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远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 许久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封琰说的没错,是我低估了你们, 你们比我想的要更加聪明坚强。”

  连同陈三火在内,这些已经被摧残过的姑娘们都换回了女装,站在他面前,没有愤怒,没有崩溃和绝望,眼底都亮着一抹光。

  那是复仇的火焰。

  她们早就不甘心被人再继续操控命运, 早就准备反击了。

  “我叫秋滟。”

  与那后院中女尸长着同样模样的姑娘开了口:“公子在后院中见到的人是我的妹妹,我们知道你和那个所谓的红焰姑娘是冲着销金楼来的,所以才会帮她遮掩,抱歉, 最后还是让她被发现了。”

  聂思远摇头:“此事与你无关, 只是现在来找我又是做什么?”

  “我知道你会帮我们。”

  陈三火换回了女装,也像是变了个人,她认真地看着聂思远, 七宝村的熊熊燃烧的火光像是刻在了她的眼睛里,亮得惊人。

  “从一开始你看到那些死婴,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们,就像那晚你会教我杀人一样。”

  秋滟带着女孩们跪了下去。

  “现在求公子教我们如何杀人。”

  聂思远看着他们, 闭了闭眼睛:“这是条不归路, 手脏了之后可就回不去了。”

  秋滟笑了:“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可只要销金楼在存在,我们谁都没办法往前走,公子既然能教她, 便也教教我们吧, 作为感谢, 从此之后我们便听公子差遣。”

  “为何是我?”

  “因为我们没有别人可以相信。”

  陈三火眼角闪着泪光:“琼州闹了这么多年的鬼祸,我们知道真相又如何?那么多的死婴,又有谁管了?!只有你说这事你管定了,公子愿意管,所以我们就相信你!”

  聂思远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枯瘦的手腕,仿佛连同血液都已干涸,可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心头涌上的火热。

  早在借尸还魂的时候他便决定不再多管闲事,时至今日,他发现他还是做不到冷眼旁观。

  没办法看着陈景林欺骗李绣的感情

  没办法看着那些死婴却不管不顾。

  也没办法任由销金楼七宝村利用银月骨不断地制造悲剧。

  病弱的公子抬眸一笑,如霁月清风,抚慰生者伤痛,平定死者怨念。

  “此事......我还是管定了。”

  作为聂家的小家主,聂思远不仅自己天赋卓绝,更是掌握着聂家传承多年的各类武学。

  他耐着心将内功心法和武学基础一点点地讲给那些女孩,虽不见得能让她们短时间能成为多么强大的高手,却慢慢地为她们开启了武学的大门,也是新的开始。

  不过这些女孩都是普通人,之前从未接触过这些,他便将重要的东西誊写在纸上,让她们带回去学。

  傍晚的时候,封琰回来便见到他起身将陈三火等人送走,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

  秋滟见到他的时候笑了笑:“你没事?看来聂公子还真有本事,竟然能把你从那矿场之中救出来。”

  封琰疑惑:“你认识我?”

  秋滟怔了一下:“听说你在被他们抓住的时候磕坏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原来以为你是装的,竟然是真的不记得了?”

  封琰低低地嗯了一声。

  秋滟叹气,准备离开,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后面传来了脚步声,回过头见封琰又追了出来。

  男人抿了抿唇,似乎十分纠结,却还是开口问道:“我怎么会在销金楼被人抓住?”

  秋滟不禁苦笑:“你一个男人穿着女装混进青楼,再怎么伪装也总会暴露的,之前我替你遮掩的时候就发现不对,更何况是月姨这种在风月场混迹了几十年的人,再加上有人传信说你有问题,那确认还不容易么。”

  “女装?青楼?”

  封琰惊呆了,之前聂思远说他在销金楼卧底的时候说的模棱两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穿着女装混进去的。

  “我自愿的?”

  秋滟哭笑不得:“那时候你又没磕坏脑子,若不是自愿,谁能逼你进来?而且我看你演的还挺高兴,为了哄你这位爷高兴,连舞都跳了。”

  “还跳舞?”

  “可不是么,一舞惊满堂,全是为了屋里那位,看你之前拗着脾气不肯理人家,还以为是不喜欢呢,最后还不是什么都肯做。”

  秋滟笑着挥了挥手,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了。

  封琰的神情有些崩溃,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他会做的事情,最后失魂落魄地回了屋,连秋滟最后说了什么都没注意。

  怎么回事,他不是最恨被人当成女子吗?而且更是厌恶青楼那种地方,怎么还主动穿着女装进去了呢?

  为了哄那病秧子跳舞又是怎么回事?

  聂思远与陈三火等人说了一整天的话,本来有些疲惫,抬起头就见封琰诡异地看着他,还以为这人又在怀疑他武功的事情。

  “我好歹也是聂家的人,就算身体差练不了武,但也熟悉那些功法和招式,背给她们听,让她们自己去学总还是可以的。”

  他抿了抿唇,不想解释太多,毕竟说的越多就错的越多。

  封琰还是盯着他没说话,脸色有些阴沉。

  聂思远缩了缩手:“我就是让她们自己学点保命的本事,这样也能多些帮手,又没瞒着你......”

  封琰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实在不相信想自己竟然为了这么一个病弱的男人做到那个地步。

  难不成他真的很像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像到什么程度?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聂思远有些无措,低着头不出声,随即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脸颊,烫的他猝然抬头。

  男人突然俯下身,在他身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这味道十分熟悉,愈发地失神。

  聂思远头皮都麻了,全身血液凝固,身子瞬间僵硬成木头。

  “干、干什么??”

  “你叫什么?”

  “聂修然。”

  “哪年生人?生辰何日?”

  “神龙五年,六月初四。”

  “可曾习武?”

  “不曾,不过见堂弟练过,倒也略知一二,但动不了手。”

  “病了几年?”

  “二十一年整......”

  十分熟悉的回答,一模一样的顺序,似乎就是事实,却让封琰脑袋开始阵阵抽痛。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眼前的面容与脑海中模糊的人影不断地交替重叠,分分合合,像是一个,又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聂思远的脸色几乎苍白到透明,单薄的身子几乎完全被他扣在怀里,轻轻颤着,没有半点挣扎和抗拒。

  他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失神地看着自己,像是被蛊惑一样缓缓低下了头。

  紧接着唇上传来了熟悉的温软,两人全都身体一震。

  聂思远耳尖红透,仓皇转头,胸口怦然狂跳,尤其是在知道这人就是小哑巴之后,根本没办法拒绝封琰的靠近。

  平静的黑眸中波澜迭起,再也无法遮掩躁动的内心。

  封琰也像是受到了惊吓,这一次的亲近带着不可忽视的熟悉和愉悦。

  他确定他们两人之前一定有过更亲昵的行为,甚至不止一次地这样亲过。

  可他不是心上另有他人吗?

  “你......饿不饿?”

  聂思远怔了下,轻轻点头,就见封琰像是落荒而逃一样冲向了厨房。

  “我去做饭,马上就好。”

  晚饭吃得安静,封琰没什么胃口,一直看着聂思远扒饭,等回过神的时候,看到满桌空着的盘子和干干净净的饭盆,呆滞了一瞬。

  聂思远撇嘴,早就见怪不怪:“我吃的多,是你自己说要养着的。”

  “我又没说不养。”

  封琰冷哼,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和这人的关系,干脆不想了,麻利地收拾桌子。

  听到这个回答,聂思远压了压嘴角的笑,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帮他递着碗筷。

  “今天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与你猜的一样,银月骨失踪了,销金楼让人传出消息说是有人偷了神像,我找人将矛头引向了七宝村,官府很快便会注意到那些尸体,估计会想办法把事情压下来。”

  “那可不行。”

  聂思远冷笑:“这事得闹大才好,闹到人尽皆知,都相信是七宝村的人遭了报应,别又成了府志上写的妖魔作乱那种糊涂账。”

  “那你想怎么做?”

  封琰将洗干净的碗筷收好,回过头就见他勾着一边嘴角坏笑,揣着袖子靠在门框上,又是微微晃神。

  “村无好村,官无好官,人无好人,这种事情还是让他们狗咬狗比较好,七宝村没了,销金楼一定会找新的顶上,但其他人未必能接受用孩子换取花种的条件,更何况刚出现七宝村遭报应的传言,所以现在剩下的花种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为了这点东西甚至可能不惜一切代价。”

  说到这里,聂思远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在手上掂了两下,那是他离开七宝村的时候拿走的转生莲种子。

  “只要想办法把这包东西引向销金楼的北街,也许就不用咱们动手了”

  封琰挑眉:“好主意,只不过北街防卫严密,寻常人靠近不得,现在咱俩这副德行,又怎么把你这袋宝贝引过去?”

  聂思远笑容一僵,指尖在袖口蹭了蹭。

  如果封琰没出事,去办这事就是小菜一碟,可现在确实是个麻烦,秋滟等人虽然能出入销金楼,但也没能力潜入北街。

  片刻之后,他眉头松开,粲然一笑,又让封琰心里狠狠一跳,喉咙不自觉的滑动。

  “有办法了,既然是替百里河办事,他也得出点血,我得跟他要钱去。”

  “干什么?”

  聂思远抱着胳膊,歪着头轻笑,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每次他打算动手之前,都会露出这番模样。

  “爷要包场,这就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