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蒋幸川从卧室走出，轻轻合上房门。
沙发上，秦邃和宋雨临已经醒了，顶着两头毛毛躁躁的乱发同时看他。秦邃眯着眼睛问：“你怎么回来了，没去欧洲？”
“工作移交给项目部经理了，我改了机票提前回来。”蒋幸川眉心死死皱着，“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怎么会受这么大刺激。”
宋雨临呆了一会儿，偏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丧眉搭眼的：“我哥怎么样？”
小伙子还在为自己的莽撞行为自责，亲眼见过明绪的状态后，这份自责就更加折腾人了。
“没事。”蒋幸川扯松领带，疲惫地闭上眼睛，在沙发上靠了一下，“放心吧，他现在能说话，没失声。”
闻言，两人都松了口气。
宋雨临做了几次吞咽的动作，犹犹豫豫地把外婆和明绪两个人的矛盾说了。
“怪我，不应该让我哥去医院的，外婆在医院里尤其容易激动……”在任何一家医院里，老太太都能迅速想起两年前的惨祸，明绪算是正正地撞在枪口上了。
“老天——”秦邃对这种至亲相残的事情十分不理解，“明绪是什么品种的小苦瓜。”
为了帮蒋幸川查真相，秦邃也算是半个知情人，本以为查到的真相已经够惨烈了，可每一次遭遇，明绪都还死命狂奔在受苦受难的大道上。
这活法，比苦瓜还苦。
秦邃：“那他这些年……”
他看到蒋幸川沉津津的眼神，默默闭了嘴，不再往他心口塞石子了。
蒋幸川垂下眼睫，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他道：“他没事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送走秦邃和宋雨临之后，蒋幸川冲了个澡，穿着柔软的睡衣躺上床。
明绪睡得很不安稳，身体是蜷缩不安的姿势，拳头握起，睡沉了眉头也还皱着，眼眶红肿湿润，偶尔在睡梦中还不自禁地发出两声过度哭泣后的抽搐声。
蒋幸川动作很轻地靠近，一点点舒展明绪的身体，直到把他调整到舒服的姿势，才疼惜地把人抱进怀里，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哄睡。
明绪在梦中感受到安心的气息，也下意识地往蒋幸川怀里靠，睡得渐渐安稳，手指也虚虚地抓着蒋幸川的衣服一角，依恋又信任。
蒋幸川在他哭得红肿的眼睛上落下一吻，慢慢闭上了眼睛。
……
明绪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三点，他先是慌了一瞬，继而意识到今天是周末，提着的心才慢慢沉淀下来。
昨天哭得太狠，明绪这会儿头晕脑胀的，脸上先是被掌掴又被泪水冲刷，一夜过后，两颊处的皮肤紧绷又僵硬，难受得很。
他在床上呆了一会儿，慢吞吞下了床，洗漱的时候，一抬头，在浴室里看到了自己肿成核桃的两只眼，眼眶火辣辣的，还很丑。
明绪拿毛巾裹上冷水，敷在眼睛上消肿，微微仰着脸刷牙。毛巾有点冰，他刚起床皮肤正热着，冷毛巾贴上眼眶，激起一阵心惊肉跳的触感。
他肩膀抖了抖，扶着毛巾继续摸黑刷牙。
后背处突然贴上一堵温热的胸膛，明绪后背紧绷了一瞬，很快放缓了，“学长？”
眼睛上冰冷的毛巾撤去，明绪刚想说什么，一张热毛巾就贴了上来，蒋幸川好听的声音靠在而后，“想消肿，冷热交替着敷一会儿，时间不能太长，否则会感冒。”
热毛巾贴着眼眶要舒服很多，因为怕明绪不方便，蒋幸川一直伸手帮他扶着，期间冷热交替调换了两次毛巾。
明绪乖乖地闭着眼睛，全身被蒋幸川的味道包裹，心中最后一点苦涩忽的消失了。
突然脸颊被抚了抚，蒋幸川很疼惜的问：“还疼吗？”
那里昨天被老人枯糙的手掌打出了指痕，这会儿已经淡到看不出痕迹了。明绪摇摇头，“不疼了。”
“嗯，刷完牙出来吃饭。”
洗漱完，明绪的眼眶果然消肿不少，不像刚起床那么严重，只剩眼周还红着一圈，像刚哭过。
他又洗了把脸才走出房间。
蒋幸川把饭菜端到餐厅，虽然是下午了，但明绪胃里还是空的，所以他还是照着早餐的标准，做了点清淡好消化的，不知道明绪什么时候醒，一直放在灶台上小火温着，这会儿温度刚刚好。
明绪吃饭时，蒋幸川就坐在一旁看平板。
《破舟》即将在海外发行，原本初次接洽应该是他这个创始人亲自去的，但他心有挂碍，自愿困宥于明绪身边，只好远程指挥下属办事，虽然有点不方便，但胜在心安。
“好，意向合约发到法务部确认，我会关注审核进度，你继续跟他们周旋几天……”
明绪突然站起身，蒋幸川跟着眉心一跳，“你去哪里？”
大洋彼岸的员工懵了懵：“蒋总……您刚刚说什么？”
“没事，先这样。”挂断电话，蒋幸川接过明绪手心的杯子，“喝水吗，我给你倒。”
杯子猝然离手，明绪下意识地伸手去追：“我自己来，你先工作吧。”
“坐着，我去倒。”
蒋幸川拿着杯子走开。
他被明绪几次三番的意外吓得有些应激，男生任何一个意外之外的动作都能牵动他的心神，稍微走开一会儿都心惊胆战。
明绪捏着勺柄，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隔一会儿就偷偷看一眼蒋幸川，餐桌就那么大，这种的毛手毛脚的小动作根本就瞒不住让，两个循环后，他就被抓住了。
蒋幸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视线扫过桌面上没动两口的饭菜，道：“粥不好喝？”
明绪摇摇头，有些紧张地伸直了后背，抿了抿唇，道：“没有……我已经没事了，你这么忙，不用在家里陪我的。”
蒋幸川放下手里的平板，眼里很平静，“嗯，我不忙。”
才怪。
明绪看了眼屏幕上不停闪烁的动态，蒋幸川分明一直在接收新文件。
明绪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粥，想着怎么劝蒋幸川不要耽误正事，侧脸突然被很轻地蹭了一下。
蒋幸川看着他乖乖喝粥，心里轻松了不少：“喉咙还是有点哑，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别嫌麻烦，你昨晚失声，把我吓坏了。”
明绪咬了咬瓷勺，愧疚道：“抱歉……我没控制住。”
“不用道歉，你很厉害。”
明绪猛地抬头，清晰地看到蒋幸川眼底堆积的后怕，“你没被意外击垮，现在好好的在我面前，我特别高兴。”
明绪心里苦涩了一瞬，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的视频电话，他心里承受能力太差，估计蒋幸川都快被他吓出心理阴影了。
他傻傻地做出承诺，“以后都不会了。”
“嗯，”蒋幸川点点头，“吃完了去换身衣服，我们去医院。”
蒋幸川提早约了私立医院的专家号，明绪一到就被带去做了全套的检查，一小时出结果，全程专人陪同，检查结果也格外喜人，明绪还在检查室里没出来，蒋幸川就已经看到报告了。
结果显示，明绪喉咙出现了轻微充血，不算严重，只需要含两片润喉糖。
蒋幸川彻底安了心。
明绪一脸忐忑地走出检查室，裹着围巾来到蒋幸川面前，“怎么样，有问题吗？”
蒋幸川笑笑：“没问题，只需要两颗润喉糖。”
明绪眼睛亮了一下，然后挡着嘴唇小声地凑近说：“那这次检查不划算……这家医院好贵。”
明绪在检查时无意间看到了挂号单上的数字，比普通医院贵了三倍，虽然服务和感受特别好，但他还是心疼。
蒋幸川心里高兴，帮明绪捋了捋围巾，道：“那下次不来了，以后都不要来了。”
明绪一脸肉疼地点头。
晚上回到家，明绪接到小姨的电话，阮敏芝在电话里温温柔柔的问他有没有好一点，明绪老实说了检查结果。阮敏芝才犹豫着说了覃如梅的病况。
老太太摔断了腿，又在医院受了打刺激，血压上来了，要住院治疗。
明绪心里一紧，眼眸垂下：“请您好好照顾外婆，我就先不过去了……免得打扰她修养。”
阮敏芝叹了口气，柔柔道：“外婆有心结，你妈妈死后她一直没走出来，老人家钻牛角尖厉害，很难给她扭转回来，你别在放心上，再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底气。
阮敏芝和明绪都心知肚明，这是无可化解的死结，解不开，她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让明绪心里好受一点。
明绪：“嗯，我知道的，小姨，我没事。”
阮敏芝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明绪原地做了两个深呼吸，抬手揉自己的脸，海懒似的搓搓，小声道：“没关系，以后会好的。”
……
明绪从这天起不再提起外婆，也不再提起医院，正常上下班，吃饭画画喝药一样不落，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
只是他偶尔会发呆，人也没什么精神。
陈年旧伤被撕开，刚长好的血肉又变得淋漓血红，疼得能扎人心脏。
蒋幸川把他的状态看在眼里，想安慰，却又无从下手。
心结不在明绪身上，而是在医院里的老太太心里。老太太一天不跟明绪和解，这桩陈年旧事就一天哽在明绪心里，无法疏解，直到变为痈疮。
蒋幸川独自思索许久，最终打算去一趟医院。
匀城市医院是三甲公立，名气足，病人也多，一间病房里能躺着五六个轻重病人，阮敏芝接到电话，提前把老太太换到了单独的过渡病房里，她有些担心蒋幸川用力过猛，刺激了老太太血压，还特地提前给老太太服用了降压药。
下午三点，蒋幸川抵达医院，他没有马上去见老太太，而是在车里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半小时后，手机嗡嗡。
【老太太精神不错，血压也降到了安全区，你确定有把握吗。】
蒋幸川推门下车，在屏幕上快速敲出几个字。
【我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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