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越州刺史府内却依然守卫森严,巡逻的兵士和塔楼上的岗哨也没有替换的意思。

  就在这看似密不透风的守卫之下, 一道奇怪又高大的黑影飘忽如鬼魅,一闪而过,悄然声息地便潜入了后院当中,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只不过在最后悄悄进入房间的时候,黑影忘了矮一矮身子,导致上面直接撞在了门框之上,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好在那声音很轻,还不足以引起府兵注意。

  黑影身体僵了一瞬,连滚带爬地钻进屋内,又反手将门关好, 上面的人这才发出低低的痛呼, 直接从背着他的少年身上跳了下来。

  “笨死你算了!”

  聂思远揉了揉被撞痛的脑袋,忍不住踹了一脚江肆,都不想承认这笨手笨脚差点暴露行踪还把他脑袋给撞门框的臭小子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当初他行走江湖的时候手脚可没这么拖泥带水!

  江肆咬了咬唇, 他身手本来不错,但毕竟背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人, 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但看着聂思远有些发红的额头,他也不敢辩解。

  “还痛吗?”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帮聂思远揉两下, 结果却被对方无意识的躲开, 眼里闪过几分失落, 却不意外。

  只要是在外面办事,他师父向来警觉小心,轻易不让人近身, 所以当初他想阻止那场比武也没敢直接动手, 只能悄悄调换了放在不远处的霜天剑。

  他对此也早就习惯了, 可上次在海鬼坊见面的时候,那里同样危机四伏,但聂思远却可以毫无防备的靠在封琰身上,甚至任其将胳膊搭在身后。

  那可是习武之人的大忌!

  毕竟如果对方想要偷袭,手掌与脖颈的要害就在咫尺之间,随时都能动手,甚至来不及躲闪,偏偏聂思远真的默许了。

  瞬间江肆心里生出十分不平衡的感觉,堵着气地凑到聂思远身边,固执地想要帮他揉揉,结果脑袋上一疼,又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对上了一双警告的黑眸。

  “别闹!再敢闹,我打你了!”

  “凭什么你让......”

  江肆咬着唇,满脸委屈地转过头,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察觉到了异常,脸色微变,神情也变得警惕起来。

  安静的房间针落可闻,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但要是凝神细听,就能发现房内屏风后面还可以听到另一道轻浅的呼吸声。

  江肆立刻抓着聂思远的手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后,悄悄地拔出了剑,声音依然平静,甚至还掺着半真半假的委屈。

  “你不让我靠近,怎么他可以?”

  聂思远自然也察觉了异常,十分配合地堵在门口,防止藏在里面的人从门口闯出去。

  “你跟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聂思远哼了一声:“他比你厉害,如果想对我动手,用不着偷袭。”

  少年没有再回应,急促的呼吸声像是宣泄着心里的不满和愤懑,然而在下一刻剑光乍现,毫无征兆地袭向了里屋帘幔的后面,角度又刁又毒,出手就没留半分余地。

  只听一声女子的低呼声传来,随即对方仓促拔刀挡住了他刁钻狠辣的剑锋。

  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两人已交手十数招,仍不分胜负。

  聂思远看着看着,突然开口指点起来,江肆剑锋微顿,随即立刻大改,那女子竟然再不是对手,很快便被他用剑抵住了脖子。

  “说你笨,你就犯傻,她明显是用惯长兵器的人,不善短兵攻防,你出手怎么还大开大合的?”

  江肆兴冲冲地转过头,还没等到夸奖,脑袋上又被人给敲了,疼得眼冒金星。

  下一刻男子已经站在他身后,修长的手轻轻覆盖住少年滚烫的指尖,随意地比划两下,声音无奈又温和。

  “得是这样,懂了?”

  “懂了。”

  江肆抿了抿唇,压下来嘴角的笑,这才看向了始终沉默看着他们的女子。

  对方明艳漂亮,看打扮并非江湖中人,却透着一种寻常女子没有英气和洒脱。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大半夜的溜进刺史府?”

  聂思远看着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没想到对方凝视他许久之后,竟然开口问道:“你是聂家的人?”

  他眼神微变,虽然堂哥这副相貌与他确实有些相似,但从未在江湖中行走,寻常人根本就不会认得,就算是以前的小家主也未必人人都能在第一眼认出身份。

  见聂思远没有否认,那女子却像松了口气,神色和缓了许多。

  “我叫萧晴,是越州司马萧扶光的女儿。”

  聂思远依然沉默,江肆也没有松开剑的意思,却听那自称萧晴的女子又补充了一句:公众号梦白推文台“你与之前的小家主有几分相似,我父亲与聂家老家主是故交,还差点让我与那人指腹未婚,也给我看过画像,所以才能认出你。”

  江肆愕然,手里的剑松了几分,不禁回头看向聂思远。

  对于萧晴的话聂思远却是将信将疑,虽然他之前察觉到父亲与萧扶光可能是旧识,也确实听萧扶光说过他有个女儿,但是指腹为婚的事情却从未听父亲说过,更别提画像了。

  但对方能一眼认出他是聂家人,这事确实有些蹊跷。

  他暂且按捺下心里的怀疑,让江肆将先剑放下。

  “小姐半夜前来刺史府,可是要调查萧大人遇刺身亡一事?”

  萧晴点了点头:“虽然官府发出告示说是海鬼坊的人刺杀了父亲,但是他这次从东都南调,本来就是奉了密旨来调查赌坊与官府勾结残害百姓的事情,如果已经拿到了证据,他应该直接回去复命,根本没必要再去州府,如果没拿到证据,那赌坊的人也没必要闯进官府去刺杀他。”

  听到这番话,聂思远心里愈发疑惑了,感觉这个萧晴当真知道不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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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如果她真的是萧扶光的女儿,倒也能解释过去。

  只是这个萧晴一举一动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反倒带着一股子当兵的人才有的干练铁血,与那常三有些相似。

  很难想象萧扶光会把自己的女儿放到军营里历练。

  但对方对萧扶光的所有计划了如指掌,又在夜里潜入刺史府调查线索,显然也不会是“他们”的人。

  “不瞒小姐,之前我与萧大人见过,他也曾与我说过内情,只是没想到后来出了意外,眼线被杀,一怒之下他便离开了海鬼坊,我虽然找人保护,没想到他会在官府中被害。”

  聂思远幽幽地瞥了目光平静丝毫没有心虚的江肆,也没把事情说得太过详细,只是说出了最重要的事情。

  “据我得到的消息,杀他的人是刺史。”

  对此萧晴丝毫都没觉得意外,低声道:“刺史张朝确实有问题,这里就是他书房,我刚刚找到了线索。”

  她犹豫片刻,深深地看了聂思远一眼,神情带着某种不寻常的深意。

  聂思远怔了下,就见她十分严肃,与之前的萧扶光竟然十分相似,就连问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我能相信你吗?”

  为什么这两人都要这样问他?就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相信他一样。

  聂思远突然隐隐感觉到也许萧扶光和萧晴这样问他,可能与他父亲有关,这就说明看似处在偏远云岭中的聂家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与朝廷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可惜他父亲死的仓促,遗言只有沧海门的于松成听到过,那老东西又早被他杀了,很难再得知父亲到底交代了什么。

  “能。”

  想到此事涉及到先父名誉,聂思远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没了之前的推辞和委婉。

  萧晴没再说什么,直接走到桌子后面,敲开了暗格,里面赫然藏着许多来往的信件和账本。

  上面写了很多东西,有刺史张朝和赌坊□□的记录,有如何利用小奚挑拨海鬼坊的计划,甚至还扯出不少之前的事情。

  白纸黑字,步步为营,与当初杀了聂思远的计划如出一辙。

  他猜的没错,确实有人在利用魔教,先除聂家,制约沈家,毁了销金楼,这样便可以独占金矿,再灭了白氏嫡系,如此药行也尽在囊中,至于赌坊......现在海鬼坊土崩瓦解,也成了唾手可得之物。

  最后只需要将矛头引向魔教,便可斩草除根。

  可张朝也不过是其中不重要的一环,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黑手。

  江肆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已经十分后悔将聂思远带到这里,眼中却悄然卷起暗潮,做好了另外的打算。

  萧晴早就看过了那些东西,见聂思远拿起了最后一封密信,突然开口道:“你确定要看吗?里面的人......只手遮天,绝对不是你能得罪的。”

  “要看。”

  聂思远平静地打开密信,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还会为了聂家选择自保,可现在已经不仅关乎聂家的安危,对方已经盯上了封琰。

  谁都不能碰他的小教主。

  江肆诧异地抬起头,突然在他身上察觉到了本不该属于温和无争小家主的愤怒和杀意。

  何魁。

  前任太傅,现鸿胪阁大学士及太子太傅兼领户部尚书事,正一品,封镇国公,御赐一城,名逍遥。

  聂思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名字,许久之后轻轻地嗤笑一声。

  哪怕他们江湖人再怎么远离朝堂,也知道这位何大人的名号,因为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位能让皇帝下旨赏赐一座城池,如此殊荣,与赠送江山有什么区别?

  逍遥城主,早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之前死的还真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