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一百三十八章 圆觉住持

  萧笙急着上去扶住了然,可柳太师随手一掀,妖风乍起,从两个摇摇欲坠的人之间穿过,萧笙被逼退数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了然摔倒。

  柳太师瘦若枯爪的手再凭空一抓,萧笙便被提溜起来,脖子陷在他的虎口。

  “阿笙!”

  了然无力哀嚎。他这会疼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高大的身躯在地上蜷缩成一只虾,连把脊柱捋直都不可能,更遑论站起。

  萧公子一身傲骨,宁折不弯,当即想出手抽这老头。可他已经病入膏肓,手指抽动了两下,连真气都提聚不起来。

  这可……真丢人啊。堂堂浮屠宫萧公子,也有被人当兔子拎在手里的那一天。

  萧笙忍不住屈辱的想。

  “湛云子!”凌空传来一声怒吼,整个院子里的草木都随之簌簌而动。恐怕也只有这般强劲的内力,才能与柳太师阴邪至极的内功相抗衡。

  萧笙那张惨白的脸因为呼吸不畅而涨红,他不知来的是敌是友,但仍对这个搅局的高人满怀期待。

  心道只要能让这老头撒手,不管来的是谁我都认他做祖宗。

  那声吼叫绕梁三日,经久不散。等到草木的动静都停了,重归死寂,才见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和尚缓步从正门走进来,轻声道:“阿弥陀佛,这位道友还是快些把老衲的徒孙媳妇放开的好。”

  柳太师脸色大变,立即扔开萧笙,怒斥:“你个老不正经的死秃驴!说话嘴上不把门!”

  了然痛得缩成一团,脑仁突突直跳,闻言犹在大惊,“他家书上没说那么细啊,师公怎会知道他和萧笙的事?”

  萧笙终于脱身,一面咳喘,一面爬到了然身边。了然不顾身上叫嚣的疼痛,一把搂住他,不住呢喃:“阿笙,阿笙,你没事吧……”

  萧笙的眼眶倏地又红了,心疼道:“还说我呢!你呢,有没有事……”

  了然摇头,虚弱笑道:“我没事。”一面还想着要安慰他:“别怕,那是我师公。”

  “傻子……”萧笙没有戳穿他逞强撒的谎,只心疼的帮他拂去额上的冷汗。

  “了然,”圆觉住持挡住两人前面,背对着他们说话:“你伤在心脉,快些打坐运功,将心法运行七个周天,否则今后淤血不散,要留一辈子的隐疾。”又道:“萧笙,你快扶他坐好。”萧笙依言照做,过程中了然又疼得龇牙咧嘴,他也不敢心慈手软,只能一面安慰一面迫他坐直。

  “老秃驴,二十年前一战,没想到你竟然还捡了命!”湛云子阴恻恻开口。

  “阿弥陀佛,众生平等,”圆觉慢悠悠道,忽而眼睑一撩:“你都没死,凭什么我要咽气?”

  圆觉和尚不过刚到,已经数次语不惊人死不休。萧笙抛开刚才的命悬一线,险些笑出来,嘀咕道:“你师公确实是老不正经。”

  可惜了然已经入定,用内息抚慰伤口,眉间的峰峦也逐渐平息,不能与他对话。

  萧笙挨着他抱膝坐好,小心守着。

  小两口这厢岁月静好,那厢的两个老头却在破口大骂。只听口无遮挡的圆觉率先发难:“湛云子!你本是修道之人,却深陷凡尘俗事,甘为权贵爪牙!可对得起天元观的门规?”

  “你还有脸说我!”湛云子回敬:“你们寒山派的和尚,历来吃肉喝酒辱没佛门!你身为主持,更是屡次插手江山易帜王朝更迭,以致给寒山派招致灭顶之灾!”他直指圆觉:“二十年前,就是你偷偷带走了昭德帝李瑾!二十年后,你又要来坏我好事!”

  “老衲并不知道道长所谓的好事是什么,此番不过是前来接孩子们回家罢了。”圆觉前一句文绉绉,后一句却又锋芒毕露,只道:“不过既然遇上了,老衲也想请教一句,今时往日,你为何都执意要依附白氏!为此不惜背叛师门,手刃朋友,背负骂名!”

  老和尚时而疯癫时而正经,这会他屹立在夜风中,僧袍猎猎,又像是回到了圆觉住持睥睨天下的往昔。他涩声道:“湛云子,我们做了大半辈子朋友,老衲一直都很敬佩你……”

  “你与我们不同,一直超凡脱俗,不为俗世所扰,宛若天外飞仙般逍遥自在。”湛云子身上的官袍扎了老和尚的眼,他怒斥道:“而你又是为什么!为了白氏……要给自己披上这身皮!”

  “非我依附白氏!而是世道选择了白氏!”癫狂的不是圆觉,而是湛云子。老道表情狰狞,捶胸顿足道:“是你们看不穿!天下已然大乱!李氏气数已尽!李瑾那个废物怎么可能守得住江山!可你们这些傻子……一个又一个……非要拉上整个中原武林给大昭垫背!”

  “你们难道看不到苍生百姓的痛苦么!”湛云子昏黄的老眼发红,怒斥:“唯有白氏能拯救天下苍生!为了苍生福祉,死几个人算什么!”

  圆觉静静的看着他发狂,沉声反问道:“然后呢?你赢了么?白氏得了皇位,天下就太平了么?”

  湛云子被问住了,愣在当场。

  是啊,二十年过去了……可一切都没有变好。

  “代价仅仅是几个人么?”圆觉苦苦相逼:“代价是武林四圣!是寒山派!是天元观!是中原武林回不去的辉煌和荣光!是你我之间,连同阿彦和离恨,我们四人的手足之情!而李瑾……不过是个什么错处都没有的孩子,又凭什么要成为你们的祭品!”老和尚历久弥新的愤怒比他强劲的内力更骇人,一字一顿道:“湛云子,我看分明是你看不穿!”

  宽大的官服裹着湛云子瘦骨嶙峋的身体,像一个空荡荡的麻袋在风中抖动。这个曾经问鼎武林的老道早没有拂尘傍身,在岁月中踽踽独行了几十年。无人知道,圆觉的话他到底听进去几分。

  此时,了然缓缓睁开了眼。

  “了然,”萧笙连忙贴上去观察他的面色,焦急的询问:“你好些了么?”

  了然抓住他的手捏了捏,轻声道:“我没事,好多了。”以慰他安心。

  圆觉听见了身后两个孩子的动静,沉声对湛云子道:“事已至此,你自求多福。我家的孩子,我要先带走了。”说罢转身,想要去扶了然。

  “站住!”湛云子已经从迷茫中找回了神志,冷声喝住圆觉的动作。

  圆觉停步,背朝他问:“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圆觉,你这辈子一直率性而为,从来没清醒过。”湛云子一步一步走近,咄咄逼人:“大昭穷途末路时,整个武林唯你马首是瞻,你想收李瑾为徒便收了,是你……将中原武林带上绝路!”

  他又瞥了然一眼,冷声道:“皇城沦陷,李氏王朝湮灭,你想救李瑾便救了,才让李氏一脉的血统薪火相传,给江山稳固带来隐忧!”

  “今夜,大琼命悬一线,浮屠宫是皇上最重要的筹码。你一句他是你徒孙媳妇便想将人带走,再度置皇权于不顾,存心要看天下大乱!”

  圆觉没有转身,讥讽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湛云子扣住了他的肩膀,斥道:“总之!萧公子得留下来!李氏余孽也要死在这里!”

  圆觉轻轻摇头,叹道:“你总自以为比我聪明,也以为白晔比李瑾聪明,”老和尚反手扣住湛云子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背,猛地转身与之呈对峙之势,沉声道:“有些道理,怨我没早些与你说透!”

  寒山派和天元观的真气相碰撞,凭空掀起飓风,何止树叶,连屋顶上的瓦片都被卷落。

  “萧笙,扶了然先走!”圆觉和尚说完这句话,已然出招!

  内功大家之间过招不需兵器,两人对掌击出,各退数十步。强悍的内力自掌心碰撞处荡漾开,如同波纹在湖面传递,先是掀起地砖,而后卷走门窗,最后连方才了然踏过的墙头,也被夷为平地,化作一片残垣断瓦。

  飓风过后,眼前一片开阔,再无阻拦。萧笙架起了然的胳膊,踩着残垣断瓦走远。

  湛云子扑上来阻拦,可圆觉和尚先他一步,再次一掌击出!

  湛云子狼狈转身,仓皇迎战!

  萧笙只听见身后小住过的佛寺全塌了,咬牙加快脚步,带了然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他们两人一个伤着,一个病着,再快又能快到哪去?

  宫内乱作一团,萧笙带着了然离了佛寺,又重归茫然,不知该去向何处。三两羽林军侍卫小跑经过,忽而发现了他们两,临时改道,向他们两奔来。

  萧笙心中大骇,只道命运该不会如此无情,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以他和了然眼下的情况,别说是几个羽林卫,哪怕来几个太监,也能轻松把他们制服,捆了交给皇上。

  可是……两人一个比一个衰,想逃也逃不掉啊!

  这可真要命!

  跑在前面的羽林卫个子很矮小,头盔扣在他头上不住滑落,他一面跑一面拿手托着,看起来滑稽无比。

  待他跑到跟前,才把头盔掀起,露出一张两人再熟悉不过的脸。

  “海棠!”萧笙惊呼:“怎么哪哪都有你!你是哪里最乱就往哪里跑么?”

  “不是……”海棠喘着解释:“我一直等不到你们找我玩,又听卜帅和卜好两兄弟说,你们被皇上关了,觉得担心,才让他们带我混进来看看情况,谁知道会遇到造反逼宫!”又见两人一脸菜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惊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搞的?”

  “伤了。”了然轻描淡写,这才看清海棠身后是那两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前神武军侍卫,不禁八卦道:“你们是兄弟?”

  一个叫卜帅(不帅),一个叫卜好(不好),也不知他们爹娘起名时怎么想的。

  “不是不是,同村同族罢了。”侍卫乙讪笑,他这会腰间也挂着都尉的腰牌。

  海棠扬手打断他们,急着追问:“你们都那么牛了,谁还能伤你们?”

  “湛云散人。”萧笙咬牙切齿的报出仇家名讳。

  “哇哦!他竟然没死!”海棠惊呼,一下被镇住了,又道:“那你们从他手里脱身了?”

  “没有,全靠圆觉住持及时赶到,我们才能逃出来。”萧笙答。

  “哇哦!圆觉住持也来了!”海棠两眼冒星星,只道:“那他们现在是不是在斗法?能带我去看看么?”

  “看你个头啊看!这都什么时候了!”饶是了然也忍不住爆粗口,气她办事没个重点,一激动心口又开始发疼,全靠萧笙帮他捋着顺气,只道:“还好你来了,赶紧带我们逃出去吧。”

  卜帅和卜好闻言面露难色,讪声道:“鲁氏逆贼大举进攻皇城,现在所有的城门都被堵了,我们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