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不惑>第19章 计议

  锁院说难熬也不难熬,主要还是看和谁一起熬。哪怕贺牗是个再看得开的人,也不免难受的要命。权知贡举邵濯耳背,同他说一句话都累的够呛。可同权知贡举是张轶,绣花枕头他也不想理。

  人一浑身不得劲就会到处找事儿做。贺牗的平安历一封封的遣人送给六出,上面字迹甚少,不是说想吃鱼辣羹,就是想听戏了,估摸着早把六出烦的不行。

  想到这里,暂且打发了无聊的贺牗脸上忍不住笑意,无意抬头瞧见张轶冲他微微颔首,颇有要打好交道的意思。贺牗笑容顿收,低头继续写自己的策论去了,徒留没讨到好处的张轶尴尬不已。

  今年的试题但也不算难,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答的。就着宣纸,不过半日,洋洋洒洒的策论完成,待晾干了墨迹,贺牗便如常折好收进袖子里。侧首见邵老研究棋局,便也凑过去看。

  晌午的日光穿透窗纸散落在黑白棋子上,邵濯思考的入神,似也不觉有人靠近。

  贺牗撩起衣袖,一根手指头悄悄移到棋盘上按住一枚白子就要丢进袖子里。

  “放下。”

  邵濯一掌打掉要作祟的手指头,头也没抬,气的胡子要翘起来。

  “我是耳背,又不是眼瞎。”

  等张轶闻声看去,发现那两人对着棋局研究的十分入胜。好巧不巧,都是中立一党。

  如今的朝堂,对比起他们顾党来说,小皇帝处于弱势,起初执意要将权知贡举给盛鸿祯当,想来也是要借春闱揽收可用的人才。但何其容易?虽然权知贡举是邵濯,可他们顾党终究占了同权知贡举的位置,这里凡是春闱上榜的学子都要称他一声“老师”。

  春闱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朝堂上难得平静了几日。盛鸿祯看着贺牗的书信愈发觉得不似玩笑。他仅凭踏春那日见了顾九就起疑心,更何况和顾九走的极近的贺牗。

  出春闱考题和监考等人都被关起来活像蹲刑部的大牢,身为宰相的盛鸿祯反倒是清闲些了。授课结束后,赵献应是看出他心有所想,便寻了共进午膳的借口将人留下来。

  午膳一改常态设在后苑象丰亭,竹帘卷起,满池春光便热热闹闹的闯进眼底。还不到赏荷的时候,微风拂过带动一望无际的碧玉般荷叶。

  赵献年龄小,看起来弱不禁风似得,选的菜式却大多重口。许是因为留了盛鸿祯用膳,私下里叫那些宫人又加了些清口的。

  宫人陆陆续续上着菜,倒也不好说正经事。左右不是授课上朝,老师又是自己人,赵献也不拘束什么,干脆脱了鞋袜,先拿石桌上的糕点填胃。

  “陛下少食些,待会儿午膳要用不下去了。”

  盛鸿祯穿着官服,褪去平日里的严肃,这会儿竟也显得温和,甚至语气里带着少有的宠溺。并非是臣子对君王,更多了点别人没有的亲近。

  没想到老师还有这样一面,赵献微愣片刻乖巧放下吃了半个的糕点。

  “也没吃多少……”

  福安拿起脱在地上的鞋袜,拍拍灰尘要给他穿上,“盛相说的在理。陛下,把袜子穿上罢。”

  这狗奴才,仗着老师在就肆无忌惮起来。

  能和他亲近的人不多,盛鸿祯算一个,福安都要谨慎些。赵献一双脚躲开,十分不情不愿,又碍于老师在场不好发怒,放在平常早一脚把福安踢远远的。

  “给我吧。”

  此情此景,盛鸿祯哪里不明白皇帝学生的心思,到底是孩子,贪凉贪玩总还是有的。他要接过福安手里的袜子亲自给赵献穿上,骇的对方匆忙往后躲,差点一个跟头撅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怎劳盛相,奴才来就好。”

  然而终究拗不过盛鸿祯。

  哪怕多年后有了自己的子嗣,赵献还记得丰和元年的春日里,盛鸿祯蹲下身细致的给他穿鞋袜的模样,与朝堂上截然相反的温柔细致,以至于他魔怔般问:“老师就没有续弦的打算了?”

  他下意识觉得,盛鸿祯一定会是天下间最好的人父,做他的子女也必然是件幸事。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天不遂人愿,四十岁的人依然孑然一身。

  长靴套牢后,盛鸿祯平静起身,腰间的金革带熠熠生辉,已经生了皱纹的眼角不显沧桑,反而有着别样的魅力,让人看着就摒弃浮躁趋于平静。

  “能辅佐陛下成一代明君,臣便觉足矣。”

  毕竟生在帝王家,没有几个心思单纯。哪怕赵献未到弱冠,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别人说出这句话或许会让他带着几分掂量,但只要是盛鸿祯,他就信。

  盛鸿祯出身江南,饭菜最喜清淡偏甜口。几样小菜装在青瓷碟子上摆的养眼,另有一碗咸粥。他就着瓷勺尝了口,当真有家乡的味道。

  亭子里的人受赵献眼色暗示全部候在远处,只有福安默默布菜。

  “老师现下可以说了?”

  赵献自信一笑,将福安挑出刺的鱼肉吃进嘴里。

  半碗咸粥下肚,盛鸿祯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他已经蓄须,山羊胡般的一小撮打理的很好。

  “陛下如何看御史中丞?”

  盛鸿祯反问。

  问题来的突然又怪,赵献虽然还没亲政,却也知道老师对贺牗似乎有些意见,具体原因倒是不得而知。想起父皇驾崩前的交代,赵献笑起来。

  “唔……看着不太正经,心思应是不坏的。最起码御史台在他手中没有沦为顾党。”

  两句评价都浮于表面,盛鸿祯不以为意点头,慢慢道:“锁院时,贺牗曾托人给臣带了封书信,与害死顾七的王四奎有关,其弟王世昌许有了着落……”

  象丰亭边紧紧挨着的荷叶倏然无风自动,盛鸿祯似有所感略微停顿回顾,又见一切平静无异。

  赵献命人给自己也端碗咸粥,喝满口肉香,还不忘催促,“老师怎得停了?”

  许是自己太过谨慎?

  晃动的荷叶渐渐趋于平静,依稀可见细细波纹无声荡开。盛鸿祯皱眉继续道:“臣猜测顾以安知晓王世昌下落。谋害顾七一案,定安侯本想嫁祸昌乐侯,本意是除掉对方,动机虽未可知,但王四奎是人证,其弟王世昌需得在我们掌控之中。”

  他说话沉稳,声音不大就让赵献听的清晰明白。简而言之,王世昌这个人得重视和利用起来,关键时刻或许是扳倒定安侯顾宣武的重要一环。

  闻言,赵献也褪去笑意凝重点头,“朕明白。”

  午膳也没用多久。盛鸿祯喝了碗咸粥,那些菜象征性动了几口。赵献看着对面空空的位置,转手把筷子伸进那些清淡的菜里。

  凉亭里躺着一具浑身湿漉漉的尸体。

  确认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高远才抱拳回禀,“虽然这人身上带着昌乐侯府的木牌,但臣与他水下拼杀时,俨然是定安侯的人。”

  入口的菜甜的发腻,赵献忍不住又吐出来,嗤笑,“看来定安侯当真是巴不得置景中良于死地。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并非景中良的人?”

  高远神情笃定,“臣在调查两家资产时曾与定安侯的人交过手,对方所用的招式与今日来打探消息的这人大同小异。”

  尸体搁置在地上实在有些倒胃口,赵献用脚踢了踢冷了声。

  “说说你最近都查到了什么。”

  高远命人把尸体先送出去悄无声息处理,才跪地道:“贺大人给盛相的书信无误,王世昌被定安侯囚于京城外农庄,且顾九与其有来往。至于两位侯府资产,虽然多有交集,但涉及的利益不至于让顾宣武谋杀亲子。只有一点,顾宣武隔几日便命人置办卖往明州的货物,可货物到了明州进了山就不翼而飞。”

  按照这说法可就奇怪了。若二人没有太大利益相争,怎值得顾宣武不惜谋杀亲子嫁祸?还有到了明州就不翼而飞的货物,又不是真插翅膀飞了。

  赵献被福安伺候着擦手,往圈椅上一靠命令,“再探再查。”

  高远浑身一颤,“是!”

  等所有人都走了清净了,赵献对福安招招手,“告诉贺牗等他从贡院出来了,朕便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