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一百二十一章 茶馆是非多

  两人一路往东,走了大半月。待走出了人迹罕至的密林,重归江湖,所见所闻无不令人担忧。

  这会他们置身巫州城内一处人声鼎沸的茶馆歇脚,本打算喝杯茶就走,却被邻桌的闲谈吸引了注意力。

  左首那一桌是几个打扮干练的武者,穿得奇形怪状多半也没有正经门派,只是凭一腔孤勇闯江湖的年轻人。不过他们正巧在聊林陌尘,均是义愤填膺,嗓门震天,由不得萧笙和了然不偷听。

  “想当年我去流明拜师,田掌门还说我根骨不好,拒不收我!”一个矮胖墩说起这事就怒而捶桌:“你说,他挑人的眼光怎么就那么绝呢!看不上我,倒能看上鬼道五门的林陌尘,给了首席弟子的殊荣,还扶他做掌门!还好老子没留在流明,否则不也成了魔道了?”

  “话不能这么说……”桌上一个看着年长稳重的长者插话:“那林陌尘虽然骗了田掌门,在流明隐匿十年,可流明派不曾作恶,不能把林陌尘干的事都算在流明头上。就此将流明划为魔道,我觉得有失偏僻。”

  桌上唯一的女子皮肤微黑,长了副棱角分明的男相,倒也别有凌厉的风情,只听她帮着前头开口的老大哥奚落胖墩:“说的也是。我看当年田掌门不收你,自有他的道理,就你这根骨,确实不是练轻功的材料。你也就勿要怀恨在心,把屎盆子全往流明头上扣了。”

  “佟妹子,我看你是存心帮着谢大哥打压我!”胖子的脾气比肚子还大,一点就着,更加激动:“你说江湖上好不容易出个新秀,集一僧和双刀的绝学于一身,不想还未成气候,就断送在林陌尘手上!你说,他若不是借流明的幌子,哪能害得了天下无敌的了然师父?这笔账是不是该算在流明头上?”

  萧笙小声对了然道:“他们在说你哎,说你死了。”

  了然横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萧笙,故作不经意的扯了扯包袱,将里头的刀剑裹得更加严实,生怕被人认出来。

  桌上无人能回答那矮胖墩的问题。有人提起另一茬:“这了然师父确实死得可惜,若他能多活几年,将一僧和双刀的绝学传承下去,中原武林可能还有救……眼下这境地,难咯!”

  最稳重的谢大哥沉吟一番,接了茬:“中原的这些名门正派,前两年虽然被萧公子血洗了大半,眼下流明毁了,六壬死了掌门,换了个愣头小子,但魔道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五个头目死了三个,剩下的凤凰和荣瑟也都元气大伤,所以正邪两道的力量还不至于失衡。”“那不能这么算!”有人反驳:“魔道的人不挑嘴,门下的人死光了没几天又能搭起架子卷土重来。且不说蛊门和暗器门,听闻毒门的乙字号已经活动起来了,又将旧部召集起来。哪怕是蛇门和魔音门,不过死了老大,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绝不会就此没落。”

  “这……”桌上的人俱是神色凝重。

  又有人问:“那浮屠宫的萧公子呢?听闻他与毒发疯魔的了然师父在药神谷大战一场,打得是平分秋色,最后还一招险胜,取了了然师父的性命。虽然此人满手血腥,亦正亦邪,但我听闻若他和殷掌门、盛掌门都私交笃深,若他能带着无影剑法和叶虚经站在名门正派这边,我看这江湖还有救。”

  萧笙听见他们说起自己,还编排自己捅死了然,差点被茶水呛死。了然笑眯眯的看着他倒霉,两轮梨涡似在揶揄:“我叫你看热闹,这下轮到你了吧。”但还是心疼的伸过去一条胳膊帮他拍背。

  “我看不要指望!”那矮胖墩义正言辞道:“你们听说萧公子和殷掌门、盛掌门私交笃深,我听说的却是他和荣瑟不清不楚!枉他和了然师父是朋友,即便是好友中毒失了神志,也亏他下得去手!简直冷血!”

  “再说,你们忘了他手刃六大门派的事了么,我看他还是跟着他们宫主趁早滚回塞外的好,省得帮魔道涨了气焰!”

  这话同时惹了萧笙和了然不悦,两人都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八成把这粗瓷茶杯当成了矮胖墩的脖子。

  “陶胖子!你话不要说得那么满!”那爽利的女子讥讽道:“我看你若是能有幸遇到萧公子,八成会跪下来求他收你为徒!”

  “他这不是遇不到么!”另有人调戏道:“陶兄,我听闻浮屠宫往北走了,要不你策马去追,看能不能追上?”

  陶胖子惨遭众人埋汰,置气甩出一句:“你们不要把我想得那样!”无奈闭了嘴。

  了然在桌子底下将萧笙的膝盖掰过来靠着自己,用口型奚落他:“你和荣瑟不清不楚!”

  萧笙不甘示弱,大力将他揩油的手掌从膝盖上甩下去,用口型回敬:“我不与死人说话!”

  两人没心没肺,竟能从这些不中听的话里找到乐子,末了又相视而笑。

  了然将银钱放在桌上,正准备带萧笙走。忽而又听见右首那桌的两个书生在讨论时局,听起来有不少猛料,遂又将屁股放回凳子上。

  “哎,这江湖上打打杀杀的,害得书院都关门了!”其中一个布衣书生摇头晃脑。

  “此言差矣。”另一人像个富家公子模样,一身绫罗绸缎,好看得有些张狂。这人不同意他的说法,轻哂道:“江湖上这些蛮子打闹,还能闹得书院关门?”

  “彭兄不要小瞧这些江湖门派,那些高人都是皇族笼络的对象!”前者不满的反驳:“无论是前朝大昭李氏,还是更之前的大铭刘氏,不都和这些江湖门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难道我朝的皇上就能免俗?他们治国可能帮不上忙,可关键时刻保命,却比宫里养的兵好用得多!听闻前一阵三千神武军围剿浮屠宫区区几十宫人,便没能成功。”

  “你说起神武军,我倒还听说一事。”那公子哥勾勾手指,让他的穷酸朋友靠过来些,才肯小声道出。

  可惜邻桌所坐的萧笙和了然都是习武之人,耳力超群,他们再怎么小心也避不开。

  “我听闻,那次神武军围剿浮屠宫之所以功败垂成,是因为羽林军阻挠。”那彭兄神秘兮兮道。

  “有这事!”布衣书生惊得变了脸色:“羽林军和神武军不都是北衙六军,是皇上的亲兵,为何各行其事?”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才会连要变天了都不知道!”公子哥拿折扇敲了一把布衣书生的脑门,继续小声说道:“之所以各行其事,当然是因为政出多门!现在朝堂都要变天了,谁还有空管官学的事,你还当自己没地方念书是这些江湖门派闹的?”

  那呆子吓傻了,结巴着问:“怎,怎么个变天法?”

  “前一阵,永州出的那事,你总知道吧?”彭公子问。

  听者点头如捣蒜,只道:“江湖豪侠把贪赃枉法的县令摆了一道,解救百姓于水火,大快人心!”

  “我看你是真傻!”公子哥又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这事为何会闹得这么大,连吏部尚书都牵扯进来,还不是因为那时羽林军前来寻繁嘉公主,恰好驻扎在永州,没人捂得住!”

  他笃信的下了结论,只道:“你觉得有这么巧合的事么?一定是有人早就谋划好的!”

  那呆子揉着脑门,不甘道:“不管是谁谋划的,他都是一片赤子心,存心将这些贪官的烂事捅到御前!让皇上看见!”

  彭公子不住叹气,道是:“你非要这么想,也行吧。保不齐是户部尚书的政敌安排的呢?”“至少,结果是好的啊!”布衣书生坚持己见,目光炯炯的盯着世故的友人看。

  “好个屁!你看官学都关门了!”彭公子怒道:“如今可不止是户部尚书,连皇城内都不安宁!皇上已经数月不上朝,闹得人心惶惶,我舅舅的生意都没法做了!”

  “皇城内……又是何事?”布衣公子不耻下问。

  彭公子将声音再拉低一些,鬼鬼祟祟道:“我听舅舅说,那吏部尚书的后台,是宫里的高公公!”

  “一个阉人?”布衣公子并未听说过高公公,一脸迷茫。

  “阉人怎么了!我告诉你,现在北衙六军里,龙武军和神武军都听令于高公公!此两军人数远胜于羽林军,所以皇上才吓得不敢回宫!”

  “这……”书呆子闻言怒容满面:“皇上可是九五之尊,这高公公也太过分了!”

  “九五之尊?那都是骗你这种呆子的,谁的东西还不是抢来的!”彭公子嗤笑道:“现如今皇上造势,借永州一事发难,拿吏部开刀,过河拆桥说要整饬朝纲。那些世族岂是吃素的,立马倒打一耙,将二十年前白晖父子逼宫窃国一事大肆散播渲染,互相揭了个底掉,好不热闹!”

  “窃……窃国?”书呆子不信:“明明是当年太祖皇帝勤王失利,应文武百官请求才登的帝位!”

  “白氏都得了江山,还不是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可这事才过去二十年,那些个老兄弟可是还记着是怎么回事呢!”彭公子道:“总之朝堂上那本烂账,根本翻不明白,你还以为书读得好就可以做官?这回你也看见了,吏部尚书都和他们沆瀣一气,还不是他想让谁做官就让谁做官。”

  “这……眼下不是行科举么?”

  “你就算考中了,不也得等吏部给你封官?”公子哥睥睨着他:“等你考中,舅舅早就给我买好官了,再说你现在连个念书的地方都没有,还想应试?”

  “这一阵乱子,总会过去的!”布衣公子很乐观。

  “等这乱子过去,江山可能都改姓了!还是手里有钱管用,管他哪一朝哪一代的官,都不会与金子过不去!”公子哥的笑容逐渐变得狎昵,拿扇子去挑对方的下巴,轻薄道:“不如你就住到我家去,也别念书了,咱两有官一起做咯?”

  “彭兄!”布衣公子面红耳赤的起身退开,踢翻了凳子。他抿了抿嘴,看似想骂人,终究是不敢惹这有钱的恶狗,只咬牙甩出一句“告辞”,便转身要走。

  他转过身来,了然和萧笙才看清他生得唇红齿白,比那些唱戏的小生还俊秀。

  不想彭公子不依不饶的拉住他,变了脸色:“你还说不通了是吧!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了然的拳头紧了紧,他是个爱管闲事的,可萧笙如今的情况,不允许他将时间和精力分给他人。

  “你……你让我走吧!”布衣公子一急就带了哭腔:“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彭兄还想用强不成?”

  彭公子撕去伪装的脸皮,目光凶狠似豺狼,只道:“我现在就这样把你拖回去,日后你去县衙把鼓敲破了,也告不倒我!”

  布衣公子心头一寒,誓死不从。不管不顾的高声哭喊道:“官商勾结!狼狈为奸!彭兄难道忘了永州的教训了么?”

  “哼!”彭公子不屑:“贪官那么多,区区羽林军管得过来么?难道这么巧又来巫州管我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