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岂不罹凝寒【完结番外】>第八十五章 浴血海(三)

  江浮白的术法进入宁无恕丹田之时,他依旧感受到宁无恕的唇齿有一瞬的僵硬。此术施展远没有宁无恕说的那么轻松,所以追寻着死印时,江浮白小心又小心,推挤着盈缺阵上的血气护住宁无恕的丹田。

  但他没想到,宁无恕很快将丹田之力压制下去,他的身体和灵力魔气极乖顺地接受了江浮白的术法。

  江浮白在他唇上轻轻含吮一下,分开时牵绊出缠绵的气息:“不用这样。”

  宁无恕却满不在乎:“我现下本就帮不到你什么,也只能为你做些小事了。”

  江浮白知道他这又是在用油嘴滑舌避重就轻,显然是在掩饰身上的难耐,修士丹田至关重要,任何细微术法入侵丹田都是极危险的。

  如今,血海状况不定,宁桀虎视眈眈,若是有别法子,江浮白绝不会将此术用在宁无恕身上。

  想到此处,江浮白不忍让他难捱,沉下心来飞速地进入死印追寻着生印的气息,在盈缺阵的保护下,宁无恕没有那么难捱。虽说死印之中表面上看起来,静水无波,但生死朝夕印相辅相成,所以死印之中也必然有生印的指引,就如八卦中的阴阳鱼一般。

  江浮白阖眼凝气,在死印中追寻到一丝满含怨怼的魔气。

  倏忽,魔气消失不见,却在离开宁无恕的身体时留下了一点踪迹。几乎是同时,宁无恕掌心凝聚的箭矢追击而出,江浮白的术法也径直离体追着那缕魔气远去。

  出手的同时,问心动了。

  血海上才平静一会儿,随着问心剑气的弥散,又骤然掀起波澜。江浮白心中默念剑诀,问心如光如电,很快消失在血海波涛之中,而宁无恕的箭矢始终光芒璀璨,便如暗夜中的星子,指引前路。

  年轻修士们见江浮白与宁无恕离开,起先有一瞬慌张,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逐渐镇定下来打坐调息。他们知道,江浮白与宁无恕必然发现了端倪,而他们此时能做的便是镇定,休息,不再给那个魔头和自己的心魔任何可乘之机。

  修行一如登山,窥得前路峰峦,便不再回望身后艰险。

  被困在血海之内的修士内心逐渐平静,血海中的波澜竟然也随之平息下来。

  而血海之外,观云台上,结界外已被遮天蔽日的黑雾笼罩完全,除去结界的微光,竟什么都瞧不清楚。黑雾之上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大湖一般澄澈明净,却恰好被黑雾遮盖,看不清晰。

  那法器的来历无人知晓,只有侥幸逃过一劫的九居安猜到了一些,也在被宁无恕推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些。

  当初,他曾跟着宁无恕和江浮白去过重云顶,后来又得知宁无恕母亲的遭遇,这法器神通巨大想必是天女留下的。但是,他们不知内里的情形,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后也商量不出对策。

  “一些力弱的年轻弟子被困其中。”

  “江道长也进去了,但内里情形一概不知,那些黑雾中似有修罗幻影······”

  “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那魔头到底想做什么?”

  “还是应当奋力一试,那黑雾说不准就是为了拦住我们。”

  “此话有理,只是该怎么办呢?”

  这下连汪古柏和云裳娘子也有些不知所措,对付宁桀造出来的魔族大军,他们尚且有剑阵可用。可是重云顶天女乃是神身,这法器又被宁桀以血海佛莲之力加持,绝云山结界与法器之间隔着修罗幻影,实在是危险重重。

  站在观云台边缘的九居安就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忧心,只是仰着头,静静地看着结界之外的黑雾。

  片刻后,他突然捂住心口,猛然后退半步,呼吸沉沉,用力吞咽将喉头的血咽了下去。结界微光震荡,他伸手在空中接住已被伤了半边翅膀的红枭,红枭滚圆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对自己没有成功穿越黑雾之事很过意不去。又几息,魔火在半空中点燃了一大片黑雾,火中蹿出的冥冥看起来也有些狼狈,它落在九居安的肩头,口中喷出一股细微的魔力助红枭恢复。

  九居安偏头看它:“如何?”

  冥冥失落地摇摇头。

  原本,他还想着宁无恕特意将他们排除在外,许是预留的破局之法。但如今看来,红枭和冥冥都无法穿透黑雾,修罗幻影即便只是幻影也比魔族大军凶恶数十倍,红枭就是他的一部分,九居安知道红枭受了多重的伤。

  燕无痕察觉到这边的状况,带着侍女过来,扫了一眼尚未完全被九居安吸收的红枭,还有翅膀上带了几道新鲜血痕的冥冥便知没有成功。他手中拿着一个白玉小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朵拇指大小冰霜般的小花,若有认识的人便会认出这是世间难寻的疗伤圣品——月寒。

  此花聚月之灵气所生,只有在仙洲,仙岛之上,常年受月色福泽之地,足足九十九年才会绽开一朵。服用之后足够一个无灵根的修士造出一身上佳灵脉,作伤药来用实在是过于奢侈。

  扶桑阁聚集天下至宝,但月寒花实在是只能靠机缘才能得的灵药,燕无痕也只有这一朵。九居安方才压下了那口血,但红枭的状况已经差到不能更差,他不得不将红枭收回,掩盖一二,但是燕无痕知道九居安也连带着受了重伤。

  “这东西太金贵,现在用不上。”九居安是大夫,他知道自己的状况,也知道这一朵小花已经是燕无痕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伤药。

  燕无痕却没有听他废话,微微抬手,侍女径直将月寒以灵力化开推入九居安的体内。

  “你——”

  “若是能破宁桀之局,你需助他们一臂之力,若今日修真界葬身绝云山顶,你需逃回扶桑阁,承担你的一切。”燕无痕语气淡淡,说的话却重逾千斤。

  同父异母,依旧是血脉相连。

  九居安自小说了不知多少不着边际的话,可他知道,燕无痕作为哥哥从未真的同他计较过。他不想管父亲留下的烂摊子,燕无痕管,他不在意名利不愿留在扶桑阁,燕无痕替他担着担子。一个不曾继承父亲妖力的兄长,却尽力给了他数百年的自由,扶桑阁声名远扬,居安大夫浪荡不羁,燕无痕从未束缚过九居安分毫。

  但如今,若是真的泼天大祸临头,燕无痕自觉逃不过去,所以能托付能信任的也只有九居安一个。

  正是明白话中深意,九居安不肯用月寒,也不想听燕无痕说这样的话。可燕无痕却平静到不能更平静地说出了这些,眼中没有希冀,没有担忧,只有全心的信任。

  世间有些血脉相连或许本就是淡薄的,就如万千红尘中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但九居安知道,他的兄长是个了不起的人,俗世万千或许有不少“九居安”,但却少有人能做“燕无痕”。

  兄弟沉默相对,片刻后,九居安偏头轻叹了一口气,又换上那副万事不过心的笑模样:“扶桑阁太麻烦了,我可不想管,你若是逃不出去,我便将扶桑阁改成善堂,把你攒的宝贝都送人。”

  若是今日之劫不可避,我一定会选你逃出生天。

  那一瞬,兄弟二人奇妙地心意相通,相视一笑,血脉这东西实在是奇怪。

  血海之中,江浮白和宁无恕不负众望,已用反追之法寻到了宁桀在血海中的踪迹。

  魔族本就是由魔气而生,常具人形不过是为行动方便,再者也有魔族喜欢美丽皮囊,所以很少会有魔族在修为足以支撑躯壳之后还以魔气之状行事。

  但宁桀心智超凡,又修行有成,即便耗尽之前所得的灵力修为化出这心魔血海,他也依旧是修士中的佼佼者。他行事跳脱常理,为在血海中隐藏气息,竟然直接将自己散做一片魔气,与血气污浊混杂在一处。若非借助生死印之间的微弱联系,只怕江浮白和宁无恕是找不到他的。

  江浮白正要出手,宁无恕指尖轻动,藏意乖顺地来到江浮白手边。

  “用我的,小心些。”

  江浮白点点头,握住藏意,足间一点便如一只轻盈的白鸟自问心跃起,长剑直指宁桀。藏意剑就像是他的一样,灵力灌入的同时,剑意随心而动,下一瞬他就使出了师父教给他的剑招。

  一道三千!

  剑影在瞬间化作无数,游龙一般冲散了那团乌沉沉的魔气,江浮白手腕一转,横剑向前一劈,剑光又起,锋芒横扫过去化作一个剑阵。虽然转瞬即逝,但江浮白依旧在剑阵成型之时发现了宁桀的身影。

  只是,与此同时,江浮白身无支持,已经开始下坠。

  他却毫不慌张,在离血海不足一尺时,他脚下突然飞来一张符纸,江浮白借力一踩,飘然又起。宁无恕一直注视着他,怎么会放任他坠入血海?

  藏意再挽剑花,江浮白的剑毫无凌厉之感,甚至有些春风拂花的柔和,但却异常缠人,一旦被找到就很难脱身。

  下一招,毫无变化,一道三千!

  宁无恕坐在问心上,看着江浮白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这还真不是他家小道长瞧不起人,江浮白是极君子的性子,从不懂挑衅嘲弄这一套。他此时反复用这剑招只是因为好用,既能击溃宁桀所化的魔气,又能叫宁桀脱不了身,但这两招相同的招数落在宁桀眼中,只怕已变了味道。

  宁无恕想了想,面上含笑,朗声大喊:“老东西——”

  “不是你说的力强者存,力弱者亡的吗?怎么现在遇上一个小道士就开始躲了啦——”

  “所以,无界渊之王,牧风台之主也有怕的时候。”

  他这边喊着话,江浮白依旧片刻不停,继续出招,依旧是一道三千。

  每一次出剑,江浮白的速度都会变得更快,宁桀躲闪也变得更难。

  “也罢。”宁无恕俏皮地耸了耸肩,“你若是怕了便求个饶,我家浮白最听我的话,便不让他继续为难你这老东西,大家彼此省力,如何?”

  说罢,宁无恕还故意伸手在耳边等着听回话,只是,除去血海偶尔溅起波浪,自然无人应他。

  剑影纷飞之中,江浮白猛然出剑刺中一具隐在黑雾中的身躯,黑雾消散,被刺中的正是满脸不可置信的宁桀。他分明没有回话,没有应声,甚至连心境都不曾动摇,却依旧被这个道士找到了破绽!

  这一次,江浮白没有手软,刺中的瞬间,左手成掌自剑柄灌入大量灵力。

  剑身已穿透宁桀身躯,灵力灌入,剑光暴涨。江浮白飞身在宁桀身上一踢,将他踢飞入海,自己轻巧地落在问心上,宁无恕身旁。

  他淡淡地看着血海中的宁桀,还一本正经地补上了话:“他说的不错,若你回头,我不会与你为难。”

  血海中的宁桀没有说话,因为江浮白方才刺中他时已在他身上画了阵法,让他无法再化作黑雾逃离。

  但他依旧不明白,究竟是哪里露出的破绽。

  他不懂,人非草木,更不懂心境破绽只在瞬息,宁桀以为只要坚信“强者为王”就能保心境坚固,却不知从他羡慕江浮白的瞬间便是已经在心头埋下隐患。

  宁无恕的那番话不过是小巧,他自己都没想到会真的有用,江浮白反复使用同一剑招让他觉得自己被轻视,只那一丝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动摇便足以决定胜负。

  宁桀被气得面色铁青,又泡在血水里,显得狼狈又怪异。

  问心之上,宁无恕盘腿懒散坐着,江浮白执剑而立。

  宁无恕笑道:“哟,真输啦?别生气啊,现在是你弱我强,可以聊聊这鬼地方了吧?”

  作者有话说:

  宁无恕:我的剑就是媳妇的剑,我媳妇很厉害,所以我都没有打戏了。

  (真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