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顶的帘幔不断在眼前晃动, 房间中吵闹的声响和低泣逐渐安静下来。

  聂思远双眸失神,下巴还被扣在男人手里, 唇舌湿漉漉的肿着,里面还卡着那根手指。

  封琰什么都没做,又像做了什么。

  他从未觉得夜晚是如此漫长,因为长时间的保持跪姿膝盖都火辣辣发疼,全身上下更是因为疲惫从酸痛变成了麻木,关节僵硬的就连躺下都十分艰难。

  等他被封琰从垫高的枕头上抱下来的时候, 连骂人和躲闪的力气都没了,哭肿的眼睛看什么都是糊的,只能隐约看见窗外透出的天光,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

  男人看见他满身的狼狈, 似乎也终于回过神来, 手忙脚乱找了布巾将混乱的现场清理干净,动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又疼得聂思远哼了两声, 因为声音还哑着,听起来像是猫崽被弄疼时候的轻叫。

  封琰的手顿了顿, 眼里满是懊悔,小心翼翼地在他伤口上涂了药, 动作比之前要轻柔不少。

  清凉的药膏终于缓解了皮肤上的灼痛, 聂思远悄悄松了口气,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过去,又不确定是不是做梦,耳边全是封琰失控后说出的那些话, 粗鄙放肆, 让人面红耳赤, 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也像是他幻想出来的。

  不论是真的假的,聂思远都忍不住想骂人,但嘴巴里痛的厉害,只能憋憋屈屈地听着,根本还不了嘴。

  如果不是外面的吵闹声打断,他险些被气死在梦里。

  “死了?!”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教主责罚!”

  “不是让你跟着保护他么,怎么会让他被杀?”

  封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藏不住的怒气,而另一个声音聂思远也认得,正是前几天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杨灼。

  他后来不是听从封琰的命令去保护萧扶光了么,怎么会回来?

  此时杨灼的声音也满是懊恼,噗通一声跪在了封琰面前,面对着那冰冷压抑的气息,额头上布满冷汗。

  “属下跟从萧大人回了府衙,他示意我不要靠近,我就守在外面等他,但是许久都没见他出来,后来感觉不对劲就悄悄进去,结果发现萧大人已经被人杀死在了府衙之内,当时里面到处都是官兵,叫喊着要抓凶犯,官府放出消息是海鬼坊派人暗杀了萧大人,马上就要对这里出兵了!”

  “废物!”

  封琰狠狠地踹在了杨灼身上,顿时杨灼闷哼一声,嘴角缓缓淌下血丝,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封琰双眼含煞,低声骂道:“让你去保护他就是贴身保护,你却躲懒让他一个人进去,如此无能粗心,竟然还敢回来!”

  萧扶光这人不仅知道这的不少内情,还很有可能是聂思远父亲故交,所以那人才特意让他派人保护,结果事儿竟然被杨灼给办砸了!

  现在那人一死,直接成了官府剿灭海鬼坊的导火索,虽说这地方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但是也不该现在闹出动乱。

  如果张海鬼他们知道官府出兵的事情,他手底下几百人真要生出造反的心思,必然引发大规模的□□,那之前的计划就全毁了!

  “蠢货,你坏了大事!”

  封琰眼中闪过一抹狰狞,抬起手就要给杨灼一掌,可怕的内力涌动,连带着袖子和衣摆都开始起伏,杨灼心里一沉,瞬间有了绝望之感。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低颤,在封琰身后响起。

  “萧扶光死了?”

  聂思远踉踉跄跄地从屋内走了出来,脸色依然苍白,封琰眉宇间戾气微敛,转身将他扶住。

  “......对不住。”

  封琰咬了咬牙,神色懊恼:“我应该再多派几个人去的。”

  聂思远没有说话,怔怔地站在那许久,突然朝着杨灼问道:“你说朝廷要对海鬼坊出兵?”

  杨灼哑声道:“是,我是连夜赶回来的,不过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召集人马了,想来也不会比我晚太久,此地已经十分危险,还请教主和大公子尽快离开!”

  “你还好意思说!”

  封琰怒不可遏,又要动手,结果又被聂思远拉住。

  杨灼满脸羞愧,自知犯下大错,闷声道:“教主让属下去保护萧大人,就算属下死了也不能让萧大人死,属下疏忽酿下大祸,赶回来就是为了传递消息,既然消息已经送达,属下愿意以死谢罪!”

  说罢他突然掏出匕首,狠狠地朝着自己脖颈抹去,动作果决狠辣,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封琰!”聂思远想要拦住他,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只能急急地喊了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匕首的刀刃已经划破了杨灼的皮肤,突然一条腿横空飞踹,直接踢在了杨灼的胸口,连带着他手里的匕首都一起踢飞。

  封琰缓缓收回腿,冷冷道:“本座让你死了吗?”

  杨灼哇地吐出一口血,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就对上一双冰冷含煞的眸子。

  他没敢吭声,作为随封琰多年的老人,杨灼自然知道对方刚刚已动真怒,本来就是打算一掌要了他的命,只是在聂家大公子出来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改了想法。

  现在封琰不承认刚刚想要杀他,他自然也不敢去拆自家教主的台。

  “现在寻死觅活的有什么用,不过你这消息传的倒是及时,至少能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聂思远虽然也很头疼萧扶光被杀的事情,但是毕竟与他交情不深,也谈不上十分难过,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萧扶光性情率性刚正,是难见的好官,而且还可能是父亲故交,本来还想找个机会问问父亲的事情,现在却是不可能了。

  他叹了口气,指尖在袖口疯狂摩挲,看向了封琰。

  “你在这留了多少人?”

  “不多,算上他一共五个人。”

  封琰低下眸子看了看他袖口,知道这人估计心里正疯狂盘算着,低声道:“你要用人?”

  “嗯,哪个武功最高?”

  封琰瞥了眼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的杨灼,冷哼道:“剩下几人擅隐匿易容,若真动起手,比他还差点。”

  杨灼小心翼翼地跪好,就见聂思远皱着眉,严肃地看了他。

  “我要你去保护一个人,绝对不能让他出任何事情。”

  杨灼怔住,转头看向了封琰,就见他满脸凶狠地瞪了过来:“你看我干什么?他要你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如果再坏了事情,你就自己了断,也不必再回来见我!”

  杨灼连忙点头,目光凛然决绝。

  “大公子请吩咐!”

  聂思远眉头轻蹙,低声道:“这两日张海鬼必有杀身之祸,我要你在暗中保护他,寸步不离,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而他的下一句话则让封琰脸色瞬间无比难看。

  “看来我还是得去找宋极乐。”

  果然不过半日的功夫,官府要对海鬼坊出兵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本就人心不定的赌坊更是动荡不安,不少人都吵吵着要和官府拼了,还有不少人觉得命案频发,应在这个时候避开官府锋芒。

  只是有一点他们倒是很有共识,那就是对封琰和聂思远等人的敌意几乎到了巅峰。

  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除了张海鬼之外,都几乎毫无例外地认为正是因为聂思远等人的到来才给他们带来了这灾祸。

  “二当家,官府要来便来,不管是打还是逃兄弟们都可以,但是这几个人绝对不能留着!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就一直出事,后来连账房和坊主都死了,之前那个小子还跟萧扶光偷偷说话,肯定就是他们勾结在一起陷害咱们!”

  “对!就是他们!魔教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干什么?听说还派了好几个高手潜伏在咱们周围,坊主的死也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海鬼坊的人个个目光不善,吵吵嚷嚷地将聂思远等人的房间围了起来,就连张海鬼都拦不住。

  “二当家,我亲眼看见是魔教的人跟着萧扶光离开的,也一定是他们杀了人栽赃到咱们头上,只要把他们交出去,那官府自然不会再为难我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声,立刻让张海鬼的目光也变了,他犹豫地看向了聂思远和封琰紧闭的房门,就听里面传出了轻笑。

  “看来二当家是没信我之前的话。”

  聂思远从里面推开门,换了身雪白的棉袍,脸色比之前红润不少,看起来越发清秀俊逸,与最初时候的病弱模样判若两人。

  让张海鬼没想到的是他屋里十分热闹,不仅封琰在里面,宋极乐和常三也都在里面,只是除了聂思远之外,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们这的鬼祸跟我们没关系。”

  “可胡奇、小姐还有坊主都是你们来了之后才死的,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聂思远嗤笑了一声,终于给了他们答案:“是小奚。”

  “不可能!他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动手!”

  海鬼坊的人虽然对坊主包养的小倌也没什么感情,但是并不认为对方可以做到这些事情。

  聂思远笑了一下,揣着袖子缓缓地倚在了门框上,看了看垂眸不语的张海鬼,嘴角勾着嘲弄的笑。

  “有形之刀尚可防备,无形之刃防不胜防,你说是吗,二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