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完结】>第94章 股东大会

  当天晚上,关于交易所的这一场风暴有关的故事就在巴黎传开了,人们对于这件事情的关注程度甚至比总统辞职还要高,而话题的中心人物,自然是在交易所又取得了一次伟大胜利的阿尔方斯。

  赌多头者所输掉的钱,大部分都落入了阿尔方斯的腰包里,其余的则落入了那些托庇于他的羽翼之下的小投机家的手中:阿尔方斯本人赚了八千万法郎;伊伦伯格银行也赚到了同等数目;三千万法郎流入了海外银行的钱柜;至于杜·瓦利埃先生和马里奥尔先生一类的人物,也都获得了一千万到两百万不等的收益。

  在这个欢乐的夜晚,围绕着阿尔方斯的是一片感激之声,无数的人聚集在他的府邸客厅里,向他表示忠诚,用虔诚的姿态聆听着金融之神随口说出的只言片语,就像是古希腊人去德尔斐神庙祈求阿波罗神的神谕——这样的只言片语,或许在交易所里就值一百万!如今阿尔方斯只要说出一支股票的名字,那么这只股票明天就一定要上涨。

  按照双方达成的约定,阿尔方斯从自己的利润当中分给了吕西安大约两千五百万法郎,之前他从阿尔方斯那里的借款,连本带利大约在一千万左右,而他所拥有的不动产和股权也有一千来万的样子,因此他如今已经有了三千万法郎左右的财产,这样的财产虽然还称不上巨富,但也足以让他成为巴黎上流社会的一员了。

  在这场风波当中另外的一个大的受益方就是海外银行了,之后的几天里,海外银行的股价节节上涨,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股价已经达到了七百二十九法郎一股,这已经大大超过了原本马里奥尔先生所希望的目标:在年底之前每股价格要达到七百法郎。

  交易所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将海外银行与巴拿马运河公司做对比——这两家公司同样致力于建设野心勃勃的项目,而且更重要的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都投资了这两家公司。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自从挂牌上市以来就几乎没有下跌过,在交易所的这场风暴当中,它的股价也是暂时停滞了一段时间,就又开始不可抗拒地向上攀升。

  于是当海外银行将要增资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市场给予了极其积极的反应——如今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价已经超过三千法郎一股,而海外银行的股价还不到一千,若是海外银行也能够涨到三千的话,那如今的投资可就要变成四倍了。

  于是,在十一月的二十五日,海外银行召开了临时董事会,全体的二十一位董事都出席了在伊伦伯格府邸召集的这次会议,这一次连那些用来做装饰的非常务董事都到场了,他们已经受到了嘱咐,要用最热烈的掌声支持已经准备好的议案。

  吕西安作为董事长,向董事会做了报告,这份报告是由马里奥尔先生写成,又经过阿尔方斯点头同意的,但这两个人此时都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仿佛他们对报告的内容一无所知。

  这份报告的内容非常鼓舞人心:海外银行刚刚成立几个月,但托了在交易所成功投机的福,截至目前的利润盈余已经超过了三千万法郎。

  海外银行正在用这笔资金购入经营地中海航线的几家航运公司的股票——其中包括马赛的尼维耶父子公司,它拥有十条排水量在五百吨到四千吨之间的蒸汽船,经营从马赛到奥兰,比塞大和阿尔及尔的航线;阿尔及尔的迦太基轮船公司,它经营突尼斯,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这几块北非殖民地之间的航线;还有一家总部位于意大利布林迪西的德·卢卡公司,它经营从法国经由那不勒斯到埃及的航线,马里奥尔先生希望未来它能够将自己的经营范围延伸到印度和远东去。

  海外银行的最终目标是对这些航运公司达成控股,并将它们组织成一个巨大的航运托拉斯,这个托拉斯拥有竞争对手无法匹敌的资本,可以建造最新式大型轮船,这些船在舒适性和速度方面都远远胜过老式的轮船,有了这些新船,海外银行将会垄断地中海航线的定价权。

  在北非,海外银行已经获得了在阿尔及利亚的铁路修筑权和两座铁矿的开采权;而在摩洛哥,银行的代表也已经和摩洛哥苏丹签订协议,开采这个国家最具有价值的财富——磷矿,这种矿石是如今正在蓬勃发展的化学工业所需要的重要原料。

  在最后的部分,报告向董事们指出:为了让这些光荣的事业得以实现,就需要增加资本,而这次增加资本的规模不是马里奥尔之前所计划的十万股,而是二十万股,这将要把公司的资本扩展到一亿五千万法郎,之前的股东们享有优先购买的权力,每一旧股可以优先认购两张新股票。由于股票的市价已经显著上涨了,这一次认购的时候,每股需要缴纳七百五十法郎,五百法郎作为股本,余下的二百五十法郎则作为资本公积。

  按照之前所计划的那样,吕西安的报告屡次被董事们的掌声打断,等他终于念完之后,欢呼声已经让投票表决都变得没有必要了。这样的欢呼并不是能够作假出来的,所有人的确都对海外银行的状况非常满意——股价已经上涨了百分之五十,人人都赚到了一大笔钱,有着伟大的金融大王阿尔方斯的指导,外加忠诚而有能力的经理马里奥尔先生的出色服务,海外银行的蓬勃发展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董事会在极为愉快的气氛当中闭幕了,董事们一致同意,将增资的议案递交股东大会表决。

  三天之后,海外银行召开了临时股东大会,这一次开会的地点选在了气派的昂热大饭店的礼堂里,总共有一千多个股东到场。这场股东大会是一次盛大的庆典,每个人脸上都因为赚了钱而满面红光,香槟酒瓶塞打开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大厅里响起,就好像有人在不断地开枪射击似的。

  大多数参会的小股东,都是在交易所用毕生的积蓄买了十几二十股,他们被上涨的牌价晃晕了眼。这些人当中,有拿养老钱投资的老太太,给女儿积攒嫁妆的寡妇,乡村里将自己那微薄的田产和农舍抵押出去的农民……这些人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海外银行之上,而交易所没有辜负他们——老人们如今有了保障,年轻人如今也有了未来,这是怎样的好运气,怎样的幸福!连那些不认识几个字的可怜人,手里都拿着卷的皱皱巴巴的金融刊物,这些破纸是他们用省吃俭用一个苏一个苏积攒下来的硬币买下来的。他们虔诚地捧着这一卷钉在一起的纸片,像着了魔一般结结巴巴地念着上面的分析文章,得意地认为自己也有了金融上的嗅觉。

  当阿尔方斯和吕西安一道进场时,迎接他们的是颂扬的欢呼声和掌声,男人们大声呼喊着阿尔方斯的名字,女人们则满含热泪地在胸前画着十字——难道阿尔方斯·伊伦伯格不是上帝派来把他们从贫苦生活当中解脱出来的天使吗?他的确是犹太人不假,可是别忘了,耶稣基督也是犹太人呀!耶稣基督能用五个饼和两条鱼喂饱五千个人,可他能让这五千个人都拿到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吗?这样说来,阿尔方斯比起基督本人,还要伟大的多呢!他几乎是把大桶的黄金倾倒在了他们的头上,让他们感到如同身处在金钱的瀑布之下。股东们狂热地欢呼着,连最火热的剧目首次上演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热烈的场面。

  吕西安走上了演讲台,这是位于大厅一端的一处高台,是举办婚礼时候供新人宣誓用的,当他开始演讲的时候,台下的观众们看着他的眼神比起通常婚礼上的家属们可要热切的多了。

  “亲爱的股东们。”他刚一开口,底下就又鼓起掌来,吕西安虽然已经习惯了发表演讲,但这样的观众还是他从未见识过的。

  董事长吕西安给股东大会的报告,与他之前向董事会成员所做的报告的内容别无二致——海外银行的经营状况极佳,地位又如此稳固,因此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那些干巴巴的经营数据,在台下的观众听起来却比最美妙的音符更加悦耳,吕西安每念出一个数字来,人们就发出一阵喝彩,有着千万身家的富人和佝偻着背的退休门房互相碰着香槟酒杯庆贺,贵族夫人和与猫住在一起的老姑娘都把自己的手拍的通红,在金钱炫目的亮光中,就连阶级的壁垒也暂时不复存在了。

  之后,他谈到那些在非洲和东方正在兴起的伟大事业,那些铁路,矿山,港口和仓库。两千年前,迦太基人的贸易帝国被罗马人的军团毁灭了,如今在废墟之上,海外银行将要把这个帝国重新建立起来!这样的前景令股东们如痴如醉,他们所有的身体机能都已经丧失,唯一还能采取的行动就是鼓掌和欢呼。

  于是在报告的最后,当吕西安提出了增资的提案时,这个天才的主意获得了全场的一致赞同,人人都在欢呼,根本没有投票的必要。

  股东大会就在欢呼中结束了,当吕西安和阿尔方斯离场的时候,他们是被股东们一路从大厅里抬上马车的。

  吕西安和阿尔方斯同乘坐一辆马车离开,在马车的车厢里,他看着坐在对面的阿尔方斯,回想起股东们对他的狂热爱戴,那种支持和崇拜无疑是实打实的。

  然而,在这座城市里,也有无数人因为阿尔方斯而破了产,他们失去了一切,甚至落得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今天早上某一张报纸上就登载了一篇社会新闻:一个贡比涅的小公务员因为交易所的风潮赔光了家产,还输掉了作为抵押的房子,当债主前来收走房产时,几乎被餐厅里服毒自尽的四具尸体吓得当场昏了过去,而这只是阿尔方斯所造成的苦难的其中之一。这类人对阿尔方斯的仇恨也是实打实的,而且这种仇恨有着充分的理由。

  阿尔方斯此刻正舒适地靠在马车的靠垫上,对于他所造成的这些苦难,他即便是知道也并不关心,他像是一艘巨大的破冰船,把挡在他面前的一切化为齑粉,若是谁遭了池鱼之祸,也只能自认倒霉。

  一些报纸将银行家们骂做“强盗”或是“寄生虫”,但吕西安明白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如果没有阿尔方斯这样的人将无数的金钱聚拢起来形成资本,那么那些伟大的事业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人类的进步更是无从谈起。譬如说,如今法国有三万公里长的铁路线,没有这些银行家们沾着血的金钱作为基础,这样的铁路网如何能够完成呢?还有苏伊士运河,如果苏伊士运河公司从交易所筹不到钱,那么现在乘船去印度就还要绕行非洲一圈,那会凭空增加上万公里的航程。如今的巴拿马运河工程也是如此,虽然充满着欺诈,腐败和剥削,但只要运河能够完成,从大西洋到太平洋会变得多么方便呀!工程师们勾勒出未来的蓝图,可若是没有阿尔方斯这样的人,这些蓝图永远也只会是蓝图。

  不得不承认的是,交易所是一片有毒的土壤,然而这样的土壤却能够结出进步的果实,可用来滋养这些果实的,就是那些输家的血肉,这是果实生长所需要的肥料。对于整个社会而言,进步是有意义的;但对于为了这种“进步”而失去一切的人而言,所谓的“进步”不过是一场残酷的噩梦而已。

  阿尔方斯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做的一切到底是善事还是恶事?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对于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这样的人,用好与坏,善与恶这样苍白的坐标系来衡量,就像是试图用简单的四则运算去揭开宇宙的奥秘一样幼稚。他已经超脱了这种评价的体系:他既是园丁,又是屠夫;既带来进步,又带来苦难;既创造一切,又毁灭一切。他用金钱作为武器和铠甲,毁掉一个旧世界,又创造一个新世界——一个属于资本的新世界!

  “您在想什么呢?”阿尔方斯朝着他对面陷入沉思的吕西安问道。

  “没什么。”吕西安摇了摇头,他将脑袋扭向窗外,看着人行道上挤成一团的人流,他们是一粒粒沙子,而阿尔方斯将这些沙子聚成了一座通天塔,站在这座塔的顶端,人类只要踮起脚,就能触摸到天堂。

  但在这之前,必要的代价需要被付出,而这个世界上最为不公平的一点,就在于付出代价的一群人,往往并不是最后有幸触摸天堂的那一群人,他们的骨骸,只能成为这座高塔的地基。

  海外银行的股东会议结果,被登载在了第二天的报纸上,不出所料,这样野心勃勃的大规模增资轰动了全社会。海外银行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各方面的舆论都对它发出夸张的称赞,于是这一次增资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银行的股价像风筝似的,乘着风向上飘荡,等到这个月结束的时候,牌价已经上涨到八百法郎一股了,而此时,增资的所有款项甚至还没有收纳完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