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异能>绽镜>第17章 未见之时

  一年前,远在东部的A区,在帝都华丽的大殿前,侍从为一位俊俏的青年披上了外衣,这位今天典礼的主角刚刚打了个喷嚏。

  16岁来临的成人礼在尘埃大地的寻常人生中也许普通,但在A区的云梢上,注定不会。

  红毯的尽头延落在王座下的阴影处,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站在A区帝王允梦生的凝视之下,背对着A区几十名最煊赫的高官贵族。

  一位严肃的老官员将一条闪光的宝石项链系在他胸前,比起老官员的严肃,座上帝允的神情都显得温和几分。

  有人的目光揣摩着上面,帝允一向是不苟言笑的,或许只有像这般的少年人,才能得到他此刻的表情。

  “恭贺应家独子,应有路今天成人,往后你不再是少年,而是作为代表着你家族未来荣光的成人者,现在,请你向尊贵的主君宣誓。”

  册典位上,青年看着落在胸口的项链,沉默片刻,然后脸上泛出和平常一样的笑容,他稍稍抬头,

  道:“我尊敬的主君,今后我会以应家继承人的身份,为帝国伟大的事业服务,并时刻牢记自己身上的责任和荣誉。”

  没人会因为这样的笑容失望。

  因为他平常的笑容就足够好看了,明亮,带着少年的风发意气,因此在殿上看不出一点谄媚,更像是名至实归,理所应当。

  因为他的三级功勋章,早在3个月前就已经领了,他也是唯一一个在未成年时期就受到军内表彰的人。

  他几乎符合王室对贵族的一切要求和审美,他年少得意,却不倨傲自挟,他时常笑容满面,也每每行止端庄。

  在这座云顶的尖塔上,贵族这片群居的美禽,尤其钟爱于一种名为“挑刺”的游戏,可往复良久,它们似乎也挑不出应有路的错来。

  因为他完美得,像一只行走在云中的天鹅。

  如今这只天鹅,衔住了属于他的那块象征某些世俗权力的宝石,美幻夺目,潋滟无双,但这颗宝石,似乎并没有让这只天鹅的眼睛更加美丽,生动几分。

  因为应有路就像平稳的代名词,他那双眼睛过于安静了,就连他笑的时候也一样。但没人怀疑他的真诚。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笑容,在A区只是一种礼仪。

  在尊重人这方面,应有路这只天鹅,算做得拔尖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上这个尖塔圈子,有着沉迷于一些假戏真做的行为艺术的特别爱好,于是在部分王公贵族眼里,应有路竟然算是个迷人又可爱的角色。

  关于他更多的事,他那对真正符合帝国行为规范的父母缄口不谈,大概只有他家的女佣才知道一些朦胧的真相。

  册典仪式结束后,又应付了庆贺的酒会,喝醉的应有路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左右,进门后,他制止了女佣为他开灯的动作,然后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门像保险栓般砰的一声关上,房间里窗户大开,黑夜和大风瞬间灌了满屋,让他脸上的醺热顿时消散了许多。

  今晚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借着残月的光在钢琴前坐下,冰冷的手摸过琴键,今晚是他第一千三百零五次弹琴。

  “少爷,注意身体。”

  女佣抢在琴声发出之前叮嘱道,她这样叮嘱了好几年,似乎没什么成效,但幸好少爷没有烦她。

  少爷的心脏生来脆弱,剧烈的声音起伏会给他带来不小的伤害,因此在他父母看来,弹琴,尤其是激烈的弹琴曲,对他们的儿子来说是一种危险行为,而应有路这样近乎自虐的偏执也是应家最深的隐晦。

  少年这种时候喜欢安静,女佣不敢守在门边,于是在宽敞的客厅中,她局促地转过身,然后关紧了面前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她知道,这将是一场暴雨。

  这样的大雨来临过很多次,但这一次,前所未有的猛烈。

  山和山撞在一起,树和树挤在一起,万家灯火是稀疏落了一地的星。

  虽然关紧了窗户,但女佣觉得,屋内屋外好像都是雨。她额边的头发微微潮湿着,她想或许面前的暴雨和里面的钢琴键上正在发生的,是同一样东西。

  让人害怕的东西。

  它是积压在天空中忽然垮掉的乌云,也是屋内少主华服上刚刚崩落的纽扣,是失常,出格与叛逆,是不应该发生的东西。

  A区不欢迎暴雨,尽管无法阻止它的降临,但完全可以为音乐划下绝对禁区。

  A 区禁止音乐已经17年了。

  禁乐的起源纷纭不一,一说是因为某些音乐流派与暴力反叛势力纠染,从而导致云梢对全区音乐进行大清洗。

  二说是女王将柳间彷这类下游阶层尊为音乐大师的先例,引起了世家们的不满,女王进行机械新生却莫名失踪后,权力重新洗牌,那位大师甚至音乐本身都成为了被驱逐的对象。

  很多新生代的小孩,从孩童到成人以来都不曾听过音乐。算起来,应有路是幸运的。

  他的钢琴台上放着一个木制音乐盒,放在那里已经十年了。有时是弹琴前,有时是弹琴后,他总会盯着那个盒子看上很久。

  半个多小时的钢琴狂奏后,夜风也没能把应有路吹干,他好像被什么淋透了,可心脏却似火烤得又灼又烫。

  黑屋内,几十条黑白琴键疯狂地跃动着,像湖鱼打开了鳃,尽情呼吸一个雨季,它急促,渴望,贪婪,它小小的心同那风雨共震,生命之声,在尺掌之躯中,狂鸣不止。

  应有路望着窗外如注的暴雨,暴雨是一种天气。它是让A区的天空无法像往日那样云淡风轻的天气。

  它愤怒,它痛快,它例外,它极端。闪电在它其中战栗,高塔为它将头颅望断,它力量伟大如主宰一般。

  但它虚张声势,它外强中干,它以为自己偷袭了这座安静的城市,把四处隐蔽的垃圾冲到了人们眼前,明天早上一切就会有改变。

  它以为将尘封的门撞开,将蝴蝶放出,把花园擦亮,旧地图就新了一半,但隐蔽的垃圾会在别的地方继续隐蔽,尘封住嗅觉的蝴蝶难以找到花园...

  它唯有疯狂地,猛烈地下着,直到大河泛起波澜,直到不会无功而返。

  关于暴雨,应有路这样描述过,现在又将这些干燥的稿纸撕碎如暴雨一般。

  于是此刻窗外雨夜漆黑,脚下雪地白芒,阶上水滴飞溅,指下音符砸落,它们是一样的掷地有声。

  琴谱上流淌出黑色的水线,指下的曲子还没填词,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这样一句话来:

  没有人能随便被打湿,除非他不躲或自愿丢下伞,那么,他在哪里,都能淋上一场痛快的雨。

  深夜的湖鱼还是闭上了鳃,最后的琴声滚入喉咙,应有路弓着身子靠在琴台上,像一根拼命抑制颤抖的弦。

  世界苍茫一片,小屋寂静一方,垂挂在他脖子上的项链轻轻晃着,犹如一滴于秋夜新结的白露,正冷冷地照向他清冷的眼里来。

  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没有人和他一起淋过这场雨,没有人和他一样知道被淋湿的感觉,直到很久以后,才有这么一个人,听到了他那晚挥斥不尽的疯狂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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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城上,地面行动区域,祁子锋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荒草,想了很多。

  C区似乎兑现了那个承诺,金宣真曾经在那个废弃厂房里跟他说过:你需要C区。后来证明,这个独立于A,B两区的聚集群,确实给了他迟到的安全感。

  在B区的少年时期,他是焦虑的,只是那种焦虑如同被冷落的幼犬,孤独和暴躁都埋在胸腔里沸腾。

  尽管他气质请冷,性子寡淡,从未亲口承认把谁当作朋友,但是在今晚辛苦的地面行动中,在深夜黢黑的大风吹拂的旷野中,他的后背悄悄地挡在了一位体力虚弱的队友轶满前面。

  没发现后者轻轻撩起了眼皮。他坐在地上,闭着眼休憩,贯耳而过的风呼啦啦的,如同一首特别的夜曲。

  祁子锋觉得它动听到属于另一个世纪了,只是这只夜曲里再也没有沙子的细响,曾经刻入脑海的风暴,也只在梦里来临了。

  现在,他可以看见的寂寥的平原和远处的空谷,都像被时间的骑兵掠夺过一般存在着。

  春汛的滔水和夏夜的惊雷是他们不歇的马蹄,而流云和晚霞是从队伍前方的旗杆头上滑落的,飘去天空的漫长而破碎的旗帜。

  等到骑兵扬长而去,平原和空谷似乎放下了所有,将往事尽数埋入尘埃。

  但那些存在于平原和空谷中的空荡怀抱,又是为了什么,而留有余地呢,是会忽然想念起的,在某一个夜晚照拂过自己的月光吗?

  谁知道呢,没人知道,因为怀念是把根系藏在地下的野草。

  它会在某些时刻疯长起来,用密集的根系用力地牵扯着那颗名为心脏的大地的表皮,令痛苦拔地而起,却开不出花来。

  因为不知何故,原先的那个花园荒芜了,就此成了野草的蔓生地,而野草们呐,有一种阴暗而潮密的勃勃生机,它们胡乱生长着,既汹涌浩荡又哀伤静寂。

  这一时期,祁子锋的画作比之前更为复杂,之前的画作能较为清晰的看出情绪的表达,但在C区时期的画作,似乎交织着快乐与悲伤。

  虽然有雀跃的笔触,但也有黯淡的流灰,它们看起来极度分裂,又诡异契合。

  后来发生了一件改变这些画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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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情感和色调要暗一些,是时代背景和两人心路历程的一部分,不过很快两位就会遇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