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一百二十五章 阿笙,去京城吧

  了然血都凉透了,脑子里却烧出一把熊熊怒火。

  他生在朴素的小庙里,看的是人间真善美,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怎么能……盼着人死呢?

  和尚紧实的肌肉再度收紧,肉眼可见的颤抖。白晔讶异的发现向来温和的外甥竟气得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自己。

  了然压抑着,克制着,尽量平稳又恭敬的反驳:“阿笙是我的所有,舅舅怎能这样说呢……”

  若非面前的人既是长辈又贵为九五之尊,他可能就要出招往人脸上招呼了。

  年轻的和尚,泣血的深情,那样的气势和悲憾让白晔感到迷茫。还有点自惭形秽。

  他出生贵胄,又做了二十年皇帝,早已不记得被人指着鼻子骂是什么感受。可了然的感情太真挚,太纯粹,他纵使万分不悦,也无脸在此时硬拿帝王的威严来为自己的不堪开脱。

  白晔嘴唇微颤,想道歉说都是自己失言。最后也没说出口。

  不,他并不是失言,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他所受的教育,所过的生活,从来都要他务实。就像当年尺素在城墙上哭,可他明白收手便是一败涂地满门抄斩的下场,所以他心够硬,够狠。

  他输不起。

  眼下他清楚萧笙全身经络俱损,已没几个月好活。以他的情况,并不是单一处的病灶需要呵护,即便太医院倾尽全力,也不可能拖十年八年,恐怕连三五年都勉强。一笔交易,不过三两年的时间,就能换来外甥的感激,将他收为己用,多么划算。

  可了然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眼前已是死胡同,一眼就能望到头,为何不愿看看别处的风景?

  了然是极少数,白晔极其看重,极想倚仗的人。虽然不那么好笼络,他都将之归于少年人的意气用事,肯拿出耐心去教化,拿胸怀去容忍。更何况他当下身处危局,既需要一僧和双刀的传人做护身符,又需迫切需要财富来支撑政权,且熙岚又整天撒娇撒泼哭喊要表哥,他更不能惹怒了然。

  于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低下高傲的头颅,诚恳道歉:“对不起,是舅舅错了,不该这样想。”

  他趁着了然表情缓和的一瞬,及时止住了话头,展现体贴的一面:“总之,病在萧公子身上,到底要不要去京城治,你还是快些回去与他商量吧。”

  了然一进门,就看见萧笙正坐在桌前独酌。

  “阿笙。”了然反手落下门栓,防着熙岚再来搅事,而后不由分说勾起萧笙的下巴就亲。

  萧笙嘴里有酒的味道,是烈酒。尝起来甘醇又发涩,对和尚来说极其陌生。

  “怎么还喝上酒了?”了然疑惑,顺手将萧笙抄到自己腿上横坐,护在怀里。

  “我让他们给我拿的,”萧笙坦然道:“以前在浮屠宫不让饮酒,后来又和你这和尚在一起,也没机会喝,我就是想尝尝美酒的滋味罢了。”

  人间百味,我都想试试。

  他话虽没说全,了然却明了他的意思,不动声色的将人抱得更紧,强颜欢笑道:“完了完了,这下我色戒和酒戒都犯了。”

  “什么酒戒,你又没喝。”萧笙反驳。

  了然便埋首在他脖颈上啃噬,湿润粗糙的舌头在他敏感的脖颈刮过,哑声道:“可我要吃你啊。”

  “又,又来?”昨夜疯狂导致的腰酸未褪,萧笙不禁畏缩。

  可了然的热情关不住,用嘴将他的衣领挑开一些,去亲吻他肩头偃月刀砍下的伤口。他含混不清的说着:“阿笙若是不愿意,大可以揍我。”

  萧笙已在湿糥的吻里动了情,呼吸变得急促,脚趾在靴子里蜷起。他残存的神志清楚,了然这是在胁迫,可他竟一点脾气都没有,还主动扬起脖颈,方便他亲吻。

  傻子,我怎么会舍得揍你呢……

  了然见他投降,吹了灯,抱起他上榻。

  衣裳褪尽,肌肤相贴。了然健壮的身体如山岳般覆下来,将萧笙笼罩。

  和尚摸索着找到萧笙的手掌,掌心相贴,十指相扣,按在他头颅的两侧。这个动作霸道又深情,始作俑者突然不再继续,只专心盯着他动情的模样看。

  屋里虽暗,了然的眼睛却犹如明灯,情深似海,里头蕴含着千言万语。萧笙以为他有话要说,可等了很久,待和尚俯身凑到耳畔来,却只说了一句:“别怕,我今天轻一些。”

  “我才不怕!”萧笙恨然回敬。

  了然温柔的堵上他不甚老实的嘴,嘴唇触碰,唇齿纠缠,发出湿润羞耻的声响。

  两人吻得专注,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渐渐缠绵。

  这次了然真的很轻很轻,比起欢爱,更像抚慰。一场漫长的情事下来,屋里的空气变得甜腥,萧笙眼前都是迷蒙的水汽,有气无力的趴伏在他胸膛等着余韵消褪。

  了然一手束缚着他的腰窝,似在提防他从自己身上溜走,另一手自他头顶向下,捋着如瀑的青丝。

  “阿笙?”了然唤他。

  “嗯?”萧笙应了一声。他见了然进门就不太对劲,猜到他是有话要说。

  “我想求你一件事。”了然的声音听起来近乎卑微。

  萧笙陡然紧张,抬头盯着了然看,不知他从皇上那带来了什么噩耗。

  “我们先不回家了好不好?”了然伸手捧起他的脸,恳求道:“和皇上一起去京城吧。”

  “为何?”萧笙愕然发问,紧张着了然该不会真要去做驸马爷吧。

  还好,了然只说:“京城有太医院。”

  “太医院?”萧笙又咀嚼了一遍,笑得惨淡,道是:“我经络俱损,太医院也救不了我。”

  “可他们能让你活得更久!”了然箍着萧笙后腰的手臂无意识加大了力量,要将人融进身体里,血肉交融。

  “帝王求长生,他们的丹药之术,我倒也有耳闻。”萧笙呢喃着,悲伤的目光倾斜在了然脸上:“可那些靠丹药续命的帝王,即便多贪生几年,也往往是在病榻上苟延残喘。到时候我一身药味,整日浑浑噩噩睡不醒,连亲你的力气都拿不出来……而你守着这样的我,不难受么?”

  “我不难受!”了然执拗着不肯回头:“只要你还在,我就不难受!”

  可他的哀戚那么深那么浓,不住的用指尖摩挲着萧笙的面颊,哽咽道:“我只怕你难受,觉得是我在逼你陪着我……”

  “傻子……别为这种事情求我。”萧笙苦笑,强行从了然的铁臂里挣脱出一些,朝前爬了一尺,离开他坚实的胸膛,去亲他浸着哀伤和痛苦的眉眼,叹息道:“和你在一起,我最开心了,怎么会觉得苦。”

  了然欣喜:“那你是答应了?”

  萧笙点头,眼里噙着泪。

  那人怎会这么傻……又这么好,这么专注,这么深情。

  了然情不自禁衔住他的唇,将这一刻的喜悦和感激揉作一个不带欲念的,炙热的,干净的吻。待最初的欣喜过了,了然又变回喜忧掺半的复杂心情,担忧说道:“可是在京城人多眼杂,肯定不如在山里的日子快活。再加上皇上的处境,可能会有事情需要我帮忙,还有熙岚那家伙最烦人……终究是要委屈你了。”

  害你剩下的日子,不能享有纯粹的开心。

  “没关系,”萧笙懒懒的瘫软在他怀里,贴心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担心。”

  了然便心疼的亲了亲他的额头。

  “了然?”萧笙都快睡着了,忽而又不安的唤他。

  “怎么了?”了然令人心安的声音就在耳畔。

  “皇上真的没有提别的要求么?”萧笙发问,又担忧道:“上回我们之所以逃走,不就是因为他图谋太多。”

  了然回想了一番皇上深沉的双目,坚定摇头,将它们都甩出去才斟酌着说:“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可他至少是熙岚的爹爹,我也是他的外甥,总不会存心害我们。”

  想了想又说:“我一直与他说,我只是个乡下和尚,什么都不懂;而他也不会知道叶虚经在你身上,我们两就装傻到底吧。顶多是有人要谋害他时,我出把蛮力,帮他们父女保命。”

  萧笙听他说完,再次小心确认:“他没再提招你做驸马的事?”

  “上次我已经拒绝过,他当然不会再说第二遍找不痛快,皇上哪丢得起这个脸。”了然半真半假的哄他,将怀里的人儿抱得更紧。

  “那就好。”萧笙的脸埋在了然怀里,声音里带着笑。

  了然心疼的帮他捋背,柔声询问:“还不睡?”

  萧笙许是喝了些酒,精神头比平日好,絮絮叨叨:“等到了京城,我要去逛东西市。”

  了然哑然失笑:“你还知道东西市?”

  “你少看不起乡巴佬!”萧笙拧他胳膊,又道:“既然你贵为皇亲国戚,那我还要去城墙上骑马跑一圈。我听闻京城里住了百万人之多,城墙是大铭时留下来的,宏伟非凡,墙上可容七辆马车并行,一眼望不到边。”

  “好,我带你去。”了然对他当然有求必应。

  “还有你欠我的十串糖葫芦,还有七串没还。你要趁我牙口还好的时候买给我。”

  了然不忿,又要打他的屁股,只道:“你个财迷,记这么清楚,难道我还会赖账不成!怎么不干脆把利息也算上?”

  财迷挨了打便“咯咯咯”的笑。了然知道,萧笙这是存心逗他开心。

  阿笙,阿笙……

  这样好的阿笙,他怎么可能舍得放手?

  既然寻到了了然,羽林军这次不再磨叽,连夜料理清楚巫州一案余党,押着被摘了官帽的彭刺史叔侄返京。

  谢大哥一行领了赏钱,了然又帮他们给殷长亭和盛俊堂写了拜帖,给他们谋了好去处。陶胖子虽未学成刀法和剑法,但和萧公子及了然师父攀了交情也是欢天喜地,高兴的附在萧笙耳边道:“萧公子,你放心,我这个人嘴巴最严了,绝不会将你和了然师父的事情说出去。”

  萧笙想起茶馆里他那张大嘴巴,摇头道:“我求求你快到处去说吧,我若不认就是小狗。”

  陶胖子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瞠目结舌转身就逃。跟上手牵着手的谢大哥和佟姑娘。

  至于岑公子,了然觉得他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傻白甜,在皇上面前夸赞了他几句,一并将他带去京城。

  了然千金之躯,终于不用再亲自赶车,得以陪萧笙窝在铺着软垫的马车里,两人一起看窗外的风景,时不时亲两口,好不惬意。

  出门前,熙岚磨蹭着也想挤上来,被了然一句:“你身为公主,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要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快些回自己车里呆着去。”堵得哑口无言,讪讪走了。

  他们一路向北,了然意识到将错过师公的八十大寿,连忙写了一份家书托羽林军送至家中告罪,告知将带好友萧笙随舅舅去京城治病的消息,不让家里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