回一趟魔教,我会辞去教主职务,你呢,你想去哪?”

  聂思远再次怔住,说实话,他没想过以后。

  刚刚借尸还魂的时候,他只想着报仇,然后再次振兴聂家,但是经历许多之后,无论是仇恨还是曾经的执念他都已渐渐放下。

  此时他才惊觉原来他需要考虑一下以后了。

  多么奢侈又让人心动的念头,美好到让他又被封琰转移了话题都没注意到。

  “以后啊......想像以前一样,纵马江湖,踏遍千山万水,先回云岭给二二那笨蛋扫扫墓,然后去江南,之前我在那还埋了两坛好酒,可以叫上沈煌乐他们去喝,还想再走远点,去看看塞北的明月。”

  封琰勾了勾唇,一字一句地记在心里。

  原来有些事情只是想想都能让人笑出来。

  “你呢?”

  聂思远扬起脸,笑得有点坏:“销金楼是没了,咱们要不要在找个地方让你跳跳舞?上次那个真不错,你什么时候再......”

  他话没说,屁股上被人拍了一巴掌,顿时疼得他吭哧一口咬在了封琰的喉结上,明晃晃地报复对方前几日在床上的肆意折磨。

  果然封琰倒吸了口冷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随口答道:“我无所谓。”

  聂思远以为这狗东西会趁机提出很多过分的理由,或是像之前一样说些不太正经的浑话,却意外听到了这样的答案。

  “怎么会无所谓呢?难道你什么都不想做不想要了?”

  封琰闷闷地笑,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抱着人的手从未松开半分,又低头亲了两口。

  他还要什么呢?

  万水千山就在眼前,明月入心,已在他怀里。

   第六卷 :飞霜埋艳骨,明月照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