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一百零一章 大喜之日

  “你如此心狠手辣,犯下累累血债,容公子竟没有察觉么?”萧艳殊质问,她笃信容安绝不是傻子。

  “萧宫主,人都是有这样或那样的天分的,我的天分就是作恶。”九歌道:“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想出这么多不同花样来,次次都像巧合或者意外,我又装得那么乖巧,容安怎么会怀疑我?”

  他继续说道:“再者,我下手非常早,她们可能只是多看了容安一眼,甚至没说上一句话,便已经倒霉了。容公子倒是跟我抱怨过女人缘越来越差,却全没想过是我帮他挡了。”

  “可有些姑娘也许并无此意呢?”了然争辩道。若仅凭多看一眼就赔上命去,也实在太草率了。

  “容安那样的人,又有谁不喜欢!”九歌驳斥,又见了然体贴的扶着奄奄一息的沈嫣秋,于是激动的反问:“换了你,你赔得起么!万一是沈谷主要嫁人,你这辈子都毁了!所以我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人!”

  了然见他误会,下意识想松开沈嫣秋。可随着他撤力,沈嫣秋软绵绵的身子便往他身上靠,他不得已连忙扶稳。

  萧笙不爽的瞥一眼粘在一起的两人,心思又放回二十年前的旧事上,问道:“那你与我爹拜堂成亲一事,又怎么说?”

  崔九歌的神情复而平静祥和,似想起了甜蜜的往事。他娓娓道来:“后来我与毒门的来往多了,终于见到了林公子,问他有没有办法将我变成天下第一美女,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林公子愿意帮我,但他说这个过程需要耗费数年,还要承受非人的折磨。”

  “我便说多疼都没关系,我能扛下来。”

  “然后林公子就反问我,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我回答是因为想嫁给一个男人。林公子便好心提醒我,等我变成天下第一美人,至少还需要三年,我的意中人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我当时便急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好心的林公子又给了我一种药,说是与蛊毒一门的傀儡蛊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让服药之人任我摆布,不过药效只有三个时辰,但也足够我与容公子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了。”

  洞房花烛!

  众人听到此处均打了个冷战。

  “没错,”崔九歌笑得猖狂:“我对容安用了药!”

  “荒唐!”萧笙禁不住怒斥道:“你这样也叫拜堂成亲!若换了我,药效一过非拿你祭剑不可!”

  “容公子岂是你可以比的!”九歌对萧笙一点面子都不留,可他放肆的言辞刚出口,一见萧笙的脸,瞬间又变得悲伤,呢喃道:“我若生来是美人,他又怎会跑到塞外去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这和是男是女,容貌美丑又有什么关系!”萧笙怒极:“你这样不择手段,我爹才会对比避之不及!”

  “你说得轻巧!”九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乱点鸳鸯谱:“我若把你的脸毁了,你看沈谷主还是否会倾心于你!我若把沈谷主的脸毁了,这和尚又还会不会替她出头!”

  九歌愤恨道:“你出生贵胄,又生来一副好皮囊,想要谁不是信手拈来!又怎么懂我的苦!”

  药神谷一片喜庆,晚风卷起红灯笼和红绸的摇曳,全部似在嘲讽。崔九歌忆起自己那个寒碜的婚礼,再度流下泪来。最痛最痛的回忆,是遭到容安嫌恶的苦楚。

  那一天,黄历上写的“宜婚娶”,是崔九歌计划良久的大喜之日。

  他早就偷偷买了喜袍和红烛,鼓鼓囊囊一大包驼在马背上,容安好奇的问他是什么东西,九歌红着脸不肯答,容安只当是小孩子的秘密,就随他去了。

  晚饭后,九歌给容安端上一碗茶来。

  容安闻了闻,问道:“有药味,里面有什么?”

  “是聚元茶,有提振内力的功效,”九歌微笑着回答:“我看公子最近习武辛苦,特地配的。”

  容安不疑有他,浅抿了一口,虽然不算好喝,还是强撑着称赞九歌:“最近跟着澹台前辈和仇前辈练刀确实费神,没白疼你。”说着,他又要伸手去揉九歌的头顶,可惜还没碰到,就讪讪收回,只道:“你近来高了不少,我不能老拿你当个孩子逗弄了。”

  九歌看着那只中途改道的手掌,不知该高兴还是惋惜,带着一丝惶恐追问:“那公子喜欢我长大么?”

  “长大当然好咯,比小时候更加细心懂事,也能拎得动东西,帮我省力了。”容安随意的与他聊着。

  九歌窃喜,又道:“那公子对我的侍奉满意么?”

  “什么侍奉不侍奉!”容安恨铁不成钢的屈指在他额头上砸下一记爆栗,怒道:“你又不是奴才,别给脸不要脸!”

  九歌委屈的捂着头,不甘发问:“那我是公子什么人?”

  “你……”容安认真想了想,忽而展颜,只道:“你像我弟弟。”

  弟弟?

  九歌愣在原地,他小时候过得太苦,永远在饥饿和恐惧中,对八个兄姊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像容安这样帮他遮风挡雨,教他读书习武的兄长,他匮乏的想象力根本不敢幻想。

  他忽而记恨起容安挂在口头上的“你又不能老跟着我”,愤恨道:“什么弟弟,等公子娶了天下第一美人,就该嫌我碍眼将我赶走了吧!这几天不就老把塞北的萧氏姐妹挂在嘴边么?”

  “哈哈哈,”容安乐得直不起腰,方才那只踟蹰的手掌终于落下,将九歌齐整的发髻搓成鸟窝,笑道:“你嫂子还八字没一撇呢,你就与他吃醋。都说小姑子难搞,我看你这小叔子也麻烦得很。”他站起来,修长的胳膊搭在九歌尚且稚嫩的肩膀上,似搂着又像抱着,严肃道:“放心吧,若你嫂子那么不识大体,就算是天下第一美人,我也不会让她进门的。”

  容安的气息太近,九歌只觉得头晕目眩,难以置信的反问:“真的?”

  “当然真的!我什么时候诓过你。”容安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松开九歌迈步出门,只道:“我有个招式想不通,再去找仇前辈讨教一下,若夜深等不到我,你就自己早些睡。”

  又顿觉一阵反胃,叮嘱道:“聚元茶虽好,可惜太难喝,以后别再做了,内力不内力的,我可以慢慢练,不着急。”

  他没能走出大门,便一阵头晕目眩。崔九歌适时走过来,搂着他的身子扶稳了。

  容安感觉自己腿脚仍然强健,唯有意识在逐渐抽离。烛光摇曳下的夜色忽明忽暗,那明暗的跳跃逐渐成为一道催眠符咒,他最后清醒的意识是九歌一双黑得渗人的眼睛,如饥渴的恶狼一样盯着自己,一字一顿的蛊惑:“公子,别怕,照我说的做。”

  药力将容安淬炼成一具鲜活的行尸走肉,他英俊而乖顺,依照九歌的指令,自己梳洗打扮换上喜袍。

  九歌虔诚而笨拙的给自己梳了一个繁琐的发髻,新娘子的红装浮在他平平无奇的五官上,显得有些滑稽。他难过的叹一口气,用红盖头将脸遮住。

  小院是容安暂时租住的,就在寒山寺脚下的郊野,方便他找前辈们讨教,朴实无华。容安不管到哪都朋友多,九歌不敢搞出大动静,只在陋室里点着一对红烛,贴着一个喜字,这就是全部的装饰。

  “一拜天地。”九歌在红盖头之下轻声道。

  他牵着木讷的傀儡容安,虔诚跪下,对着外面的一片虚空俯身一拜。

  新郎神情平静,新娘却是激动不已,以致起身时被裙角绊倒,险些摔倒,全靠抓着容安紧实的小臂,才没有出洋相。

  “二拜高堂。”九歌携容安转身,对着两张空荡荡的椅子跪下,俯身再拜。他心中暗道两人俱是父母双亡,这样也算不得失礼。

  毒门的药很棒,傀儡容安没有一丝踟蹰,轻轻用额头点地。

  九歌再拉着他面对面站了,小声道:“夫妻对拜。”

  容安看着对面的人,呆滞的瞳孔晃了晃——这是谁?我在和谁拜堂?

  九歌被红盖头遮挡了视线,并未察觉。他率先跪下,意识到对面的容安未有动作,不忿的扯了扯他的衣袍。

  容安的知觉拗不过药效,后知后觉的跪下,有些笨拙的完成了最后一拜。

  三拜礼成。

  九歌欣喜的拥着他,娇羞道:“夫君,我们入洞房吧。”言毕牵着他往床上走。

  这是谁?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容安来不及想通,九歌已经在榻上坐了,微微垂着头。他木讷的站着,脑子里轰隆隆响成一片,不知该循着指令去掀盖头,还是继续在痛苦中去挖掘自己的意识。

  “夫君,你为何还不来掀盖头?”九歌声如细蚊。指令又加强了一次。容安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掀起盖头。

  那张脸并不美丽,吸引人的只有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面专心倒映着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这是谁……我一定认识他……可我想不起来了……

  容安痛苦的蹙眉。

  “夫君?”九歌伸手,用指腹的细茧抚平爱人眉间的褶皱,愧疚道:“夫君定是嫌我不好看了。没关系,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变好看的。”

  容安没有动。他熬住了逆行的功法,冲突的指令,一心要想明白眼前的人是谁。

  九歌见叫不动他,叹了口气,开始脱衣。

  喜袍繁复,一层又一层。但是药效长达三小时,九歌倒也不急。他竭力模仿着女子的优雅,用婀娜的姿态卸下身上那些碍事的布料。

  他将自己剥得赤条条的,少年的身体虽没有女子的曲线,但匀称修长的线条也不算难看。

  九歌对着镜子无数鞭确认过,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难看,那已经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容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想不通眼前的人是谁,故而不愿亲近,只想逃。

  “夫君……”九歌走过来,手臂搂住容安的腰,摸索着帮他脱衣。

  “够,够了!”容安喘息着出声,简单两个字耗尽了他的内力。他咳喘着,终于冲破了药力的迷瘴,迷茫的看着墙壁上朱红的喜字。

  九歌吓得动作凝滞,手指还勾着容安的腰带,难以置信的呢喃着:“怎么会……”

  容安一把推开他,怒斥道:“崔九歌,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看着少年滑稽的妆容,赤裸的身躯……再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红得渗人的喜袍,忽而反应过来,气得双目充血。

  他是靠着过人的强韧硬生生挣脱了药力的束缚,本就损耗极大,眼下又急血攻心,不过后退两步想躲开九歌,却踉跄着几乎要摔倒。

  九歌连忙靠过来扶他,容安却视他如蛇蝎,手忙脚乱的退走,打翻了茶几,瓷器碎了一地。

  他说:“别过来!”

  容安永远都是悠闲淡定的,九歌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失态的模样。

  容安抓过刀,九歌以为他要砍人,不料容安只是以刀为拐,支撑着自己站稳。

  “九歌……”他背过身去,不忍看赤裸的少年:“我头一回给别人做哥哥,可能不够尽职,竟未发现你有这种心思,怨我。”

  九歌看出他要走,哭喊道:“我们都已经拜过天地了!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还是我的夫君!”

  “你个性偏激乖戾,我以为能慢慢帮你拧过来……”容安不理会他的哭嚎,自顾自的叹息:“是我自负。”

  九歌不愿听他道别,执拗道:“公子!我会变成天下第一美人的!我已经找到方法了!”

  “你还没闹够么!”容安微微侧身,施舍给他一个阴郁的侧脸:“你如此行事作风,总有一天要酿成大祸!”

  “那些意外,我从来没有疑过你。”容安叹道:“如今想来,倒都是我把人害了……”

  “不怨公子!是我不懂事!”九歌知道容安心善,不忍见他自责,急着帮他开脱。

  “九歌,我们就此别过。”容安拄着拐杖往外走:“你什么时候改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吧。”

  “改什么!”九歌伏跪在地上,两人的武力犹如云泥之别,哪怕容安现在伤着,他也无力将人留下,只能恸哭道:“我喜欢你有什么错?我为何要改?”

  “九歌,喜欢一个人,不能以牺牲别人为代价。”容安停步,扔下一句:“你当想通这个道理。我走之后,希望你好自为之。”

  而后那个天下最英俊的男人,披着喜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