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不惑>第29章 生怒

  等捱到目送那群使臣在鸿胪寺官员带领下住进使馆里,贺牗才终于解脱。

  官服是不能穿了,赵献赐下一件新的,又叫了太医到他宅子里看望。

  外层的官服和里面的中单褪去,日光透过支起的窗子将贺牗肩膀处的伤口照的清清楚楚。六出拿着湿水的帕子在旁边看着就疼,更何况贺牗本人。

  初时的麻木慢慢褪去,痛意方真正显现出来。贺牗坐在圈椅上,左手死死捏住扶手才稳住右臂不动,额上冷汗直流,脸色较在城门处时更加苍白。

  “皮肉都翻出来了,上药的时候肯定疼的厉害,还请大人忍耐片刻。”

  太医瞧了伤口不禁眉头紧皱,弯腰去木箱里拿药粉。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一个人,晌午回来就这般了,六出憋着眼泪把刺真的二王子和那畜生骂了百遍,但也对主人家的伤口无济于事。

  有苦难言,他憋屈的要命,没等贺牗有什么自己倒差点气昏了头。

  贺牗气息还算平稳道:“劳烦先生。”

  太医也没应声,默默拔了瓶塞将药粉均匀洒在伤口处,同一时间,座上的人猛吸了口气,胳膊都在轻轻发抖。这人本来就瘦削,此刻疼浑身紧绷,骨头都快要能看的一清二楚。

  其他人都各自当差,盛鸿祯还要留在宫里给赵献授课。

  近日愈发闷热,小皇帝待不住宫殿,非要把书本桌椅搬到后苑的凉亭里。虽然有些任性,可后苑多的是树荫还有工匠挖出来的湖水,得益于此,热浪被层层消磨的没剩几分,风吹在身上也舒适的如阳春三月。

  刺真和勾兰已经被安顿在常霁馆和松风馆中,那只作为贺礼的海东青正立在旁边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

  “陛下那日批复的折子,臣对礼部司郎中宋瑕的取禁烟火尚有异议。”

  授课歇息之余,盛鸿祯才提起折子的事。

  那份折子赵献记得,是他批复的最快的一个,没想到反而被老师提出异议。他疑惑问:“老师是觉得取禁烟火不可取?”

  盛鸿祯微微摇头,“并非如此。京城房屋密集,最应提防火烛。而今正逢陛下生辰,取禁烟火与民同乐并无不妥,况且先帝时年年如此。臣要说的是,既放开烟火三日,陛下也该为城中百姓负责,增派坊间军巡铺铺兵,命军厢主、马步军、殿前三衙等部门随时待命,一旦发现火灾即可灭火救援。”

  赵献顿悟,凝重道:“是朕疏忽,未曾想的全面,授课结束后便下令各部门严加把守。”

  先帝驾崩的时候正值壮年,盛鸿祯能接过辅佐赵献的重任至今没有差错,除了自身谨慎,也是因为赵献现在已经有了明君风范,肯听谏言,虚心求教,文朝得君王如此,何愁没有盛世?

  “陛下,太医回来了。”

  正说着话,福安上前提醒。

  顾虑着贺牗伤势,赵献急切起身走出凉亭迎上前询问太医,徒留盛鸿祯在凉亭中百无聊赖的盯着海东青看,然而那畜生却没看他。

  这种时节各色的鸟儿都不少,全藏在枝叶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宫城的后苑里主要就是树木花草,自然不能幸免。海东青是猛禽,在刺真也多被训练狩猎,抓兔子和其他鸟类是一把好手。

  许是受枝叶里的鸟儿诱惑很久了,海东青歪着脑袋观察半晌,逐渐有了不耐,最终还是无法克制狩猎和凶猛本性展翅冲向枝叶间,厉爪就像晨间抓住贺牗那般陷入麻雀的身体中,可怜的小东西当场半死不活的挣扎着。

  但好景不长,繁乱的枝叶成了那畜生的催命符,相比较麻雀的翅膀羽毛被树枝勾住,越纠缠越乱,海东青慌乱中也不肯松开猎物,更加用蛮力想要挣脱,最后受惯性跌落湖中。

  盛鸿祯负手站在凉亭里将一切目睹,他看着畜生的羽毛被湖水浸湿难能飞起来,不可抑制的往下沉,湖水快要没过脑袋。

  海东青跌落的位置距离凉亭很近,近到盛鸿祯弯腰伸手就能将他捞上来,救这畜生一命,但他没有动,异常冷漠地盯着不断挣扎上浮的海东青,甚至打算目睹它活活淹死。

  “呀!”

  某个小内侍终于发现异常,当即跑上前把淹个半死的海东青捞上来。其余没事见了也手忙脚乱的拿来干帕子伺候一只畜生。

  赵献询问完太医回来,见到瘫在地上的海东青,震惊却平静问:“这是怎么了?”

  把鸟儿救上来的内侍躬身一五一十回了,他也没在意,挥手让他们同海东青离的远远的,这才看向老师。

  “老师是在生那只畜生的气?它伤了贺中丞,确实该死。太医说贺中丞的伤口是要留疤了。”

  盛鸿祯拂衣坐下,淡淡道:“它损的是文朝的颜面,罪不可恕。不过是它非要抓麻雀,最终作茧自缚罢了。”

  两人关心的点不在同一线上,赵献讪讪笑着,“此言有理。”

  晨间贺牗受伤时,他分明见老师也上前几步,碍于守卫介入方没有近前,看起来并非一点不关心,怎得现下看起来倒像他猜错了?

  老师为人是不可挑剔的良臣君子,别看表面严肃的不好说话,实则很容易心软,像刚才那般眼睁睁看着海东青淹死的冷漠倒真不像平日作风。

  话题一揭而过,盛鸿祯面色如常,继续说折子。

  “请问陛下何故一改往年旧例,安排刺真住在常霁馆,而勾兰在松风馆?”

  说到此,赵献带着少年心思的得意又有些疑虑道:“刺真近些年国力渐盛,对我朝已是不如以往尊重。常霁馆距离宫城远,地处京城边缘,陈设也不如松风馆,让刺真使臣住进去是为了打压其气焰,免得更加嚣张,更是彰显文朝态度。勾兰同我朝交好便住在距离京城近,陈设好的松风馆,以此表示服从就有好处,文朝从不亏待友好邻国。”

  心里因为海东青带来的郁闷一扫而光,盛鸿祯欣慰连连点头称赞。

  “陛下所思皆有道理,做的也是对的。”

  那刺真二王子木法沙在自己的地盘倨傲惯了,现在在常霁馆只怕要怎么发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