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椎最上方的的那一块皮肉被人用冰凉的利器划开,那颗极小的种子被放在伤口处。

  一天之内,那颗幼小的种子就会生长出极细的藤曼,顺着他的脊骨,覆盖在他的筋脉之上,让他的血失去作用。

  严公公滑腻冰凉的手在伤口处用力按了按。那颗种子便顺着力道进了皮肉深处。

  等了片刻,他拿出一方软膏,取了一些抹在创口上。

  严公公一边涂抹,瞟了一眼秦沧身上,一边问道:“小侯爷身上的伤口,可要奴才帮忙?”

  “出去。”

  严公公犹豫片刻,弯腰告退了。

  ......

  严公公从营帐里退出来片刻,秦沧还在里头。

  白涯在门外问了一声,听见应答,掀开门帘进去。

  他进去时,看见秦沧衣衫有些凌乱,脖子上缠了一圈绷带,正在低头系腰带。

  “这是怎么了?”

  “无妨。”

  白涯走进,伸手拨开他后颈上的碎发,看见绷带上渗出一些红色的血迹。

  白涯皱着眉:“他伤你了?”

  秦沧系号腰带转过身来,把他的手挡开:“说了没事,走,咱们收拾收拾东西,出发了。”

  他自己的营帐里的东西没带走什么,除了那几个木头小人。

  他想了想,摸去犬舍把小黑顺了出来。

  老将军趁着这空荡走进帐中,咳了一声:“臭小子,问你个事儿。皇上这次并未给嘉奖,跟着使者来的那些冬衣是怎么回事?”

  秦沧笑得有点得意:“还能怎么回事,自然是我的功劳。”

  老将军瞅着他:“你从哪儿要的钱?”

  秦沧笑眯眯道:“自掏腰包。”

  老将军颇有些不好意思,秦沧笑出两颗虎牙:“放心吧师父,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您也别声张,让他们高兴高兴。”

  老将军被他闹了大半年,如今乍然要走,还是有些不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了京城不必军营,行事多加小心,为师要是回京,便去看你。”

  秦沧看起来挺高兴的模样:“老头你可别诓我,我天天在城门口等着。”

  “臭小子,”老将军笑骂了一句,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去吧。”

  清水河镇到京城距离不短,走了两天陆道,又要换成水路。

  乌篷船在泛起白雾的芦苇荡里慢慢地漂着,他回京带了两人一狗,白柳与小黑在另一艘船上。

  本来他与白涯一艘,严公公自己单独一艘,结果严公公为了监视他,硬凑上来,秦沧又实在懒得与他待在一块儿,放下帘子在船尾圈了一块地,把严公公隔在船头了。

  这条河不宽,水面也十分宁静,秦沧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看见白涯依旧端端正正的看着窗外发呆,像是没动过似的。

  他拿过水壶喝了一口,坐起身来:“白涯。”

  “嗯?”

  “你去了京城之后,作何打算?”

  “小侯爷不打算收留我?”

  “那自然不会,但你总有你要做的事吧?”

  白涯看向他:“你怀疑我的身份?”

  秦沧大方点头:“并非不把你当朋友,只是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不喜欢这样。”

  白涯没说话。

  秦沧歪靠在窗边看向他:“不方便?还是你怕身份说出来,我会对你怎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没变,声音却不如平时热切。

  两人对视,谁也没先挪开目光。

  过了半晌,白涯才转开头,看向窗外:“我在世间无亲朋好友,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至于跟你回京城,是因为我有求于小侯爷。”

  “求什么,钱财,官职,还是性命?”

  白涯慢慢道:“至少现在,我不会害你。”

  秦沧审视了他一会儿,才笑起来:“我这个人对朋友很好,只要你不骗我,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白涯嗯了一声。

  秦说完这句话,人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劲儿,挪了挪身体,感觉窝了半天浑身都不得劲,后背尤甚。

  他还以为是伤势发作从随身包裹里翻出药膏。

  严公公给他带的药膏也是国师的手笔,对伤口愈合极有效,也是专门给秦沧准备的。

  秦沧用膝盖碰了碰白涯:“哎,帮个忙。。”

  白涯收回目光看他:“上次不是说自己能行吗?”

  秦沧想了半天,才想起大约是回清水河镇路上那一次,他别扭的慌,把白涯赶出去了。

  这都过了大半月了,怎么如此记仇!

  秦沧死皮赖脸道:“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嘛。你再发发善心,嗯?”

  白涯算是发现,秦沧是越熟越没脸没皮,看人已经摆出一个病患的模样躺好,他只得接过药膏。

  腹部的上的伤口弄完,他把秦沧脖子上的绷带一圈圈拆下来。

  看见那一道伤口时,他呼吸顿了一下。

  那一道半闭合的伤口像一棵树的的根系,一道道细小的红痕顺着那根脊骨向下蔓延。

  白涯轻声道:“这是什么?”

  秦沧随口胡扯:“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的封印。”

  那些红痕下皮肤还有细微的突起,白涯的手指顺着脖子往下,到了后背的地方被衣服挡住。

  秦沧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半伏在软垫上,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帮我看看我后背上有没有什么东西,除了那些红线。”

  “哪儿?”

  “往下。”

  白涯的手指滑到下方,按着脊背上的一块骨头,揉了揉:“这里?疼吗?”

  “没什么怪东西吧?”

  “没有。”

  “哦,估计是潮气太重了吧。”

  白涯想了想,拿过手边的药膏,对着手呵了一口热气,把手掌覆盖在秦沧的后背上,缓慢地按揉起来。

  秦沧嘀嘀咕咕,说你还会这个,却也没反对。

  衣服挡着不大方便,白涯索性把他的衣服往后扯了扯,大半个后背便全都暴露在空气中。

  他的手悬停在半空。

  在他蝴蝶骨之下,用朱砂刺着一副图案。

  山峦似的线条精妙排布,又被连起,就好似......一幅地图。

  白涯问道:“这又是什么?”

  秦沧闭着眼睛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白涯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秦沧才用极轻的声音开口道:“这就是中洲的四境灵气图。”

  他在军营的时候,老将军带他去找民间大师学怎么聚拢灵气,大师也是给了他一张地图。

  那时秦沧看了一眼,就知道大师并非江湖骗子。

  因为那张图与刺在他背上的,八九分相似。

  白涯手指顺着那些纹路慢慢走过,问道:“那这幅图,为何要刺在你背上?”

  秦沧半睁开眼扫了他一眼,又闭上:“四境灵气运转的核心在京城,而京城的风眼,就在我身上。”

  这是京城最重要的秘密之一。

  秦沧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扫了一眼船帘外的严公公,抬手勾了勾:“你附耳过来。”

  白涯靠过去,两人靠的极近,秦沧轻声道:“我此次回京城要做的,是逆天犯上之事,你若是跟在我身边,要自己万事小心。”

  那之后他们便再也没多讨论秦沧到底要做什么,乌篷船行了两天,最后到了京郊,换了马车。

  京城事中洲极盛之城,无数商贾与世家自四境挤来,堆叠起数不清的繁华富贵。

  与城墙还隔着几里,驿道两旁便已经雕梁画栋,各个世家的家徽高高挂在客栈上,甚至连空气中,都漂浮着隐隐的香气。

  自这股暗香飘进马车,秦沧就皱起了眉头,闭口不言。

  随着这香气越来越浓,秦沧眉头越皱越紧,脸上掩不住的烦躁。

  秦沧坐在马车上,伸手去翻随身的包裹。

  他找了一阵,没找见,掀开帘帐问严公公:“严公公,你带来的清心丹放在何处?”

  严公公哟了一声:“小侯爷,我这次来并未带清心丹。”

  秦沧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没带?”

  “这您不能怪我,国师给我药膏和锁灵藤的时候,并未给我清心丹。”

  秦沧暗骂了一句,缩回马车里,对着面上露出疑惑的白涯嘱咐道:“一会儿我若变成另一幅模样,不必大惊小怪,没事也不用同我搭话。”

  没等白涯开口,他便双手一抱,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城门出,刚出示了文书,便有人来迎接。严公公在前头和迎接的人寒暄,那人回头想与秦沧打个招呼,秦沧理都没理。

  那人尴尬地笑笑又回去,不止自己哪里得罪了秦沧,严公公笑道:“大人不必忧心,小侯爷只是精神不大好。”

  很快,白涯就知道了所谓“另一幅模样”时什么了。

  行至城中时,秦沧睁开眼,对严公公道:“我,去见国师。”

  “侯爷,这都快到侯府了,您舟车劳顿,先歇息吧。”

  秦沧强硬道:“进宫,找。”

  白涯皱着眉头。他发现秦沧的动作十分僵硬,嘴皮子不仅不如往日利索,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靠一些简单的词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严公公也看出来了,因此更加不怕:“您想也没用,国师说您回京之后不必找他,只在侯府静待祈福大典即可。”

  秦沧的手紧握在马车门框上,严公公肆无忌惮地捉住他的手腕,把他塞回马车,指挥着前面的车夫往侯府去。

  白涯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秦沧的名字,秦沧的眼珠子转动过来,移动不动地看着白涯,带着几分疑惑。

  白涯叹了口气,没再喊他。

  到了侯府,出来迎接的是个清瘦年迈的老管家。

  他叫随行的人把一路上的行李都搬进去,对着白涯道:“您与侯爷同乘一车,想必是侯爷的朋友吧?”

  白涯点头,老管家躬身道:“侯爷此刻恐怕无法招待,您有什么需要的,找我便是。”

  他说完,去拉站在一旁发呆的秦沧:“秦小子,走,到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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