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拉着秦沧,一边走一边絮叨:“听说您今日回来,饭菜早就备好了,您最爱吃的红烧肘子,还有豆腐鱼头汤,都是小火慢慢熬的嘞。”

  白涯跟在后面,插不上嘴,走着走着,突然看见秦沧停住脚步。

  老管家耐心道:“怎么了?”

  “火。”

  “是是,先吃饭吧,吃完饭咱们就烧火。”

  秦沧站在原地,老管家温声细语地劝了半天,终于把秦沧带到内厅中。

  他弯腰朝白涯道:“公子,随行而来的白姑娘说想要休息,我安排人另做一份,把饭菜送到房里,您看您......”

  他大概是想让白涯也自个儿回房去,白涯却道:“不必麻烦了,我一起吧。”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又想到这是秦沧能带回府上的朋友,也拿不准秦沧的态度,只好躬身道:“若是招待不周之处,请公子海涵。”

  他这侯府外面高门大院,连门柱子也精心雕刻瑞兽,进来之后才发现院子里连棵像样的树也没有,只有四五个高大的铜鼎。

  家中只有两三侍从,除却老管家,似乎都身有残疾,拿着扫帚在石板上,连片落叶都没得扫。

  老管家去了厨房,把菜一道道端上来,碗筷摆好后,跪坐在一旁。

  秦沧碗里被添了饭,夹了些菜。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碗自顾自的吃着,过了一会儿,老管家轻扯他的衣袖:“小侯爷,给您添菜。”

  白涯瞥了一眼秦沧的碗,发现里面菜被吃的干净,桌上鲜美的菜肴摆了一排,他却无知无觉似的,机械地吃着碗里地白米饭。

  白涯心里一惊,什么也没说,三人沉默地吃完,老管家对秦沧道他去烧火,退到外头。

  白涯侧头看着秦沧,他僵硬而端正地坐在桌前,往常总是狡黠灵动得眼瞳空荡荡地,映照着外面白茫茫的天光。

  不多会儿,他感觉一股热意从庭院里传过来。

  他跟着两人出去,看见那些铜鼎火炉已经填满了柴火,燃烧起来。

  火苗炙烤着柴火,传来呛鼻的气味,老管家带着秦沧走到那几个铜鼎中间,然后自己退了出来。

  白涯皱眉:“这是在做什么?”

  他说着就要走过去,被老管家拦住:“这是小侯爷自己的吩咐,公子若是想知道,可以亲自去问小侯爷。”

  白涯停在原地,只是看着铜鼎中间的秦沧。

  他面颊因为热度的烘烤泛出一些红,约莫过了约半炷香的时间,一直站着的秦沧突然挣动了一下,紧接着咳呛起来。

  他空茫的眼神似乎突然付出水面似的,重新聚焦起来打量周围。

  白涯突然明白这些铜鼎的用途。

  整个京城都浮动的暗香,似乎蕴含了某种影响秦沧精神的能力。

  暗香充斥在所有角落,没有所谓的“清心丹”,他便陷入这种状态中。

  而大火围烤之下,那些香气能够短暂的被热气驱散,他便可清醒过来。

  在隐隐扭曲的空气中,秦沧似乎转过头来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只是隔着浓烟,看不真切。

  只见他蹲下来,从怀里拿出纸和笔,快而潦草地写了什么,又把纸塞进怀里。

  火已经烧了好一会儿,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秦沧自己走了出来,老管家捂着口鼻,端着一盆沙土进去把火扑灭。

  白涯看他实在咳得厉害,伸手在他背上顺了顺。

  秦沧直起身来,勉强扯了一下嘴角:“你想问什么?”

  白涯摇摇头道:“没关系,之后再说吧。”

  这样的清醒只维持了一会儿,再到晚间,秦沧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老管家给白涯安排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入了夜的侯府寂静无声,白涯坐在床边,乌云遮过月亮的时候,白涯的屋内溜进了一抹青烟。

  青烟一阵聚散,变成一只青色狐狸的模样,朝白涯跪服在地:“族长。”

  “何事?”

  “长老托我问您,近来可还顺利?可探到龙骨的痕迹?”

  白涯点点头,青狐道:“那族长打算何时动手?”

  “还没到合适的时机。”

  “长老让我转告族长,别忘了狐族雪山遍地的鲜血。”

  白涯眼中多了几分冷意:“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青狐狸震慑于他的压迫感,答了声是,化作一缕青烟走了。

  乌云已经从月亮处游开,白涯躺在复归平静的房间里,目光望着秦沧所在地方向,出神地想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未亮,侯府的门就被敲响了。

  来人又是严公公,身后还跟着一众侍女,开门门,便笑道:“洒家来接小侯爷。”

  他带着浩浩荡荡穿过侯府,看见院子里还未挪回墙脚下的铜鼎,笑了笑,来到秦沧房门前。

  秦沧早已被老管家叫起来,安静地坐在镜前。

  严公公看见房间里还站着别人,一愣,随即摆手:“小侯爷要准备祈福大典,没别的事便出去吧。”

  白涯站在那一动不动,严公公正挥手就要赶人,老管家连忙上前:“不碍事,不碍事,白公子是小侯爷的朋友,他在此处也影响不了什么。”

  老管家算是从小看着秦沧长大的,他开了口,严公公也不想同他争执,便没再管白涯。

  侍女们车轻路数地从带着的大箱子中取出祈福大典的巫服。

  那套衣服极其繁复,绫罗锦缎上用金线绣着山河日月鸟兽,腰带上镶嵌着水一般润泽的青玉,宽大的袖口坠着流苏。

  她们把衣服一件一件妥帖穿在秦沧身上,替他戴好额间的图腾坠,最后拿出一个极其精巧的金铃耳坠,小心翼翼地插入耳骨的孔洞中。

  白涯站得远,一直凝神看着,此刻突然觉得这金铃有些熟悉,他略一施法,看清了上面雕刻的图案。

  缠绕的水草和似龙似蛇的动物,竟然与之前绑在渔船上的铃铛图案一模一样。

  他心中隐隐猜到了秦沧去清水河镇的目的。

  就在这一会儿,秦沧已经穿戴完毕,被侍女们领着走出了房间。

  恭候在门外的马车悠悠离去,白涯想了想,化作一缕白烟,跟在了马车身后。

  秦沧恢复自如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国师的脸。

  一别半年,国师仍旧是仍旧是慈眉善目假惺惺的模样,秦沧嫌恶地往后退了退,差点被自己身上过于繁重地长袍绊倒。

  国师笑眯眯道:“醒了?”

  秦沧一看到他,顿时拉下脸:“你故意不给我清心丹?”

  国师面色不变:“稳重些,祈福大典马上开始了。”

  他们面前是一条汉白玉长阶,中间飞龙祥云的路石栩栩如生,九百级台阶直直连通远处庄严华美的万神殿。

  旁边的文武百官大气不敢出地站着,空旷开阔地场地上,静的只剩下空中白鸟掠过的鸣叫。

  一阵沉沉的钟声后,皇帝的御辇从后方来,分海一般在文武百官中间分出一条道。

  抬轿人走在两侧,御辇架在飞龙祥云上空缓缓顺阶而上,走到中间时,一个小些的轿辇停在秦沧面前。

  跟在天子后敬神,只有独一无二的天音请神命有这个资格。

  国师见秦沧站在原地不动,暗中推了他一把,秦沧不爽地瞥了他一眼,坐上轿辇。

  无论来多少次,他还是很讨厌万神殿。

  镀金的神像有十几人高,天启圣君、万福度母、明法仙尊......他们或威严肃穆、或垂眸低笑,四面环绕,注视着进来参拜的人们,

  秦沧抬头仰望,极高的庙宇漆黑一片,房梁之间串着隐隐反光的宝石。

  百官还没走上台阶,整个大殿里只有他和皇帝两人。

  皇帝突然问道:“在看什么?”

  他顺着秦沧的目光向上看去,了然道:“神庙常年不见光,朕让人系上这些宝石,就可以如同天穹一般。”

  秦沧:“陛下喜欢看这些星辰?”

  皇帝笑起来:“你小时候,朕还带你认过星星,你大约是不记得了。”

  秦沧没什么表示,皇帝也没怪罪他,这个病怏怏的中年皇帝,他父亲的亲兄弟,不知处于什么心态,总是对他有格外的宽容。

  秦沧其实是记得的,所以他才沉默。

  悬在神像上的宝石,再闪亮,也不是星星。若真要看星星,掀了神殿的屋顶,才能看个痛快。

  待到文武百官上来,便可以开始祈福。

  低沉的吟唱声中,皇帝对着神像行礼,秦沧的活儿比较简单,他代表神意,所以不必跪拜,只需要站在一边,时不时敲响手边的祈福钟。

  两个时辰后,祈福大典终于进入尾声。

  敬了两个时辰的神,终于可以开始许愿了。百官领了在神像面前供奉了一整年的木牌子,将自己的祈福之人,祈福之愿写在木牌上。

  国师老早就叮嘱秦沧,他的两个牌子一个写中洲,一个写皇帝。

  秦沧拿了木牌子站到一边地角落里,刷刷几笔,还给国师。

  见他如此配合,国师狐疑地看了一眼,把牌子投入木箱中。

  大典结束,秦沧走出殿门,摸着怀里地木牌子,狡黠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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