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又开始做噩梦回忆前世。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继续跟楼起笙尬演肉麻。

  可惜人生就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我前世的爹是个名副其实的凤凰男,在偏僻的家乡和我妈早婚,有了我,给他亲爹妈套牢了免费保姆,就两手一甩,说去城里打拼。

  他这一走,过了两三年,开始往家里寄钱,直接寄给我奶奶。

  一家人不讲究这些,知道他还活着,我妈这个老实人就很高兴了。

  我快上小学时,混出了人样儿的我爸终于回来了。

  可年还没开始过,就急着又走了,说单位忙。

  这之后,他维持着一年回一趟的频率,从没主动提过将我们接到城里去。

  我妈绷不住了,说要不为了我读书给带过去?

  他说城里教育没咱乡下好,城里整天虚头巴脑不上课,就顾着画画儿弹琴,以后高考多吃亏啊,还是乡下学校踏实。

  我妈小学学历,活了快三十年没出过老家山沟沟,闻言被哄住了。

  最后还是隔壁村去城里打工的女人偷偷告诉我妈,她遇到过我爸,我爸在城里结了婚,还有个儿子,不比我小多少。

  可能我妈遭受冲击太大,突然神奇地精明了一回。

  她没吵没闹,不动声色地找出我爸给我奶汇款寄东西的回执单这些记录。老人习惯把这些留存在月饼盒子里。

  我妈抄下地址和电话号码这些,在平平无奇的某天带上我去燕城找我爸。

  找到我爸后,我妈平静到诡异,说:“你可以不认我,不能不认你大儿子。”

  我爸当时挺慌的,怕她闹事,嗫嚅道:“我哪儿不认……”

  我妈打断他的话,说:“我不管你怎么跟那女人商量,彦彦必须跟着你,你那个儿子有的彦彦也都要有。我就不碍你眼了,回乡下去,还替你瞒着这事。”

  “你——”

  我妈再次打断他的话:“要不然我就去你领导那儿揭发你重婚罪。”

  我爸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咱俩没扯结婚证……”

  确实如此。

  山沟沟太偏了,交通不发达的年代,结婚

  登记得花两三天往返。

  更早些年进城了没介绍信晚上连旅馆都住不了,街边又不让睡,就很麻烦。

  所以延续下来的传统就是大家都懒得登记。

  在他们眼里,摆酒请乡亲们吃饭比啥登记都靠谱,乡亲们的认可就是最大的认可,比红戳戳正式。

  我爷爷奶奶土都埋嗓子眼儿了,如果去查他俩的婚姻状况,都还是未婚。

  可我妈这回没被我爸唬住,她说:“村里所有人都能替我作证,我和你结了婚,替你伺候你爹妈这么多年。你要是不认,我去找你领导,让他来掰扯。”

  我爸一下子蔫巴了,只好稳住我妈,说这就回去商量。

  后来他把他燕城家里那个领导的女儿商量好了,把我接了过去。

  我是不愿意的。

  那时我还小,不想跟我妈分开去和一个对我来说还不如邻居亲近的人住。

  但我妈铁了心,打了我一顿,把哭着的我留在了我爸家,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

  我快乐的童年在那一天正式宣告了结束。

  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比我小两岁,出身高贵,从小众星拱月。

  第一次见面,他站在二楼的扶栏边,手里拎着据说是名字挺复杂我懒得记的某意大利大师的遗作小提琴,居高临下地睥睨我。

  那眼神我永远都忘不掉,因为他在后来的岁月里一直都是那么看我的。

  他和他妈看我就像看一只老鼠钻进了富丽堂皇的殿堂,流着涎水试图鸠占鹊巢。

  或许我爸也是这么看我的。

  没有人相信这只老鼠真的只想继续快活自在地长在大自然里。

  所以,穿越过来后,我一直都很自得其乐。

  但这次的事情让我一厢情愿的美好幻象显得很可笑。

  ……

  我醒来时,居然已经入夜了,窗外都黑了,窗台上孤零零地点着一根烛。

  楼起笙不在。

  我下床去窗台旁拿了油灯点亮,屋内亮堂多了。

  站窗边看了会儿月亮,我转身去餐桌旁倒水喝,可喝了两口都觉得没劲,左右看看,目光停在了墙角的一个酒坛子上。

  楼起笙大概是不

  喝酒的,反正我平时看他动这坛子酒都是为了做菜去腥。

  当然,不排除他背着我一个人偷偷地喝。

  有些人在极为低落颓废的时候会想借酒消愁。

  哪怕大家都背过借酒消愁愁更愁这句,但玩的就是一个叛逆。

  我开始叛逆小酌。

  赏着月,听着夏夜乡间的蝉鸣,吹着窗外而来的微风,喝着小酒,我很快开始微醺。

  再往下喝就要彻底地醉了,搞不好还会断片儿。

  但我要的就是醉。

  所谓一醉解千愁,说穿了就是人可能一时睡不着,但又很烦,醒着就烦,那就喝醉,啥也想不了,直接睡大觉。

  睡大觉是最安全的接近死亡的状态。

  也许人就是在向往着死亡。

  死了就不用面对侮辱和欺骗,不用一次又一次地对原来这么丑陋啊的人性失望。

  我胡思乱想着,没耽误继续灌自己,直至再也支撑不住,趴到了桌面上。

  没多久,我听到了有人推门进来,想抬头看看,无奈身体跟不上脑袋,沉甸甸的不想动。

  算了,估计是楼起笙,没什么好看的。

  没多久,我果然听到了楼起笙的声音:“阿宝。”

  都说了不要叫这个名字……太讽刺了,属于高级骂人法了。

  我才不是阿宝,我就是根草。

  对不起,说错了,草都没我命贱。

  草安安静静长在角落里,一般没人管,我就不同了,我想安安静静地长在角落里,却总要被推到台前去面对这样那样的。

  “阿宝。”

  楼起笙这个讨人嫌的又叫了一声,还试图把我抱起来。

  我生气地揍了他两下,他痛不痛我不知道,反正我手痛,赶紧收回来吹了半天。

  他蹲到地上,抓起我的手看了看,跟风吹了几口,然后问:“还痛吗?”

  我正要说不痛了,他来了一句:“阿宝,我抱你去床上睡觉。”

  啊啊啊!又骂我!

  我忍不住又给了他邦邦两拳,然后再次乎乎地吹自己的拳头。

  这小子,居然噗的一声笑了。

  这肯定是我的错觉。

  我阴恻恻地抬眼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真的在笑,边笑边吹我的手,也就确定了我真的是喝醉了在做梦。

  那这个梦还挺好,至少没梦到那些,也就梦梦楼起笙嘲讽我我怒而打他然后我手疼。

  但他还给我吹吹手。

  那就选择原谅他咯。

  我打着手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依旧蹲在那儿,仰着脸看我,问:“原谅我什么?”

  我说:你骂我。

  “我骂你什么了?”他问。

  我说:你叫我阿宝,我不是阿宝。

  他问:“那你是谁?”

  我说:我是阿草。我不是宝,我是草。

  说着说着,我突的脑海里放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首歌,不由愈发悲从中来。

  我偷偷跑回去过三回,每次都被我妈打个半死,然后把我送回我爸那里。

  打我的时候她自己也在哭,但她还是打我。

  我跪在地上抱着她腿求她别赶我走,她还是要赶我走,还骂我是个笨蛋,有好日子不过非得跑回来种一辈子地。

  那好日子给你你要不要啊……我宁愿种一辈子地。种地多好啊。

  我激动地比划着,跟楼起笙说:我一辈子种地也不想再见到钟旋!

  “钟旋是谁?”楼起笙问。

  我说:一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

  楼起笙沉默片刻,居然岔开了话题:“你醉了,我抱你去休息。”

  他居然不跟我一起骂钟旋!他是不是也是钟旋一伙的啊!

  我薅住他的衣领子,强烈要求他跟我一起骂钟旋。

  他敷衍我:“虽然你不肯告诉我他是谁,但他肯定是个王八蛋。”

  我指导他骂:人模狗样!人面兽心!

  他欲言又止,半晌,说:“换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