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异能>新壶装陈酒>第28章 理清思路

  说话的是那个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女人,锦书走过去,才注意到猫趴在另一个躺椅上。

  听见他过来猫耳朵抖了两下,尾巴一下下轻拍藤椅,俨然一副舒服的样子。

  这女人很怪,你能看清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可整张脸一起却看不清,也记不住。若是你记住了她,往后的时间忽然想起她来也不会记得她的样子,只能想起她的性格。

  她被称为无面,原名早已被抛弃,是锦书在五号世界执行的任务的发布人。也是隙间客栈的奠基人。

  锦书当年在隙间流浪的时候就是被她捡到隙间的。他不了解无面的故事,但他知道这个人可信且可敬。

  无面招呼角落里那个看似喝醉的人。“小太阳,帮我看一下,他的灵体正常了吗?”

  角落里那个罩住黑斗篷里的人骤然抬头,头发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那只是极淡的灰色。

  无面叫他那声像是按下了他的开机键,而这台“电脑”的反应速度太慢,半晌才成功开机。那人的眼睛逐渐凝聚起光来,灰色的眼睛像是变成了琉璃,晶莹剔透、光彩照人。

  那只眼睛看了过来,锦书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看了个彻底,就像艺术馆里挑剔的艺术家审视一座人物雕像,赤身裸体的那种。

  有点可怕。锦书想。

  有种隐私被窥探的感觉,上一次有这感觉是因为自己的徒弟为了让自己收他为徒,将自己与隙间里其他人的恩怨都说出来的时候,无论公开的还是只有二人知道的。

  不一会儿,那人看完了,给了无面答复:“完全没问题。”他的声音是那种少年音,却带着少年不会有的那种死气沉沉。

  说起来对比也挺强烈的,这个看着没什么活力的人叫安奕。

  汇报完,安奕也不继续趴着了,卸下自己的右臂来回摆弄。锦书这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右臂是义肢。

  他也不想多管别人的事,既然是无面带回来的人,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

  “嗯,以前的记忆都找回来了。”锦书告诉无面。忽然喉咙痒痒,想去拿壶酒来喝。

  “那挺好,你以前叫什么?”无面摘了眼罩,微微张开眼睛适应光。

  锦书边往柜台后面走,边答:“姓荣,名锦字沧。锦叔是小名,叔是伯仲叔季的叔。”

  光线变暗了几分,温度却丝毫未减,还是那么舒适。

  她偏过头看锦书。“排行老三,名字挺好听的,锦对沧。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给你起了个‘锦’字。‘沧’是你自己起的吧?”

  “是啊。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我们四个的名连起来是山河锦绣。我觉得自己担不起‘锦’字,当时家里出了事,也没有长辈给表字,就给了自己一个‘沧’字。”提起家人,锦书还是觉得心痛,他们兄妹四个的死状都不太体面。

  明明都是忠良之辈,却都落得个横死的结局。

  无面点点头,问他:“挺好,那你现在想用哪个名字?”

  锦书毫不迟疑地答:“还是叫锦书吧。无论荣锦还是荣沧都死了七百多年了,死法还不太体面,去赈灾被泥石流压死的。我既然在隙间被叫了这么多年锦书,还是当锦书吧。”

  他找了半天就是没找到酒,抬头问无面:“莫郎现在这么穷了吗?”

  “不,他就是想防你。”女人慢悠悠地说,她的动作可不迟钝,瞬间偷袭了在另一张躺椅上的猫,将它抱到自己腿上。猫也没反抗,枕着腿继续睡。

  无面一边撸猫一边感慨:“晒热乎了,摸着真舒服。对了,你那么急着让老莫干活,是因为谁?”

  “你给我的任务目标。”

  锦书来回地在大厅里踱步,鞋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噪音。

  于是晒太阳的人受不了了:“你急什么呢?”这是无面。

  “我怕云雁担心……”

  她打断了锦书“怕?看了真痊愈了,之前可从没在你嘴里听到过这个字。”

  距无面观察,原来的锦书只是在别人看过来时做出恰到好处的表情,公式化,看着合理但没有什么人情味。现在不一样,每个小表情都活灵活现的。提线木偶有了自己的灵魂。

  加上安奕的肯定,要是无面是一个医生的话,能直接给锦书开无病证明。

  锦书急促地吸进去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明明隙间是不用呼吸的。

  他靠在门框上,神情恍惚:“是吗?可我觉得有时候还是感觉不清楚其他人的情感。”

  “其他人?确定是其他人?再好好想想吧。”无面抓着这个词不放,她感觉到锦书有心事,一个他自己认为解决了实际上逃避了的心事。

  她自认为疏导他人情绪这点她还是有经验的,毕竟这么多年捡了一堆问题儿童,都多少有点心理问题。

  她自己也有。

  锦书狠狠握住自己的手,指甲掐进自己的灵体,他感觉到了疼。

  “一个人,叫秦云雁,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碎片所附身的人。”他整理措辞开口。

  无面指指旁边另一个躺椅“坐下聊。”

  “我当时到五号世界后用灵体观察了他一年,然后趁着这回把我杀了的那个破组织打算在云雁身边安插新卧底的时候借用了这个身份,在云雁身边当助理。”

  热水壶十分有眼力见儿地烧开,泡了一壶热茶。

  一杯热茶飘了过来,锦书握住茶杯,抿了一口,淡淡的苦味在嘴中环绕。

  茶啊,不如酒,但比没有好点。

  “他吧……平常有人帮着就挺佛系的,但真工作的时候会严厉一点。平常很好相处,就是喜欢阴阳怪气其他人,挺可爱的。每回撩人都是自己耳朵先红。自己过得太随意,不会照顾自己,出了事就少食少睡得折磨自己……”

  锦书边说边拿指腹摩擦着杯壁,眼睛数着杯中水纹的数量,他自己没注意,当他在说秦云雁的小毛病时,耳朵也微微发红。

  “理性告诉我他对我特别,是因为他知道我是那个他恨的组织的人,他想利用我去铲除那个组织……”

  “不难理解,在隙间一天都要学会以恶看人。但可是?”女声引导他。

  锦书烦躁地用指甲刮杯壁的图案,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说来挺奇怪的,明明刚恢复没多久,但感性就是很清楚地告诉我,他喜欢我。”

  “怎么说?你再刮我把猫抓板给你拿来。”她很烦这种声音,吵得头疼。

  闻言锦书不再扣杯子,将自己的扇子召出来,扒拉扇穗子。“从细节到直觉吧,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并不稀奇,我也不会因为别人喜欢我而倾心。但,我总从他身上看到一些故人的影子……”

  “故人?”

  “未曾宣之于口的爱人。”锦书道。

  无面闲适地调了下躺椅的高度,“怪不得喝醉了还跟小亦墨讲什么‘爱他就要尊敬他,不能将自己的爱强加到对方身上,要给对方选择的机会’什么的。”

  锦书歪头,露出震惊的表情:“我喝醉了除了讲其他人的糗事还干这个?我怎么没印象?”

  无面拍拍手,一个虚拟的屏幕出现,她道:“你喝醉会分层,当情感导师是第二阶段,,请看VCR。”

  眼瞧着那屏幕要出现画面,锦书赶紧摆手:“我说过,我说过,咱别说这个话题了。”

  屏幕消失,无面摊手:“请继续。”

  这一打岔把锦书的情绪都给断掉了,乍一让他继续说他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说到故人的影子。”无面提醒。

  “哦,对……故人。”锦书苦涩地笑笑,终于找回了被打断的情绪。

  “故人呢,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小混蛋。他跟亦墨有些相似,都是从小没人教,脱离于时代。后来我给他讲思想教化,御臣之法,治国之策;他跟我讲突破约束,百家争鸣;建立官办公开学堂,开展职业教育,开化民智,以民制官;鼓励耕织,同时鼓励器物研发,国家雇佣工人集体生产,总之就是一个搞钱……总之对那个时代来说,挺离经叛道的,我当时还总跟他吵……现在来看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可他在我死后,硬生生实现了五成以上……”

  “不是哪个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共存时代穿过去的?没遭到世家大族、贵族的反对?”

  锦书摇头:“还真不是,纯属从小没接受那些思想,我小时候不知道他能听懂,讲的也都是些封建制度的弊端。导致他从小就树立了一个‘这个制度糟糕透了’的想法。反对分子也有,但以我家为首的就世家在上一代皇帝华哀帝那里损伤惨重,哀帝扶植起来的新贵族又被他给处理了,新选拔上来的大多是寒门学子,舆论战又被他搞明白了,什么火药炸山导致巨响说成神发怒了什么的……总之,他成功了。”

  他忽然补充一句:“北华国君特别信神啊,仙啊的。之前宫里有个真的长生不老的天师,姓梁,疯疯癫癫的,身上总有血味。我后来才知道他是被囚在宫里的,放血割肉,炼什么‘长命丹’。这一直是历代皇帝的秘辛,哀帝是把他爹药傻了上去的,不知道这事,所以给放出来的。天师倒是一出宫就清醒了,找了座山隐居了。我后来有事去找过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无面敲了敲脑袋,似乎在回忆什么,忽然问:“这个世界的编号是什么来着?”

  锦书看了看无面,又看了看天。乍然让他说他还真说不出来,就像有时会忽然说不出亲近的人的名字一样。

  半晌,他答:“已观测世界—原生系—低灵力属—五号。”

  隙间客栈对世界进行过编号,有一人在阁楼观测加主编,剩下人有时间就参与,去过某个世界都会将其中的信息进行汇报编辑。

  锦书就参与过,但要说谁到过的世界最多,还得是这位无面。

  她打了一个不响的响指,想起来了。无面道:“我跟他做了个交易,让他沉睡一阵然后转世了,我记得他转完世也姓梁。他当我一个去那个世界的联系或者说因果,我答应事成之后帮他把那个世界意识灭了。”

  锦书:?

  “不是,这怎么一个两个都想想灭世界意识啊!去世界还需要有联系吗?我之前怎么不用。”他震撼,他不解,他提问。

  无面摊了摊手,耐心解释道:“联系越多能改变的越多,不然就会被排斥,所做的一切都会无效化。你之前去执行的大多都是打一架或是收集情报,造成的影响小,所以无所谓,对了,回头把这个五号世界的世界意识灭了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跟那里的联系多。”

  世界意识本能地排外,尤其是一些吝啬的世界意识,还会将外来者当做养料。但如果先前有联系,或是说有因果,就会在某种程度上当做相对友好的客人,行事会方便些。

  锦书原来是那个世界的人,但在时空乱流中被五号世界抛弃了,联系还有,但很淡。

  没有太多犹豫,锦书点了头,把任务接了。无面对他来说是可以信赖的家人,顺手帮忙什么的当然没问题。而且这个自己没什么好感的世界意识死不死的没啥大事,他主要想听听这是有何愁何怨。

  等等,姓梁,灵力多,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但对方似乎没有记忆。

  就听无面继续解释:“他原来是一个高灵力世界的,大概是要成仙的,然后渡劫没结束,就被时空乱流卷到五号世界去了。被那个世界意识吸灵压制,我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属于风烛残年,被吸得只剩皮囊了。听你说还被人欺负,你说他能不想造反吗?”

  “那的确。”锦书点头,这放他身上也会反。

  “先不说这个了,还是聊回你前世的爱人吧。”无面摆摆手,再次把话题扯回来,她一聊天就容易聊歪,可扩展的内容太多了。

  甚至就世界干预法则她都能说上个一个时辰,真这么聊下去,莫琅那边堆积的订单都做完都说不完。

  “刚才说到哪里了?”锦书的情绪被打断了两次,也没那么伤感了,分析其自己的事反而更客观了。

  “就是改革,然后呢?”

  “也没啥然后了,他的那些改革也推动了一些社会意识形态的发展,但毕竟生产关系没到那个特别的节点,总有些是行不通的。后来他死后不到百年,各种自然灾害齐发,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我那个国家就灭了。”

  无面听到这个时间点,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把话题拽回到故人和今人的相似上来吧。”她道。

  “成。”锦书饮了口茶,缓缓道:“故人其实是向往自由的,不想困在那深宫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转性了,来找我说要一起谋反了。我其实怀疑,他就是因为我想让他反,所以反了的。他因为我被困在了那个他逃了二十五年的牢笼中,然后在里面又呆了三十四年,直到死亡。”

  他如数家珍般将自己从史书上看到的没有荣沧的后半段顾长风说了出来,嘲讽地笑笑。

  “为爱自囚,挺可怜的……也挺伟大的。”

  “我倒是纳闷了,既然你知道他爱你,你也爱他,为什么是‘未曾宣之于口的爱人’?”无面揉了揉猫肚子,状似无意地问。

  锦书叹了口气,为那个胆小又可怜的自己。

  他道:“因为那时的我,时刻处于一个精神马上要断了的状态,谁也不敢信,也不敢相信爱。”

  就连顾长风对他宣誓说替他复仇都不敢信,认为对方只是为了利用自己。

  毕竟对那时的他来讲,利益比所有的情谊都可信。

  只有午夜惊醒,蜷成一团,被窝一片冰冷的时候,会允许自己回忆曾经在爱里长大的时期。

  那时多么美好,多么幸福。

  家庭美满的荣锦可以说情谊比一切都重要,孤家寡人的荣沧只敢抓住利益这根破烂的绳索,希望能和别人连在一起。

  甚至自作聪明,认为自己需要获取对方的信任,所以发了天地见证的誓言。

  他当时划破手掌,鲜红的血滴在捆绑了十几代荣家人和皇家的契约书上,对天地万物与世界发了毒誓:臣荣锦,以血祭安邦剑,请天地神明作证:此生唯忠于顾醉月,山河枯竭,五岳崩塌,此誓不改。若有背此誓言,荣锦愿遭神罚,万劫不复,灵魂遭泯灭而消亡。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信这誓言,毕竟顾长风不信神,对虚无缥缈的誓言又能记多久呢?

  但至少多一份保证,他能安心一些。

  听见锦书以血为媒签下的契约,无面了然,这倒是解释了她一直以来有的一个疑问。

  “也就是说,你不说,对方也不表达?”她问。

  锦书有些尴尬地咬唇,手指搓了搓,答道:“他不会,没人教过他,我也没教过。他可能也想过要表达,但形式比较……比较让我难受。”

  “你收徒弟的标准真一致啊,都是没人教,野着长大的孩子……算了,不开玩笑了。请举例。”

  “就比如生日送我一把玄铁剑,然后让我舞剑。要是放现在我当然开心,可那时候我的身体根本连那把剑都搬不起来……那个小混蛋还以为我闹别扭,晾他的心意,端起了帝王架子,让我在雪天里站了半个时辰。”

  “渣男,斩了吧。”无面干净利落。

  反倒是锦书急了,赶紧摆手:“也有我的问题,我命不久矣的事瞒着他来着。”

  “那你把他扶上去,听你的意思过了不到两年就飘了,心性也不行啊!”无面悠哉悠哉地继续问,似乎要把锦书心中那些别扭的地方都点出来。

  锦书在躺椅上靠了一会儿,脑中迅速把那阵的事情又过了一遍。茶壶自动将他手边的茶杯蓄满。“我一直不敢跟他表明心意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我怕他上了那个位置就变了。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命不久矣,不敢耽搁他,也不敢教他爱人的能力。我还怕忙乎到最后,深情与体贴都送给了我死后的后人。”

  他将手里的茶杯放到地上,烦躁地挠挠头,将头发扰得乱糟糟的。

  很小声地问:“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给家族平反,把他推到了那个他讨厌的位置,导致他变了。其实到我死前能感觉到他在纠正自己的性格变换,但我等不住了。我还是太自私了,留他一个人在那里熬那三十几个春夏秋冬……”

  锦书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埋进了臂弯里,不太敢去看无面的眼睛。

  他想自己当年一定糟糕透了,自己完蛋了还拖别人下水,尤其那个人还爱自己。

  “这你别问我,我见过太多比你更极端的,你又不是没给对方选择的机会不是吗?”无面活得太久了,对太多事都无所谓了。跟她聊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她都能整出来几套能自洽自信的。

  “他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他母家给他留后路了,只要假死就可以换个身份逍遥去了。可……唉……”锦书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说不下去了。

  两人前世的关系挺别扭的,心上隔了层壁,身体上纠缠不清。

  一次中药,发现了欢愉的方法,从此谁难受或迷茫都半夜往对方被窝跑。

  你说暧昧吧又别扭的谁也没表白,你说疏远吧又固执的谁也没想过除对方之外的人。

  一个从小爹不疼没娘,在冷宫里长大,没学过爱别人的人;一个虽然在爱里长大,但因为种种原因已经不敢对外表达情感的人。

  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绝配。

  “不想说旧人就说新人,你那个任务对象怎么样?”无面坚决不让这个家伙沉在自己的情绪里,迅速提起新话题。

  “新……你说秦云雁啊!”锦书的情绪又被打断,十分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我像是下意识想亲近他,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小于正常上下属的范围,比朋友更亲,比爱人差一些。”他从躺椅上直起身子,重新将茶杯拿在手中。

  “跟他相处的时候,我总能想起一些之前的事情,也会看到旧人的影子。他们一样无所谓名利,也有从头开始的勇气与能力。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太想醉月了,把云雁当成了他。”

  锦书顿了顿,饮了口茶,才纠结地说:“可理智告诉我,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这对他们两个都不公平。”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却不该如此自私。已经害了一个爱我的人,就不该让云雁再走上那条路。毕竟我现在的心里是一个已经故去七百年的亡魂,不该耽搁他了。”

  他想他该去明明白白地拒绝秦云雁,让他早些断了那个念想,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阻止他那样做。

  无面撸猫的手停了停,身上的温度骤减,她扯了扯嘴角。

  感情怎么这么麻烦啊!

  她稍微总结了一下:“所以现在是你和旧人前世纠缠不清,现在人死了后悔莫及,用情至深。又觉得新人像旧人,觉得亏欠旧人,所以准备拒绝新人?”

  锦书端着脑袋反应了一下,发现是这个事儿。

  这样一看,这俩自己都对不起,更愧疚了。

  无面:“然后你就因为这些一直在逃避,从五号世界躲到了隙间。自己屡了半天,出来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锦书做缩头乌龟状,耳根红得厉害,小声:“是……吧。”

  “真别扭。”无面吐槽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新人和旧人是一个人?”

  “啊?”锦书猛然抬头,茶杯摔在地上。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情况,但五号世界没有轮回体系,人死了就真的死了,没有转世的可能。

  可如果这个假设成真……

  他的大脑飞速思考起来,想着想着又都停住了。

  似乎只有这个可能才合理。

  女人右手里变出来一个梳猫毛的梳子,揪着猫的后脖颈开始梳毛“雳子你最近掉毛太严重了,别动,就梳两下——”

  一人一猫战了几个回合,最后还是人赢了。

  也给了锦书一点时间去理清自己的情感。无面边梳猫毛边看锦书,看见了那人脸上显而易见的纠结。

  她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了,说:“不然你以为你跟五号世界的联系为什么还那么深?”

  锦书的大脑还在宕机状态,愣愣地问了一个比较傻的问题:“可亦墨看我身上没有跟五号世界里人的联系啊——”

  无面直接驳回:“你徒弟那异能限制是啥你还不知道吗?只能看见同一世界里有知生命体与有知生命体之间的联系。不信你就把小白拽到五号世界去看看,肯定有联系。”

  见锦书还是满脸的震惊,无面继续输出:

  她说:“你难道不觉得你在隙间试了那么多方法都不行,忽然到那个世界没两年就恢复记忆了不太合乎常理吗?”

  她说:“不然为什么你身上都没什么五号世界的气息,我还能给你派去那里的任务。而且你跟五号世界的联系还那么重,可以相对自由地参与其中?”

  光有例子不够,她还叫人证。

  她招呼那个坐在角落里摆弄自己义臂的男人:“安奕,来说说你在他灵体上看见了什么?”

  那人抬头,灰白色的瞳孔隐隐发着光:“一条很粗的契约线,从他的灵体一直向外延伸……我看看哈,那个方向正好连到五号世界。”

  “契约线?”锦书十分惊讶,“怎么会有契约线?”

  猫被梳得烦了,直接一爪子打掉梳子,梳子落地发出“啪ta”的响声,随后消失。无面揉了猫头几下,回答锦书:“你的誓言把你和他连在了一起。我估计是你那些个吃人的皇帝们从小梁同志那里搜刮了什么不属于那个世界的法宝,将你们的灵魂连在了一起。这件事告诉我们,许下誓言之前真的要慎重考虑,没准你们就连一起了呢?”

  锦书在时空乱流中被五号世界抛弃,按道理来说在那一刻,他与五号世界的所有联系也就断了。但意外就这样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这份他认为虚无缥缈的契约连上了二人的灵魂,让离者能找回归家路。

  这个消息往锦书本来就宕机的大脑里放了个烟花,彻底印证了假设。他的眼中出现了几秒空白。“你不是说灵魂死后会化作碎片吗?”

  “很不巧,被那个该死的碎片附身的人灵魂不会碎,会非常完整地进入轮回,祂不想让自己更碎了。”

  她又补充:“你们灵体绑在一起,相当于他如果碎了你也会碎,这些都是同步的。还有一点,你恢复记忆他也会恢复记忆的哦,只是你恢复记忆是困,他那边肉体凡胎估计是发烧什么的,躯体和记忆排斥。”

  锦书想到了在他恢复记忆前后发烧的秦云雁,他还认为那个是因为老坐办公室身体素质差导致的。

  “……那他,也记起来了?”锦书将这阵的一件件事情回忆一遍,确实有许多地方能对得上。

  你不知道我想了你多久……

  确实够久的,七百年。

  下次离开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怕……

  锦书忽然一心惊:完蛋,这次死太不体面了,大概率会被用来吓云雁吧。

  那他大概会疯吧……

  他得赶快回去!

  锦书忽然起身,拔腿往莫郎的工作室那边冲,完全没了风度,嘴里还喊着:“老莫,那身体不用金刚不坏了,永远不饿也无所谓。只要速度,越快越好。”

  茶杯本来就被摔在地上,现在平白无故挨了一脚,它在空中打了个滚,又对锦书离开的方向吐了两口水,似乎在责备。

  急匆匆跑走的人哪里管得了这些,他本来想踹门,但很可惜这门被早有防备的莫郎锁住了。锦书愤愤地拍了几下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能看见这边的谈话,赶紧给个回音,不然我就把你店砸了。”

  较远的地方传来无面的声音,她在拱火:“修很费钱的!你直接把老莫那几盆宝贝着的灵萝花砸了就行,他保证心疼。”

  墙面的钥匙“哗啦哗啦”地响,似是在表达莫老板的不爽。

  锦书也知道这说明了莫郎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看看走动的小吊坠,现在距他来隙间才过三个小时,还好还好,他稍微安了点心。

  “我现在以灵魂状态回去行吗?”他问无面。

  无面轻松地回答:“当然可以。但你现在已经被那个世界锁定为已死亡,一旦回去,灵体就会被撕啦撕啦了。”她做出一个撕纸的动作,最后将隐形的纸屑一扔,极其潇洒。

  锦书吞了口口水,感觉身上被拉扯的地方还在疼,默默放弃了这个想法。

  眼前浮现了他寄到秦云雁家的银行卡,里面大概有他这两年攒的三百多万,他搞股票投资什么的都挺回本的。这钱他也那种没什么用,想着这些年也受隙间客栈的照顾,不然充公?

  “咱们……缺钱吗?”锦书问。

  无面答:“瞧你这话说的……每个世界的钱都可能不同,所以咱们一般不储备钱。当然,一般出完任务都会带回来点当地的钱,就当是纪念币了。”

  “那要花钱的时候咋办?”锦书原来出外勤的时候都是速战速决,像停留在五号世界三年都是仅此一例的。

  无面看穿了他的心思,浅笑道:“你以为我当年造这块飞地的时候用的什么做填充?都是通用的贵金属,你随便挖一块拿走用就行,别拿太多,容易造成通货膨胀。”

  锦书忽然得知他原来打架都是站在金子上打,又想起之前有几次他打架都直接打裂过地基。

  这把我买了都赔不起。

  他又想起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三百万。

  嗯……还是留着给云雁补身体吧

  “ok,事情都捋顺了,你还有啥可躲的?”无面拍拍手,俨然一副戏目结束的状态。

  “似乎没有了。”锦书只觉得一切事情都通了,也没什么可迷茫的了。

  旧人的亏欠来得及弥补,新人的心意可以反馈。

  新的酒壶里装了旧时二人同酿的老酒,历经时间的洗礼,辛辣又醇香。

  女人召了盒点心过来,直接放在猫毛茸茸的肚子上,捻着雪白的糕点品尝。

  锦书溜达回来,也拿了块糕点,顺便撸了下猫。沉默不语。

  他忽然好想知道这七百年间,自己的爱人是怎么过来的。他本认为三十年够长的了,没想到还有这无尽岁月。

  锦书下意识召出扇子,又放回,

  他想听秦云雁亲口讲述这些事,想见他的念头愈来愈盛。

  “你呀,遇见情感的事情就逃避,胆小鬼一枚,装得好像自己一切都好的样子。囚灵楼拿走你的情感也不无道理,越是想忘记的越珍贵,越是躲的越珍惜。”

  锦书前世怕人变心,也怕自己的死亡带给爱人伤感。总说那皇位就是一个染缸,谁上去都会被天大的权力改变本心,不敢赌顾长风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会不会变心。上辈子的事他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敢再与谁有过多的牵连了。唯有顾长风是个例外,他俩就像两团杂在一起的,永远理不清的毛线团,分不明白了。

  最早的瓜葛在他俩幼年时,荣锦救了被人忽悠着要自尽的顾醉月。后来无论他到冷宫看望顾醉月,还是荣家被冤后他想借顾长风的身份平反,都是荣沧招惹的顾长风。

  招惹过后,他又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逼迫自己这个将死之后离开生人的世界。

  对他,对他人,都很残酷。

  今世又怕对不起前世的爱人,以已经化作烟尘的事为自己造了一片荒漠,躲避新的情感。

  回过头来,锦书看着满地胡乱的脚印,忽然笑了。

  无面伸了个懒腰,挥手,点心盒子飘走。她腿上的猫跳到另一张躺椅上,就是锦书忽然蹦离的那个躺椅,悠哉悠哉添自己的毛。

  女声诚恳地说道:“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闷锅里头。表达很重要,所以这边建议早中晚各真情实意地说一次我爱你,解决所有情感难题。”

  “……我会的。”锦书郑重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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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郎:(骂骂咧咧)破要求这么多,真当身体好做啊!(手下做一个订单的脸)

  锦书:(哐哐哐敲门)

  莫郎:(手一抖)这嘴跑眼睛上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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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说一下,秦云雁他恢复记忆后不需要理清思路,是因为他在七百年的时间里早就想明白了。但锦书不同,他之前没情感,没记忆,没有思考这些事的基础,所以需要整理。又因为他在关于情感的问题上实在太别扭了,需要有人来辅助理清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