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117章 蛛网锚定

  菲尼斯城一向鱼龙混杂, 在护城河以南,尤是如此。

  刚建国还没来得及将破败的建筑修缮完毕,野蛮生长的植被和灵敏狡黠的小型魔兽盘踞此地, 叫王城的护卫队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头疼不已。

  说是王城,可这时候的赫拉克勒帝国真正能够管理的辖区,不过是这座古老破败的废弃城市,加上一些贫穷的人类和兽人的村庄与部落。

  它确实是文明复燃最初的火星,但外有匪徒横行, 内有各地领主不服约束, 就算菲尼克斯的恩典屡次降临在这里,但也无法让多疑的人们真正信服。

  “无法亲眼所见的神迹,便不是神迹。”

  女子清冽平和的嗓音回荡在她的脑海中,熟悉得仿佛触手可及,但却又似是隔雾看花,凯瑟琳始终无法回忆起她的身份。

  凯瑟琳顺着城南的护城河一路向下。

  她已经不记得这条路该怎么走了,只依稀有种模糊的感觉, 让她认为自己曾有段时间在这儿居住过,不过是什么时候, 当时自己多大年纪,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地方,她一概都想不起来了。

  避开浑浊的河水,来到城邦纪遗留的残垣断瓦之间, 此中穿插着几座新砌成的石料房子,不怎么规整地伫立地荒草和树木中,要么是外来行商的旅馆, 要么是自然议会藏身的据点。

  说来奇怪,她分明已经将过去的经历忘了个干净, 偏偏知识又保留得完好无损,就像是在落入这番境地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倘若真是她自己做的,又为什么只保留知识,不保留经历?

  几个流浪儿躲在草丛中暗自观察,直到她的视线掠过,才惊吓地收回目光,飞快地跑远了。

  他们不认识自己。

  凯瑟琳却认为,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些人的,甚至应该说得上熟悉,否则,他们不可能出现在属于自己的画廊里。

  画里储存着自己的记忆,那么,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够知道她已经丢失的记忆,并将之复现出来?

  画廊的主人。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来到画廊,难不成为了获得对方剥夺他人记忆的法术吗?

  倘若真是如此,她的心情可不应该像现在一样平静。

  这并非是要去得到什么罕见的秘术时应该有的心情,而应该是去寻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答案——在曾经的她看来,这答案,是她应该得到的。

  自己和设下这处陷阱的人,也许是熟识,甚至是更密切的关系才对。

  这样一来,自己记忆里,有关知识的保护措施,到底是谁设置的,就很值得玩味了。

  有一个得到自己信任的人,动了自己的大脑。

  这一猜测令她分外不适,虽然,也许对方是出自好心,但是,她依旧打心底感到深切的厌烦。

  凯瑟琳在一间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屋前停住脚步。

  她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与之前的流浪儿或素不相识的路人相比,屋内人的存在感便一下子鲜明起来。

  倘若说那些人是削苹果时卷下的碎屑,那么,对方就是甜美饱满的果肉,哪怕是站在屋外,她也能感到甘美多汁的魔力源源不断地向外扩散。

  少有的饥饿感涌上大脑,指尖压在喉咙上,使得吞咽的想法慢慢下沉。

  这里可不是她的主场。

  凯瑟琳犹豫了两秒,还是在冲动的驱使下撩开草帘走了进去。

  回到凯瑟琳进入菲尼斯城之前,唐诘进入到了刚制作好的画像中。

  但他却没有走进纳撒尼尔的房间,正相反,他反手关上门,背过身一路往甲板下走去。

  道路愈发狭窄,在电梯前,他将手指放在凹槽上注入魔力,门豁然向两边拉开。

  混乱的空间系魔力充盈在记忆中的电梯房里,他知道自己算是找对地方了。

  “离开画廊的门就在画里。”

  每一条画廊都对应着一段记忆,想离开这段记忆,有三个方法。

  一是像他之前,一直往深处走,这一过程中相当于将自己作为钟表的指针,去推动画中世界的时间。

  如果一直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入侵者应该会迷失在时间紊乱中。

  画廊读取的记忆没有时间顺序,但是入侵者的身体却会随着画中呈现的记忆,嵌套上对应时间点的状态。

  如果是较为日常的记忆还好,但倘若遇上了受伤或濒死时的记忆,过去的伤势出现在现在的身体上,由于无法得到及时治疗,这甚至比事发当时更加危险。

  赫德和他被视为同一个个体,但他不具备赫德的记忆,同时,他在这世界上,渡过的时间太短暂了。

  这导致赫德的身体状态无法直接覆盖在他的身上,只能通过间接的方式,比如,凭借他们同根同源的魔力,借由魔力状态的变化,影响他的身体状态。

  但哪怕如此,也并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情绪……画像中的情绪,也会通过视觉接触,反向映射到身体上。

  唐诘寻思许久,才琢磨出,画像中的场景,也许并不是完全写实,很大程度上,也许受到记忆主人的情绪影响。

  尤其是自然女神的肖像画,展现在观看者眼前,和嵌套在画像之内的真实记忆,绝对不是一回事。

  象征、意象。

  无论是阳光、麦田、葡萄或珊瑚丛,都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情态,配上自然女神明亮温暖的配色,这代表的应该是“画师”的心情,而不是记忆背后的真实经历。

  可随着时间流动,画像中的场景走完了一个循环,切换到下一条走廊,即下一段记忆的时候,同样会以意象化的方式对场景进行覆盖。

  陨落的天火和落地的葡萄。

  菲尼克斯的诞生和进化出视觉器官的魔兽。

  唐诘啧了一声,不打算对赫德诡异的桥接方式做任何评价。

  更令他感觉糟糕的是,他居然能直接理解到对方联想背后的逻辑,该说他们果不其然是同一个人吗?

  其次,依据纳撒尼尔的状态,可以猜出第二种离开画廊的方法,应该是毁掉画,即删除自己的记忆,接着便能得到去往下一段记忆的门。

  倘若判断画中的状态覆盖在自身上会过于危险,那么,这不失为一个躲避风险的方式。

  但是如果非常巧合的……进入画廊后遇到的所有记忆,都是“危险中”的记忆呢?

  唐诘通过自己遇到的三段记忆判断,画廊读取记忆应该还存在一条规则,即记忆的主人需要对这段记忆的印象非常深刻。

  既然深刻,那么危险性和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纳撒尼尔选择毁掉画,在唐诘遇到他之前,他已经遇到了不少炼金学派的同学,但比那更早的是,他们都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记忆。

  这让唐诘不得不猜测,删除记忆是一条捷径,可以使入侵者在清空自己后,进入其他还保留着记忆的熟人的画廊。

  倘若将所有熟人都杀死,那他就跳过销毁对方记忆的阶段,进入下一步。

  “进入陌生的画廊”。

  画廊是赫德储存记忆的空间,那么,此地数量最多的记忆片段,应该都来自赫德。

  哪怕这依旧是个庞大的数字,但对于伊芙和纳撒尼尔来说,这就是他们最初的目的,之后剩下的,只是从沙砾中筛选出珍珠的过程。

  “比起集合一群人一起探查,单独进入也许会更安全说不定。”

  唐诘叹了口气,站在电梯里,等待失重感结束,稳当地落到地面上,电梯门打开,如他所料,出现在面前的,并非泰纳尔家族的档案室,而是一片陌生的光景。

  看来,自己又一次进入到了赫德的记忆里。

  通过“赫德”将他推下礁石,落入血海的行为,可以判断出第三种离开当前画廊的方式。

  即直接在画中记忆里穿梭。

  画内世界就像是串联好的珍珠,只要找到象征意义上的门,他就能离开当前的记忆循环,进入下一段记忆。

  因为赫德与他可以视为同一个人,所以他们的记忆也是共通的。

  只不过,他现在缺失了属于赫德的部分——也可以理解为,他就是主动删除了记忆的赫德。

  唐诘无法确定赫德记忆的危险性,但是,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他安全抵达下一段记忆。

  那就是将自己的记忆也接入画廊,然后,通过现场搭建的桥梁,去往下一个记忆点。

  第一步,交换画廊里的自己和画中的自己的位置。

  第二步,找到象征意义上的门。

  第三步,抵达目的地。

  “这里面唯一存在的问题是,”唐诘迈步走出羽化消失的电梯,站在棚屋墙边的缝隙旁,透过初熹的日光,打量着他的着陆点,“赫德究竟在画廊里,储存了多少记忆。”

  这可不像是精神系巫师制造的幻境,经过一次亲手制作记忆画像的实验,唐诘意识到,倘若要让画中的人物活动起来,那他就必须取出自己对应画中场景的记忆和认知,放进画像中。

  这代表,倘若他切断自身和画像的连接,这部分记忆和认知与他的连接也会断裂,于是,他便像是拼图,被挪走了一块碎片。

  那么,倘若他将穿越后所有记忆储存在画廊中,再主动切断联系呢?

  那他就只剩下穿越前的认知和记忆了。

  “真可怕。”

  这样的猜想实在太糟糕了,难道赫德记忆体的出现,就是为了将他逼迫着倒向自我怀疑的境地吗?

  不。

  他确信自己从对方身上感知到的善意,尤其是那个不断重复的问题,就像是一次预演。

  记忆体在故意地打破他的认知,然后通过悬崖般的预感,将他的认知在天火与海啸中重新粘合,让他更加坚不可摧。

  因为他们本是同一个人。

  唐诘俯身打开脚边的一个纸箱,从里面找出了些七八岁的小孩子穿的衣服,一些故意剪碎的翡翠和珠宝首饰,印着不死鸟图腾的钱币,翻到正面,则是帝国纪第二任国王的头像。

  “现在应该是赫拉克勒帝国刚建国的时期。”

  他站起身,又往其他地方翻找。

  某一刻,脚下的触感似乎有些异样,唐诘蹲下身,将一块已有裂痕的青石板翻开,发现了一本记账簿。

  “菲尼斯剧院。”

  这段记忆,难道和菲尼克斯有关吗?

  他刚有了不甚清晰的猜想,拿起账本正准备翻开,却听见门外传来活人的呼吸声。

  对方似乎停了片刻,他还来不及思考要不要离开现场,就见对方掀开简陋的门帘走进棚屋。

  红发少女警惕地将手藏在袖子里,握住魔杖,做出一副进可攻退可守的戒备姿态,目光落在唐诘身上徘徊,又仿佛刺痛般,微微垂下眼睑不敢再看,恭敬谨慎地问:

  “请问您是……”

  鲜活的、年幼的凯瑟琳,尚不认识赫德的凯瑟琳,却握着赫德给予她的魔杖,错乱的空间与时间,于瞬间击中了他的大脑。

  唐诘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手中的账本还没看上一眼,便摔落到地面上,断线的纸页四处散落。

  她的出现,无疑是打破了自己先前错误的猜想,让事实向另一个漩涡飞速坠去。

  自己该高兴的。

  至少,她的出现,说明凯瑟琳没在赫德的算计中死去——没有在自己忘记的阴谋中,失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