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昏迷三天的缘故, 再加上封琰这狗东西突然要留下来,聂思远满心警惕, 根本就没有睡意。

  结果男人躺下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又蹭地坐了起来,跑出去不知道从哪端了碗粥进来,另一只手还提了个药罐子。

  聂思远被他逼着喝了粥,又灌了药,终于折腾的出了汗, 躺下的时候,直接晕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天色大亮。

  他揉了揉眼睛,没看见封琰人影, 听到外面有声音, 便走了出去,发现他竟然在劈柴。

  “你醒了?”

  封琰抬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里握着斧子, 旁边堆着小山似的柴火,不知道已经在这劈了多久。

  “这家只有一个老汉, 出门办事去了,还要几天能回来, 我在厨房笼屉里给你留了包子和汤, 应该还热着, 你吃过后记得把药也喝了,我一会儿先去打水,把柴火卖了后再去给你抓副药。”

  聂思远怔怔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 声音有些发涩。

  “你怎么还干上这些活儿了?”

  “这怎么了?”

  封琰头都不抬, 满不在乎:“虽然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但是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流浪街头,那时为了吃口饭什么没做过?”

  他嗤笑了一声,又劈开一根柴火,虽然没了武功,力气倒还充足。

  “真是讽刺,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当时因为这张脸差点被卖进窑子去。”

  聂思远倏地抬起头,想起之前让封琰去销金楼的时候对方的抗拒,心里骤然一疼。

  “你还差点被卖进青楼?”

  “记不太清,好像逃了几次,又被抓回去打个半死,后来还是逃出去了,差点饿死,好不容易捡了几个果子还被人给砸坏了。”

  久远的记忆猝不及防地涌现,聂思远脸色大变,猛地后退一步。

  “然后呢?”

  “然后碰见一个......”

  封琰正要说下去,却发现对方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惨白,他怔了下,不知道这人怎么又露出了要哭出来的模样。

  “喂,你怎么了?”

  他扔了斧子,束手无策地站在旁边,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说错了。

  “果子被砸坏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聂思远定定地看着他,再次红了眼圈,胸口涩涩的发疼,就连心里也一阵阵发疼。

  “后来。那人赔了我俩包子,又拿了串糖葫芦,好歹让我有了口吃的,不过因为时间太久,也可能是这次磕坏了脑袋,我也记不太清了。”

  封琰满脸茫然,就见眼泪从聂思远眼眶中砸了出来,他连忙走过去想给他擦擦,可手实在太脏,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聂思远嘴唇煽动,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眼泪却越掉越凶,逐渐模糊了视线,仿佛看到了小哑巴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又像是看到了当初那个固执又纠缠不休的少年。

  原来封琰真的喜欢他,他们很早就见过了。

  无声的泪不断滑落,封琰也懵了,心口钝钝的疼,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拽到了自己身前,用手臂轻轻拢住。

  不对,这样不对。

  这是个替身,自己喜欢的不是他。

  但为什么看见他哭的时候,心里这么难受?

  “你别哭。”

  男人笨拙地把手藏在短短的袖子里,在聂思远脸上蹭了蹭,指尖沾了那冰冷的眼泪,有了被灼烧的错觉。

  他总觉得这人现在是为他掉的眼泪。

  “要不然我去城里抓药的时候,给你也买串糖葫芦?”

  听到这话,聂思远哭的更凶了,他不敢想当初封琰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固执地跟在自己身后,最后甚至还换回小哑巴的身份来靠近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

  他伸手死死地抱住了封琰,趴在对方肩头胡乱地道着歉,哭的几乎站不直身子,张开嘴便能尝到眼泪的咸涩。

  封琰实在没办法,也顾不上手脏了,干脆把他又抱回了屋。

  直到许久之后,聂思远才恢复了冷静,只是像是被抽了魂儿一样,只要看到封琰便控制不住地失神。

  封琰发现这人对自己态度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刚醒过来的时候,这聂家大公子还敢凶他捏他的脸,昨晚也相当戒备,现在却眼珠一错不错地黏在他身上,让吃饭就吃饭,让喝药就喝药,像是突然没了所有脾气,格外温软听话。

  只是......他有些郁结地揉了揉眉心。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聂思远怔住,这才意识到他在别人那可能只打听到跟魔教教主成婚的是聂家大公子,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

  “我......”

  已经放弃的名字压在心底,再也说不出口,可他也并不想用堂兄聂淳的名字,之前封琰也没有那样喊他。

  “修然。”

  他垂下眸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用了之前行走江湖时候的化名。

  等封琰想起来之后,便说那是堂兄的小字。

  封琰点了点头,见他情绪平复下来,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些纠结。

  难不成当初给自己买包子和糖葫芦的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

  那眼前这个人喜欢自己吗?所以明知道自己心里有人,还要成婚,刚刚一听到那个人的事情,甚至会难过到哭成这样。

  这可怎么办?

  若是真对这人太好,关系太近,日后想起来之后必然要后悔,还不如现在稍稍狠心一点。

  他悄悄地拉开了与聂思远之间的距离,就见对方呆呆地看着他。

  那眼神看得封琰头皮发麻,不敢直视:“我去城里打探打探消息,顺便抓点药,你之前你不是说还有两个人跟咱们一起的么,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他若无其事地错开眸子,当做没看见聂思远黯淡的神情。

  “知道了,你的面容之前出现过,去的时候最好做下遮掩,之前我让阿星去杨柳巷等着,你去那应该可以找到他,至于陈三火,他是州府的官差,去见他的时候得小心,千万不要被人看见。”

  似乎是看出了他现在的抗拒和陌生,聂思远心里虽然难过,但也不得不将心思放在琼州的事情上。

  “你现在没了武功,万事当心,若是实在不行便先回来,销金楼在琼州扎根许久,势力强大,绝不是你我二人轻易就能毁了的,谋事在人,此事还得让琼州的人自己动手。”

  封琰没吭声,看着他往下说,只觉得就这短短片刻的功夫,眼前的人像是又变了个人,隐隐地感到有些熟悉。

  “先去茶馆客栈打听一下银娘娘的消息,七宝村的人被我杀了,他们短时间内可能找不到人顶替,极有可能让银月骨暂时消失,若真是如此,你便让陈三火找几个人说他们与极乐楼勾结,买卖妇女儿童,因此惹了银娘娘动怒,必然会有好事的去查,只要那些人看见......”

  聂思远说着说着,发现对方看着自己不说话了,心头微动,指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我杀了七宝村的人,一个没留。”

  “那些畜生杀了就杀了,我只想问为什么不直接把真相说出来?”

  聂思远顿了顿,低低地叹了口气,看向窗外:“陈三火原本是女儿身,却因为那蛊毒变成了不男不女的存在,银娘娘为祸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和她一样,若是都知道了真相,又有几个人能够承受?这对于他们的家庭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外面风和日丽,阳光正好,看不见半点阴霾。

  “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不如就让他们以为是七宝村自己遭了报应,以后也没了银娘娘,让时间慢慢抹平这些伤痛吧,至少他们还能继续生活下去,只要把七宝村和销金楼毁了,不让他们再继续作恶便好。”

  封琰没说话,许久之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可我还是觉得她们应该知道这一切,至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受害者那么多,想必也不止陈三火一人发现了自己的异样,却没传出半点消息,她们可能比你想的更要坚强,倒是你......”

  “你身体如此孱弱,也不像是练过武功的模样,居然能杀人,还真是让我有些意外。”

  聂思远愕然,正好看见男人临走之前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在七宝村,他长剑染血,没留一个活口,从那时就知道必然要引起封琰的怀疑,可他不后悔,那些人留不得,只是可惜了地窖中被害的那些女子。

  也许封琰是对的。

  陈三火将那灯递过去的时候,没有崩溃,没有绝望,只有坚定,像是将手里的光递给了那些女子,也接过了她们的恨。

  等等,陈三火!

  一道灵光划过聂思远的脑海,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疏漏了什么。

  在之前是陈三火找到地窖让他发现了那些女孩,这就说明她早就知道了陈天启与销金楼之间的勾结,那为什么从未提起?

  难不成她早就盯上了销金楼?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扣响,聂思远抬起头,几个人走了进屋。

  他看见了为首的人,瞳孔微缩,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后背猛地窜上一股彻骨的寒意。

  那人的模样竟然与销金楼后院柴房的那具女尸一模一样!

  下一刻陈三火从她身后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