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遐沉默良久,从嘴里吐出来一个字:“爸。”

  陆铮把手里的毛笔放下,他年近六十,虽已退出一线,但常年在战场厮杀练就的气势依旧凌冽,他看着陆长遐:“无事不登三宝殿,回来干什么的?”

  陆长遐刚想开口,陆铮就伸手制止了他,冷笑道:“我来猜猜,为了楚衍之?”

  陆长遐无声地和他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半晌,他在陆铮机具压迫感的注视下,缓缓又郑重地对他跪了下去:“求您。”

  陆铮不做言语地看着陆长遐,他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手却缓慢地缩紧,双拳青筋暴起,咔咔作响。

  书房内一时没有人说话,陆长遐背部挺得笔直,头微垂着,大有一番陆铮不同意他就不起来的样子。

  陆铮见他这副样子,胸口气血翻涌,难以遏制的怒火一路从心口满眼到脑海里,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骤然大变,一脚踹翻了面前的书桌,上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瓷制的笔洗落在地上碎裂开来,碎片堪堪划过陆长遐垂在两侧的手背,鲜血一滴一滴地从他的手背流出。

  “陆长遐你,”陆铮喘了口气,怒极反笑,“你好得很。”

  陆长遐不言语,也没有去管自己流血的手,固执地跪在原地。

  陆铮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额上的一根青筋暴起,他找了找,蓦地看到了墙上挂着装饰用的长鞭,他取了下来,用他指着陆长遐,眯了眯眼:“你起不起?”

  陆长遐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他脱掉了自己身上的上衣,露出了肌肉紧实的上半身,他没有说话,一切却尽在不言中。

  陆铮看着他,面色越来越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陆长遐,他沉声:“50鞭,不出一点声音不弯一下背,我就替他说话。”

  陆长遐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你说话算话。”

  陆铮见他这样倔,神色晦暗不明:“你试试?”

  他话音刚落,手就高高扬了起来,长长的鞭子破风而来,在空中抽出凌冽的声音,又狠狠地甩在了陆长遐的皮肤上,那块皮肤很快红出一条痕迹。但陆长遐就像他所答应的那般,依旧板板正正地跪着,甚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陆铮没有手下留情,接连又抽了他十几下,陆长遐背部鲜红的鞭痕斑驳交错,反复抽打的地方隐约有了血痕。他的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硬是一声不吭地全部扛下来了,背部挺拔得仿佛没有感觉到。

  “现在知道回来求人了?”陆铮垂下了手,踱步到陆长遐的面前,蹲下身看着他这个儿子,“早知道这样之前干什么去了?”

  陆长遐抬眸看了看他,又偏过去脸,一言不发。

  “显摆你有血性呢?”陆铮简直要给他气笑了,“真有血性真有能力回来找我干什么?”

  陆长遐咬了咬牙,没有回复他的话语。

  “这么说吧,”陆铮从散落的一堆杂物中翻出了一个户口本,找到陆长遐那页,拿近了他的面前,“你现在所有的身份地位都是这一页纸给你的,没有这个,你屁都不是。还Alpha,Omega都不会跟你!”

  陆长遐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的目光从那张纸上,又挪到了陆铮的脸上。

  陆铮见他终于不是油盐不进的状态了,也没再执著甩他鞭子的事情:“当初让你进军队你不进,让你继承公司也不继承,为了进那个娱乐圈写歌不惜跟家里闹掰,现在感受到了?——没能力没钱没权没办法保护别人的感觉?”

  陆长遐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愣愣地看着那页户口本。

  陆铮站起身,顺便还揪了他的领子一把,骂道:“还不赶紧滚起来?”

  “你没打完呢。”陆长遐深吸了口气,后背传来的灼热疼痛感让他忍不住想弯腰,但他又不想给陆铮看去了笑话。

  陆铮真想抽死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不说楚衍之是不是m,我看你现在才像是个m。”

  陆长遐瞪他:“他不是!你别说他!”

  陆铮:“?”

  他又气又无语,想骂他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只觉得这个混小子还不如滚出去别回来呢:“你这个恋爱脑的模样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陆长遐轻哼了一声,只道:“你快点把剩下的打完。”

  “打什么打,”陆铮看着那惨不忍睹的背也有点心疼,他妈的,生了这个儿子就是他自己遭罪,不打又生气,打了还心疼,“爱滚哪儿滚哪儿去!”

  陆长遐很明显是被刚才陆铮的话语刺激到了,执拗道:“说50鞭就50鞭,你打完就发微博。”

  陆铮:“……”不愧是他陆铮的儿子,是有血性,但凡放在战场上怎么着也得战功赫赫,结果这点血性全用恋爱脑上了。

  他气极反笑,重新抽出了那截鞭子:“我今天就抽好你这恋爱脑!”

  陆长遐闷声受了剩下的几十抽鞭子,等到结束的时候,后背早就皮开肉绽,整个背部没一处好的地方——抽出血的地方、青紫色的地方、红肿的地方,看起来十分可怖。

  他咬了咬后槽牙,从地上站起来,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双腿也发麻,没站稳,险些栽下去,仓促间扶住了书架,书架晃了晃,上面的一个陶瓷器掉了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陆铮:“……”

  他脸色微变,连忙看了看自己书房的监控,确定还能正常运行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陆长遐还以为他小肚鸡肠得要自己赔偿,虚弱发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死皮赖脸的意味,道:“我没钱。”

  陆铮嫌弃地看他一眼,越来越觉得陆长遐没出息,他道:“那是你妈喜欢的瓷器,你回来自己给她解释吧。”

  “我妈才舍不得说我。”陆长遐倒吸了一口冷气。

  说什么来什么,陆长遐还没把衣服穿上呢,陆妈妈就打来了视频。

  陆铮大惊失色,转脸威胁道:“敢把我打你这件事告诉你妈我就绝不下场。”

  陆长遐:“?”

  他咬牙切齿道:“你出尔反尔!”

  陆铮冷笑一声:“你答不答应?”

  陆长遐倒吸了一口气,十分耻辱地点了点头。

  陆铮这才满意,接通了视频,不见刚才对陆长遐的冷面凶恶,转而尽显温柔深情,对着视频那头的人喊道:“宝宝。”

  陆长遐:“……”虽然听了二十多年,但每次听还是会觉得恶心。

  陆妈妈没搭理他,直奔主题:“我听管家说我们小遐回来啦,快给我看看我的宝贝。”

  陆铮睁着眼说瞎话:“他睡觉去了,宝宝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这次出去玩了这么久。”

  陆长遐不想看他俩在这里你侬我侬,披好自己的衣服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他越想越觉得胸中郁气难消,转身无声地对着他爹做了个口型:“恋爱脑。”

  陆铮完全不搭理他。

  陆长遐拿着自己的外套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的后背疼得要命,虽然能感受到陆铮后来的力道越来越轻,但到底是结结实实挨了50鞭,他喊来了陆家的家庭医生,让他给自己简单上了下药,便又马不停蹄地准备去处理别的事务了。

  楚衍之第二天早晨起来后,才想起来昨天阿姨给他请过假了,今天她没空来做饭。楚衍之揉了揉太阳穴,洗漱完便驱车先去了公司。

  公司门口,那个鸡蛋灌饼摊的女人依旧已经在那里了,楚衍之停好了车,原本想去食堂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宋承昔跟他约的是公司门口,他吃个鸡蛋灌饼也可以。

  “您好,”楚衍之站在了摊位前,“一个鸡蛋灌饼。”

  女人看见他眼睛立刻亮了亮,让他坐旁边的凳子上等着,自己先做着。

  楚衍之看了眼女人指着的凳子,发现那小凳子还是崭新的,甚至十分细心地铺了一层柔软的毛毯。女人的期待的目光太温柔,楚衍之一时舍不得拒绝她,只好坐了下来。

  女人局促地给他解释着:“……是因为凳子摆旁边的话,烟味会染到你的衣服上,在我这边就不会了。”

  楚衍之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给自己解释这个,但还是好心道:“谢谢您。”

  女人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

  楚衍之女人已经十分熟练地做好了一个饼,楚衍之看了看她的招牌,礼貌问道:“阿姨,您这里有汤吗?”

  女人听到他喊“阿姨”,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僵,随即反应过来,有些难过道:“没有汤……”

  她一怔,想到什么,从车上拿来一个保温杯,又找来一个干净的碗,把里面的东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忐忑不安地递给了楚衍之:“这是我熬的八宝粥,这个碗我还没有用过,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尝一下。”

  楚衍之看着这碗所谓的“八宝粥”,或许都不能称作为粥,因为它很稀,他轻声问:“您早餐就吃这个吗?”

  女人脸羞愧地红了红,尴尬地把那碗汤撤了回来:“是……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太寒碜了……楚总想喝什么?我去给你买。”

  她说完又一愣,楚衍之那么有钱,想喝什么买不到啊,根本不需要她。她又难过又愧疚,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手里的这碗八宝粥一样,寒碜又难堪。

  楚衍之伸出了手,在女人的手里接过了那碗汤,温声道:“谢谢您。我一会儿把钱转给您。”

  女人一怔,灰蒙蒙的眼睛里顿时绽放出亮晶晶的色彩,但她又纠结起来:“不用给钱,就是它熬得太稀了,要不然您还是去买碗别的吧……”

  “不用,”楚衍之笑了笑,“我相信您的手艺。”

  女人呼吸一滞,立马低下头去做鸡蛋灌饼,她的眼睛似乎是红了些,她确保鸡蛋灌饼熟了之后,方才卷好递给了楚衍之。

  楚衍之道了一句谢谢,坐在板凳上慢条斯理地吃着。他咬了第一口,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要的明明和平时不一样,却多了一个鸡柳和烤肠。

  女人见他神色不对,有些紧张:“你不喜欢吗?”

  楚衍之迟疑了一下,问:“那倒不是。您是不是听错了,我要的是基础的那款来着。”

  女人微微松了口气,眼睛弯了弯,道:“没有没有。我就是想送你。”

  楚衍之微愣。

  “嗯……”女人声音哽了哽,却又很快调整了过来,“楚总,遭受的恶意太多了,我想给你一点善意,希望你能快乐。”

  楚衍之产生了一瞬间的茫然感,稀里糊涂地又低头咬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卖的鸡蛋灌饼好吃得很特别。

  女人连忙换了话题:“楚总,怎么今天没有拿回去办公室吃?”

  楚衍之言简意赅:“在等人。”

  他觉得有点噎,便低头喝了一口那碗八宝粥,出人意料的还可以,味道不错,就是太稀了,口感不是很美好。不过楚衍之也不挑,认真道:“很好喝。”

  女人眼睛又亮了亮,立马接道:“那我明天再煮——以后也煮!”

  楚衍之顿了顿,想说不用,他以后恐怕还是要在家里吃饭,但女人的眼神实在让他说不出来这句话,只好含糊不清道:“……好。”

  女人似乎还是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很纠结,楚衍之注意到了这一点,主动道:“您想说什么吗?”

  女人纠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里还有难以掩饰的心疼在:“楚总,您……疼吗?”

  她这话问得挺无厘头的,但楚衍之却是听懂了,女人问的是他被校园霸凌得疼不疼。

  “还好。”楚衍之最终给了她这么一个回答。当时是疼的吧,但是太久了,再疼也忘记了。倒是女人的态度太奇怪了,楚衍之在心底记下了这个可疑点。

  他吃完饭,正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身后就传来了十分活泼的声音:“衍之!”

  楚衍之扭过头去,宋承昔和宋夫人正好从车上下来。他点了点头,给女人道了别,便走向了宋承昔和宋夫人。

  “承昔,阿姨。”他打了个招呼。

  “哎呦我们衍之,”宋夫人怜爱地伸手抱住了楚衍之,“最近真是辛苦啦。”

  楚衍之笑笑,接受了宋夫人来自长辈的关心与疼爱,浅浅回抱了一下宋夫人,温声道:“不辛苦,好久不见,阿姨。”

  他抬了抬眸,正好看对上远方卖鸡蛋灌饼的女人羡慕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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